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猶自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忽地,米蒼穹輕輕一頓,停了下來,連帶着禁軍諸將也停了下來,盡皆注目,不解好奇的看着宮中這位權柄滔天的大總管。李落亦是一愣,愕然看着米蒼穹,卻不曾留意到常公公眼中閃過一絲不同尋常的不自然。
“想想老奴也有好久沒走過皇宮正門了,番邦朝賀,輪不到咱家人前現眼,前些年還是明武王奔喪之時走過一遭,就連小福王弔喪那會這門也都沒開……”
“米公公,慎言,奴才莫得談論主子家事,不是你該有的本分,如此僭越,可是不妥的很。”常公公聲色漸厲,沉喝喝道。
米蒼穹咧嘴一笑,道:“咱家年老昏花,說不得也有胡言亂語的時候,還請九殿下莫怪。”
李落靜靜的看着米蒼穹,良久之後嗯了一聲,忽地展顏笑道:“沒事,你不說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了。”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吶。”米蒼穹喟然嘆道,意味悠長,“走嗎?”
李落頓了一頓,緩緩點頭:“走吧。”
“那就走吧。”米蒼穹似乎有些疲倦,緩緩閉上了眼睛。李落側目瞧了一眼,從未在這個皇宮之內隻手遮天的內侍之首臉上瞧見過這麼老態龍鍾的模樣。
索水東岸。
穀梁淚和紅塵宮諸女下了船,此去盟城不趕時辰,穀梁淚一行走的不快,同行衆人除了柔月,穀梁淚就只帶了六人,甘琦、風狸,座下四劍侍,夜雨、重泉、參天、杜鵑。路上人來人往,再帶着面具免不得惹人留意,穀梁淚解了面紗,稍作喬裝,便成了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縱使柔月這般閱盡風流的女子也情不自禁的歎爲觀止,這世上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柔月復又醒覺,世上的確沒有這樣的男子,有的只是一個女扮男裝的絕代妖姬,而這還只是穀梁淚刻意把自己易容醜了三分之後的模樣。
那夜出城,柔月第一次見到摘了面紗的穀梁淚,就算此刻前路茫茫,也管不了柔月心裡的那份震驚和癡迷。淡雅如霧的陽月石散發的柔和迷醉的盈光裡,穀梁淚已做了男兒裝扮,微微沾溼了的長髮,緊貼着那細緻如美瓷的肌膚,溫潤潔白的臉,美得讓人窒息的眼眸和那薄如櫻花的脣,十足一個沐浴之後的謫仙少年。
眉目如畫,衣冠勝雪,眸如辰星,雖是男兒身,卻也有禍國殃民的模樣。
一襲素衣,難掩風采,不濃不淡的劍眉下修長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溫柔的如沐春風;鼻若懸膽,似黛青色的遠山般挺直,薄脣顏色有些談,少了血色,誘人之色決計不少半點,嘴角微微勾起,更顯得男子風流無拘的味道。
素手如玉,墨玉一般的長髮用雪白的絲帶束起來,自在隨意,一半略散,一半規矩,風流暗藏,徒然多了幾分溫文爾雅的書卷氣。
最好看的還是穀梁淚的眼睛,她的眼睛如春日裡枝頭還未融化的暖雪,晶瑩,柔和,卻不晃眼,仔細分辨,似乎又帶着不曾察覺的凌冽,每每笑起,如春江水暖裡三月午後的陽光,舒適愜意到了極點。
柔月暗暗嘆息,雖說一向不在意外表,但對自己這副皮囊卻也有過自負,世上女子千千萬萬,貌美如花的自然也有不少,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當真能勝過自己的總歸是不多的,但這個卓城傳聞中奇醜無比的定天王王妃讓柔月有了一點自慚形穢的心緒,這才知道世間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當真是有的,棄名樓裡百美同院,李落獨善其身未必沒有道理,至於李落本性如何坐懷不亂當然也要大打折扣。
有這樣一個女人,如果柔月是李落,一樣捨不得讓她在外奔波。
下了船,甘琦去僱馬車,穀梁淚和柔月坐在道旁歇息。一行八人扮作負笈遠遊的書生,風狸和重泉扮成小丫鬟,甘琦英朗,換做男子模樣極顯俠氣,頗有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之風。參天年歲長些,粘了兩撇小鬍子,是個隨行管家的模樣。夜雨最是不能閒着,來去如風,穀梁淚就讓她去當了甘琦的小書童,一個像劍客多過書生的男子身旁有這樣一位靈動的小書童倒也相得益彰。杜鵑不愛說話,靦腆內斂,若是手裡捧着一卷書,卻是幾人裡最像讀書人的。
穀梁淚揉了揉眉心,渡江之前那股心神不寧的燥亂又浮上心頭,沒來由的讓穀梁淚一陣心煩意亂。穀梁淚回頭遙望索水西岸的卓城方向,怔怔出神。
出城之後,和風日麗,柔月的情緒好了不少,看見穀梁淚的神色莞爾一笑,兩人成親的日子不短了,倒是像那些新婚燕爾的夫妻,捨不得一時半刻的分離。
“怎麼了?”柔月問道。
此去盟城,穀梁淚化名樑虛牖,隱含此名爲假之意,而柔月也隨意取了個名字,程鐵衣,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不能再以本名相稱了。
穀梁淚沒有告訴柔月自己心中沒有來由的不安,微微一笑,道:“沒事,甘琦回來了,渡口人多眼雜,咱們快些趕路,日落前找一家客棧落腳。”
柔月沒有太在意穀梁淚的異樣,點頭應了一聲。甘琦僱了兩架馬車,沒有僱駕車的車伕夥計,這門趕車的營生在索水兩岸已經有了百年之久,熟門熟路,若是不僱車伕,就得先付了押金,再到前路大些的城池找到同家商鋪,還了馬車,退了預付的銀子就好,省時省力,不少車馬行還有走苦幫的舵口,不入九流,但也養活了不少窮苦百姓。
車前一站是遵義府,過了遵義府就是武陵州地界。此番東去,李落和穀梁淚商定除非必要,若不然牧天狼不問紅塵宮,紅塵宮也不會輕易動用李落在朝堂之上的勢力,免得落入旁人眼中。
東去盟城這條路是甘琦謀定的,恰與當年李落帶着相柳兒壤駟寒山一行去往東炎州的那條路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