一張三寸許的飄絮從頭頂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巧晃晃悠悠的到了李落身前。李落伸出兩指夾了過來,藉着淡淡的月色仔細瞧了瞧,啞然一笑,竟是那張剛被自己丟在草叢裡的紙箋,上頭寫了一行小字,月半彎處,三更後,碧水池旁。
李落吹了一口氣,將紙箋拂進了池水之中,算算時辰,大約就是現在了。就在紙箋落水的剎那,忽地,水池正中那方高亭亮起了四盞燭火,一道人影猛然間印在了藕紗之上。李落愣了愣神,要說耳目,冰心訣大成之後也算耳聰目明,竟然沒有察覺到池中亭裡有人,如果不是人影有動有靜,直叫人以爲那不過是一張燈影。
李落目不轉睛的看着亭中映照的影子,很是平靜,若說這是一場燈影戲,李落或許就是唯一的觀衆。
影子的一舉一動漸漸頻繁了起來,似乎下一刻就要撩開藕紗與李落相見,卻又含羞帶臊,不捨得拂開這一層紗。李落饒有興趣,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燈影,卻沒有留意到湖心裡有幾尊木雕竟輕微的晃動起來。
先是低吟,而後慢慢響了起來,磬音聲聲,如繞樑,如高山,似流水,鶯舌百囀,見婉轉悠揚,燕語鶯聲,顯風風韻韻。曲子不長,一曲落罷,李落鼓掌讚道:“好曲子,可有名目?”
“王爺果然是一位妙人,此曲名爲鎮魂,奴家獻醜,送王爺一程。”
“好極!”李落大笑一聲,長身而起,朗聲說道,“倒也無負這夜色美景,可惜我不好酒,要不然請姑娘喝一杯。”
“嘻嘻,多謝王爺啦,奴家惶恐,不敢飲王爺一杯酒,不過少時王爺倒是能賞賜奴家一杯。”
“一杯什麼?莫非是我的血?”
“也無不可。”
“好說,姑娘既然有此意,那就有勞你親自動手了。”
“王爺果然不是誠心呢,不過王爺這般故作高深,拖延時間怕也沒什麼用處。”
“有沒有用處稍後便知。”李落環目一掃,脣邊微翹,灑然說道,“我等了這麼久,諸位既然已經布好了陣勢,那就請現身吧,這些迷煙毒霧的手段就收了吧,平白辱沒了你們的氣勢。”
話音剛落,場中忽然活了三尊木雕,來時的廊廡頂處多了兩個人影,長廊一角,有人與夜色融爲一體,若不仔細辨認,錯眼間只以爲是夜裡的斑駁雜影。
李落嘆了一口氣,道:“我原以爲亭子裡只有一個人,原來是兩個。”
夜風清涼,沒見長了力氣,正面李落的那簾藕紗卻蕩了起來,露出亭子裡的人。果然是兩個人,一人跪坐,身形苗條有致,另外一人用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站着,像極了老樹虯根,看着着實叫人不舒服。
這個人,沒有影子。
李落沒有多少吃驚,弄燈操影的手段當然在木括古道旁的客棧裡就曾見識過,比起當時,這裡僅憑區區四盞燈就有異曲同工之妙,此等技藝還要勝過妖娘一籌。
李落一一打量着場中除了自己之外的八人,奇道:“殺陣已成,諸位爲何還不動手?”
亭中人影悠悠一嘆道:“陣雖然成了,但勢還沒有成,若奴家沒有猜錯,王爺應該已經領悟了大羅刀陰陽一訣的真諦,借陰化陽,有陰陽慘舒之能,我們不敢輕易出手,說不定王爺就在等我們出手的一剎那溜之大吉了。”
“哈哈,行事謹慎,眼界也不差,奇怪,我怎麼從未聽說過朝野之中有這樣的刺客高手。”
“想對付王爺,就容不得我們半點疏忽。此刻我們不能出手,王爺也難以脫身,若是王爺破了陰陽之境,今夜王爺就再沒有機會啦。不過這樣等下去,最後輸的還是王爺。”
李落輕輕一笑道:“就當你是在誇獎我,既然你們在等勢成之時,我倒想請教此陣的名號,或許也說不得?”
“那倒沒有,王爺坦然,奴家自然不敢敝帚自珍,此陣名爲八絕殺陣,可還入王爺的眼?”
“很不錯,雖然不是敵萬人的兵陣,但做行刺埋伏,過往所見,唯有一陣可以一較高下。”
“咦,請王爺賜教。”
“猶節候陣。”
人影數息沉默,淺淺一笑道:“日後如有機緣,當要見識一番。”
李落盯着庭院中諸人臉上的面具,認得的有幾個模樣,分別是高柳蟬、古木鳶、青首、鸑鷟、傲因,還有三人或隱身暗處,或揹着李落,一時分辨不得,竟都是些遠古異志裡生僻罕見的異獸兇物。
“今夜諸位若是殺了我必將名傳天下,如此遮掩豈不是可惜了,敢問諸位尊姓大名,好叫我也死的明白。”
方纔說話的人影沒有接言,數息之後,一尊木雕出了聲,沙啞回道:“掩日,攬月,摘星,碎辰,破風,化雨,驚雷,刑電。”
“日月星辰,風雨雷電,難怪,羅網的八位頂尖高手,倒也值了。”
亭中人影微微一震,沒想到李落竟然知曉羅網,更知曉羅網中的日月星辰和風雨雷電。破綻一閃即逝,李落卻沒有出手,長笑一聲道:“還有十息,殺陣便成,再不出手你們就等着替我收屍吧,到時候一兩銀子也拿不到。”
話音剛落,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幾團黑影,迅疾而無聲,殺伐決斷的撲向亭中兩人。以點破陣,最強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就在黑影襲殺的瞬間,李落踏水飛出,裡應外合,直取那座高亭。可惜沒有趁手的鳴鴻刀,少了點意思。
李落一動,牽一髮而動全身,庭院中的人影都動了,只見數道虛影劃破了虛空,彼此交錯而過,就像是哪個初識潑墨山水的學童信手妄爲,沒有絲毫軌跡可尋。此刻若有外人,只怕分不清誰是誰。
冒出來的黑影共有七團,凝而不散,對李落和其餘六名羅網殺手視而不見,直指亭中那兩人。
風起,影動,池水驟然沉了半寸,半空中人影交疊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