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危沉聲說道:“大將軍,夜裡擒下流寇降卒有近千人,不知要如何處置?”
李落微一沉吟,近千之數實在是多了些,留在大商城恐怕終有隱患。
付秀書冷聲說道:“這些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殺了了事,關入大牢只怕是後患無窮。”
衆將連連點頭,似乎稀鬆平常的很。
李落一愣,何時起軍中將領這樣淡漠人命生死,或許是自己殺性太重了,耳聞目染引得軍中諸將也是如此。
李落輕吐了一口氣,目下也沒有什麼良策,輕聲說道:“不必都殺了這些流寇降卒,留下百餘人關在城中大牢,日後說不定還有用處。”
“末將遵命。”時危接令,雖不知留下百人有什麼用處,不過不再多問,傳令帳下將士將流寇降卒中看似位高權重者留下一些,其餘就地正法,挫流寇東亂銳氣,也能平息幾分民怨。
“時將軍,你去探探流寇虛實,能否問出些此次犯邊的蛛絲馬跡,便宜行事即可。”
“末將明白。”時危躬身一禮,轉身出了廳堂。
待倪青率部趕回大商城,天色已近黃昏。
小商城中誘敵的財物也被倪青帶了回來,大火肆虐,金銀之物倒還無損,只是絲綢錦緞已成了飛灰,十幾車財物帶回大商城的不足半數,此番東炎遭劫,百姓確是傷了元氣。
李落傳令各營儘早安歇,翌日晌午過罷,趁天氣涼些起兵南下初陽州,定要在流寇出海之前截住流寇餘衆。
如今出兵初陽州,初陽門衆人更是心甘情願相助牧天狼大軍,蕩平初陽敵寇。
李落與沈向東密議,有意將初陽州流寇驅趕至蒼洱州左近。
蒼洱眼下是宋家勢力範圍,傳聞之中雖沒有重兵鎮守,不過想必在州府中暗藏了一些武士。
此舉一者可以藉助宋家兵力,如果流寇尾不能兼顧,自然可一戰而勝,二者還可以試探一下宋家與這些犯邊的流寇有沒有干係。
只是沈向東出身蒼洱,此計不論如何都是要驚擾蒼洱百姓,李落只怕沈向東心有芥蒂,若是沈向東不喜,也便不作此念。
沈向東聽罷,微微嘆了一口氣,應了下來,此刻的蒼洱州已不是潛龍縱橫時的蒼洱州了,蒼洱鹽幫煙消雲散多年,時過境遷,若是爲了平亂,也沒有什麼捨不得的。
牧天狼大軍離城之前,時危傳令將士手刃過半的流寇降卒,原想是在鬧市之中行刑,被李落勸止,在牢中斬殺就是了,不用傳得滿城皆知。
時危連番拷問,此次的流寇降卒倒是嘴硬,寧死也不吐露虛實,與時危當日初到東炎所遇流寇大爲不同,很讓時危驚訝。
得到的消息也不過是來歷之類,至於爲何禍亂大甘東府二州,背後是否有旁人指點,也許是確不知曉,都是一問三不知。
嚴刑拷打之下也沒什麼用處,再加上沒有多少餘暇工夫,時危也就作罷,關入牢中不再理會。
全軍輕裝,兵行神,流寇亡命時留下的財物悉數安置在了大商城,以備日後東炎州百廢待舉之用,時危和赫連城弦所得財物亦稟報李落,等到戰罷之後命軍中將士再去搜尋。
大軍風馳電掣般南下初陽州,諸將不再遮掩行蹤,當下沿海南行,只在一個快字。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牧天狼大軍前進不到一個時辰,探馬回報,先前逃往徽州的大甘守軍移師初陽州,只是兩州府衙驛站亂作一團,等消息傳到牧天狼軍中時已經是五日之前的動靜了。
李落聽到探馬回報,愣了一愣,沈向東臉色一沉,叱道:“無知小人,壞我大事。”
諸將心中俱是一沉,初陽流寇如今已是驚弓之鳥,倘若有個風吹草動定會逃往海上,若不見大甘將士或許還能勉強多在初陽州留上幾日。
牧天狼疾行而下,只要快過東炎州逃竄的殘寇,便有把握在流寇入海前截住去路,不過大甘州府守軍這麼大的動靜,流寇只怕是等不到知曉東炎州的消息就會揚舟出海。
算算時日,牧天狼已是晚了三日有餘,李落、沈向東和赫連城弦三人率越騎營與半數射聲營晝夜行軍,先行一步,時危與餘下衆將隨後趕往初陽州。
七日後,初陽州,觀潮渡。
李落靜靜望着觀潮渡口,身後諸將盡都勃然大怒,眼角迸裂,滿腹的恨意久久難以消散。
不遠處,渡口岸邊,原本是該帆檣林立、舳艫相接、千帆競的模樣,可是如今除了漂浮在海水中的幾塊殘船斷木隨着悠悠盪起的海浪上下起伏外,入目不見一帆一槳,安靜的似乎失了聲音一般。
近處,石上、水裡,紅似硃砂,若是在海水中時瞧着還不算多真切,只待浪拍打在岩石上,海浪退去,就看見海水留下了一片血紅之色。
還不等這入目的赤紅在石上留住顏色,又是一道海浪掃了過來,打溼了岩石,洗去了原有的赤紅,又留下了一攤痕跡,周而復返。
數十隻上百隻海鳥在岸邊上下翻飛不時出鳴戾的叫聲,海灘上、淺水中、蒼石堆裡,橫七豎八的擺滿了不知多少的死屍,將一方海水盡都染成了暗紅色。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殘肢斷臂,有的是沒有頭顱,飄在海水裡,海浪推上一推,這些交錯依附的屍就動上一動,似是些臃腫的蛆蟲一般,觀之慾吐,卻怎地也吐不出來。
赫連城弦臉色白,厲嘯一聲道:“這些惡賊,死不足惜!”
李落翻身下馬,緩步走上前去,分不清是風裡的海水腥氣還是屍體出血腥味多些。
海浪不知疲倦的沖洗這裡,屍邊上堆積起了白色的泡沫。
李落俯身坐了下去,翻開一個屍體,身上三處刀傷,最兇厲的一道刀傷正在脖頸間,斬斷了骨肉,只剩下一絲皮勉強將頭身連在一起。
李落一動,這連着的皮肉沒了最後一絲韌勁,驟然斷裂,出一聲細小卻又極爲怪異的聲音,隨着聲響,頭顱悶聲滾落,連一絲水花都不曾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