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顆,一滴滴砸在了君子大蘭舒展的葉子上。
李落輕撫秋吉肩頭,沒有說話,讓秋吉將心中的苦悶都哭出來。過了半晌,秋吉漸漸止住哭聲,李落才和聲低語道:“秋吉,不管你有多傷心,有多恨我,答應我一件事好麼?”
“什麼事?”秋吉淚眼婆娑的擡頭問道,臉上花了好大一片,有淚水還有鼻涕,也有手上沾的泥土,卻也將李落的衣袖弄的一團糟。
“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們都會死,秋吉,到時候把我們的骨灰都葬在這些花樹下吧。”
秋吉一顫,恐懼的看着李落,抓着李落的手愈發使勁,似乎害怕一鬆手李落就會不見了。
李落和暖一笑,整了整秋吉散亂的頭髮,輕聲說道:“人都有一死,遲早而已,就像花開花謝。花開的時候很好看,可是總有花謝的那一天,你也不必太傷心,也許到了另一方天地咱們還是會在一起。”
“可是花謝了明年的時候花還會開呀。”秋吉喃喃回道。
“是,花謝花又開,可是來年這朵花還會是現在的這朵花麼?”
秋吉一臉懵懂,李落說的好像有點道理,但一時也想不明白到底有道理在什麼地方。
李落笑了笑,拉起秋吉,環目一掃,悵然問道:“秋吉,你說如果有一天裝着我的骨灰的罈子送回這裡,你會把我葬在哪株樹下?”
秋吉衝口而出:“大道六花藤。”
李落莞爾一笑,大道六花藤,有此異種爲伴,也許還能沾沾這株上古異本的仙氣。
“落哥兒想要哪一株?”秋吉心神很容易被李落引開,單純如斯卻是天下少有了。
李落心中一動,想起了那株名叫落雨繽紛的海棠,葬在海棠樹下應該也不錯吧。這個念頭剛起就被李落壓了下去,如今的身邊人,牽掛自己的,擔憂自己的,再要這樣貪得無厭當真不可理喻。
“把我葬在水中荷花下吧。”
“咦,爲什麼啊?”
“沒有爲什麼,突然就想到了。”李落收拾了收拾心緒,和聲說道,“回去吧,明早再來看朱智。”
秋吉嗯了一聲,和李落離開了這株君子大蘭。秋吉一步三回頭,李落沒有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回來,也許秋吉會在這裡陪上朱智一夜。秋吉看不見李落的神色,如果在李落身前就一定能看見李落森寒刺骨的目光,心中的殺意越來越濃,眨眼間就蓋過了滿園花香,和當年懷抱洛兒死去時心中的傷和痛一模一樣,已經讓洛兒等了這些年,這一次別讓朱智等的太久。
穀梁淚不在府中,李落問了溯雪,穀梁淚和甘琦三日前離開了棄名樓,聽溯雪說起,似乎是去見一位竹陰州來的故人,箇中詳情並沒有告訴溯雪。李落心有擔憂,只是穀梁淚離府前沒有聲張,就告訴了溯雪一人,除了甘琦,四劍侍中參天和夜雨也隨行離府,杜鵑和重泉卻沒有同去,還留在棄名樓。
李落問過杜鵑和重泉二人,兩人似乎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是竹陰州化外山紅塵宮來人,至於找穀梁淚所爲何事不甚清楚。不過穀梁淚倒是說過此行並沒有什麼風險,讓杜鵑重泉安心留在府中。
李落聽罷,心中罕見的生出鬱悶之意,自己在漠北生死未卜,穀梁淚好像並不是怎麼擔心,心裡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不忿。就連李落自己也沒有覺察到心緒的異樣,莫非真的已經喜歡上了這個當初只是因爲道義娶進棄名樓的女子。
不過穀梁淚武功通玄,又有甘琦幾人在身邊,想必不會出什麼事。穀梁淚既然隻身離府,想來早有預料,李落不至於太過憂心。紅塵宮的事如果穀梁淚不說,李落不願干涉,本就是江湖兒女,莫要因爲這些俗事禮法束縛了穀梁淚的自由。
安頓好素和遊雲,時候已經不早了,李落和府中諸人閒談了幾句,各自歇息。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李落和翟廖語悄然去了臨院。殷莫淮醒的早,天生的暗疾讓這位天妒之才很少有能睡好覺的時候,每日裡能睡上三兩時辰的安穩覺實屬難得,即便如此,卻難磨滅殷莫淮的驚世才華。
院子裡的杏樹已經熟過了,現在只剩下滿樹的樹葉,綠的發黑。牆外的一株梧桐撐開傘狀的樹冠,一半在院子裡,一半在院子外,日頭升起來的時候倒是能給院子裡遮下不少陰涼。
殷莫淮斜倚在一張藤椅上閉目假寐,手邊有一張小小的書桌,一杯茶,熱氣還沒有散盡,剛沏好不久。一卷書就放在茶杯左近,伸手可得。殷莫淮這個模樣一點也不像一個運籌帷幄的謀士,倒像是個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多些。
翟廖語謹慎的看了看院中各處,如今護在殷莫淮身邊的是紅塵宮的數位江湖高手和牧天狼軍中將士,還有天干地支的暗子在這裡。卓城裡盯着棄名樓的人不在少數,到了這個時候,恐怕有不少人都猜到了棄名樓臨院別有玄機,只不過有棄名樓遮掩,這座平凡的院子裡藏着什麼,是什麼人住在這裡卻不爲外人得知,自然更不會猜到李落不在卓城的時候,從這座小小的院子裡會傳出掀起風雲動盪的號令。
聽到有人走了過來,殷莫淮緩緩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說道:“王爺,剛回來?”
“嗯,昨日剛到卓城,進宮了一趟,回來府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就沒有再打攪殷兄。”
殷莫淮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說道:“坐吧。”
李落輕輕一笑,坐在殷莫淮身旁。殷莫淮睏意不消,半睜着眼睛道:“這一次王爺北上許久不見,好像咱們有些生疏了。”
李落長嘆一聲,苦笑道:“不瞞殷兄,這一次在漠北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人搭救,只怕我回不了卓城。”
“哦,看來秀同城裡發生的事很有趣,該比軍中傳書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