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後,吉布楚和才緩緩睜開眼睛,俏臉微紅,有些羞赧的說道:“我是不是有些丟人?”
李落灑然一笑道:“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學着李落的模樣靠在一塊黑石上,肆意痛快的吹着微風,聞着草香,看着晚霞。
日頭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黑水畔還是有些涼,吉布楚和穿的衣裳有些單薄,暮色漸濃,寒意也緊隨着竄了出來,只是吉布楚和卻還不想回去溫熱潮溼的往生崖下。
“你喜歡看晚霞麼?”吉布楚和輕柔問了一句。
“我喜歡晚霞,不過不喜歡看晚霞,我更喜歡晚霞裡的寧靜祥和。”
“我喜歡看晚霞,準確的說我喜歡上了看着晚霞,以後看晚霞的時候我不會做任何事。”吉布楚和篤定的說道。
李落輕輕一笑,只願吉布楚和這份初心多年以後也不會變。
“你說他們爲什麼不願意離開呢?”吉布楚和喃喃輕語道。
李落沒有做聲,鬼市中有人願走,有人不願走,這是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管往生崖下再怎麼陰暗,總是有人把地底鬼市視爲安身之處。
“往生崖下有數萬人,願意離開的只有三千人。”吉布楚和苦笑一聲,嘆息說道,“我原以爲他們都會走的,是我做錯了麼?”
李落和顏一笑道:“靈雀姑娘多慮了,這件事怎能以簡單的對錯而論。在我看來,至少這三千人有了另外一種選擇,往生崖下再不是一往無生的死地,留可活,走亦可活。往生崖下人心如鬼,卻有靈雀姑娘這樣沒有長恨之心的人,亦是大幸之事。”
吉布楚和嘻嘻一笑,瞥了李落一眼,脆聲說道:“那要多虧了你呢。”
“我入往生崖,初心便是不純,藉着靈雀姑娘的善念,憑藉先輩餘蔭,才勉強做了些事,往生崖能有今時今日的境地,實與我沒有太大相干。”
吉布楚和微微斜着頭,打量着李落,彷彿此刻纔是兩人頭次遇見一般,柔聲說道:“你是我見過最有傲骨的人。”
李落詫異的看着吉布楚和,夕陽剩下的餘暉不多,卻照得吉布楚和臉上鏤空的面具發出陣陣絢爛迷幻的異彩,比這天邊的晚霞還要美。
“從衆爲衆,不從方立;立之有骨,己身爲骨。我見過不少張狂意氣的人,其中不缺天縱之才,有些恃才傲物,有些目中無人,傲進了骨子裡,沒成傲骨,只有傲氣。很久以前我讀過一首你們南人的詩,記不得叫什麼啦,就說是一朵蘭花開在沒有人的幽谷裡,不論風吹雨打,也不管有沒有人見到花開的豔麗,聞得到花開的香味,也一樣會自由自在。”
“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爲佩,縱使無人亦自芳。是這首詩麼?”
“對的,就是這個,你和詩裡的蘭花很像呢。”
“靈雀姑娘謬讚了。”
“哼,你別高興的太早,你說過一句話我不喜歡。”
李落摸了摸鼻尖,看着興師問罪的吉布楚和,汗顏問道:“請教靈雀姑娘不知道是哪句話得罪了?”
吉布楚和瞪了李落一眼,嬌聲喝道:“在黑山大獄前,賀樓岱欽邀戰激我出手,你爲什麼說我是一介女流之輩?哼,你就是看不起女人,可惡,可恨。”
李落一怔,一時倒想不起來是不是真的說過這句話,不過顯然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倘若多說一句,怕是就踩到了吉布楚和的尾巴上,到時候可就真的難以善了。
“這個,我的確記不得了,不過還要請靈雀姑娘見諒,我並非有意,也絕沒有看輕女子的心思。”
吉布楚和輕哼一聲,甚是不滿,倒也不算怎麼生氣。
李落灑然一笑,擡頭望着天邊幾縷閒雲,悠悠說道:“這世上衆生芸芸,伏鸞隱鵠,不與他人爭鋒的賢才高士不會少,而那些才華橫溢,兼又鋒芒畢露的曠世奇才只會更多,亂世之中猶是大浪淘沙。男子如此,女子亦如此,不過世人大多以爲男女有別,輕看了才學高絕的女子,才讓這些女子聲名不顯,實則卻絲毫不遜色於男子,有些更是猶有勝之。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認得清自己總比輕視他人要來得重要些。”
吉布楚和臉色轉霽,露出一副算你識相的神情,不過口中卻還半信半疑的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落朗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記起了一個不願想起的人,平聲說道,“我曾遇到過草海中的一個女中豪傑,多謀善斷,心思縝密,幾乎到了滴水不漏的境界,堪稱平生所見最難應付的敵手,的確很了不起。”
吉布楚和有些驚訝,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淡淡說道:“草海中這樣的女子不多,你說的是蒙厥撥汗吧,嘿,沒想到你對她的評價這麼高。不過她的確很厲害,我以前就聽說過蒙厥的這位撥汗,蒙厥能有今天的聲威和她密不可分,要不然十年前蒙厥大亂,早就該一蹶不振,交出草海最強大部族的位子了。能和她做對手,或者說想和她做對手不容易呢。”
李落無暇理會吉布楚和言語之中的旁敲側擊,眉頭微皺,疑聲問道:“蒙厥大亂?”
“嘻嘻,這是草海的秘密,你們南人當然不知道。”
“靈雀姑娘可否相告?”
吉布楚和狡黠一笑道:“好啊,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李落只覺一陣頭疼,吉布楚和定是知道些蒙厥隱秘,尤其是讓李落忌憚的蒙厥撥汗相柳兒,不過想讓吉布楚和痛快的說出來,多半也不容易。
大戰之前,草海諸部對大甘商旅幾乎到了苛刻的地步,除了有數的幾個邊陲小城,凡有大甘子民踏足草海境內,立斬不赦。查無可證,李落已經記不得樞密院從什麼時候起漸漸失去了草海的消息,探知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消息,至於一些隱秘而又事關重大的動靜,大甘朝堂向來都是後知後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