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
坐在臺階上的謝宣忽然伸出手,一串雨水穿過屋檐摔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仰起頭,輕聲說道。
他的身邊站着李凡鬆和飛軒,飛軒牽着馬,身子微微往裡站了些,避開那些雨水。李凡鬆望着遠處的那個身影,輕聲問道:“他爲什麼不進來?”
謝宣微微一笑:“他是你師父的情敵,你希望他進來?”
李凡鬆輕嘆了一聲,道:“晝長夜短徐開眼,花開花落只自傷。師父畢竟早逝,我們這些徒兒就算再怎麼向着自己的師父,但也不忍心師孃此一生就這樣孤身一人。”
“錯了。”謝宣緩緩道。
李凡鬆急忙退後一步,抱拳道:“莫非是凡鬆哪裡說的不對了,請先生指教。”
“詩背錯了,是晝短夜長,不是晝長夜短。”謝宣手指微微一捻,捻過一串雨水,在手中饒有趣味地把玩着。
李凡鬆一下子漲紅了臉,退到了一邊不再言語。
而遠處,雷轟依然站在這座小廟的門口,擡頭望着天空,一言不發。
小廟裡面,李寒衣與無心相對而坐。李寒衣面色略微有些蒼白,但眼神澄澈,已經恢復了神志。無心則一臉好整以暇,靜靜地望着她。
“你一點也不像你的父親。”李寒衣率先開口了。
無心倒是習慣了這個說法,反問道:“很不像嗎?”
李寒衣點頭:“你父親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很豪邁,當年率領魔教東征的時候,願意依附你們魔教的人都說葉鼎之不像江湖人,他的身上有帝王之氣。而你則完全不同,你的身上沒有鋒芒。”
無心聳了聳肩:“就是說我不夠有男子氣概?”
李寒衣笑了笑:“葉鼎之也不愛開玩笑。”
無心用手輕輕搓着自己的眉心,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寒衣:“所以你和我父親很早就認識?”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江南的一位遊俠,那時他還傳過我幾式劍招。後來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成了魔教教主,而我則代表雪月城與他交戰。”李寒衣頓了頓,又說道,“曾經的我,很仰慕他。”
“可是後來的你,殺了他。”無心接道。
“當時我們一共七個人負責狙殺他。”李寒衣平靜地說道。
無心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的,天山派王人孫,雷家堡雷千亭,溫家溫冷,潮王閣落夜闌,暗河蘇暮雨,以及雪月城李寒衣。但是江湖傳言,最後出那絕殺一劍的人是你。”
“我師兄百里東君當時武藝已經大成,在與葉鼎之對決的時候勝了半招,葉鼎之負傷南下之後,我們七人再聯合狙殺他。先是雪月城城主的大弟子勝了葉鼎之,再是二弟子殺了葉鼎之,江湖上都需要年輕一代擁有起自己的神話。大師兄實至名歸,所以他的故事誰也不會質疑。而我的事,前面永遠加一個傳說。”李寒衣苦笑道,“所以,我並沒有殺死他。”
“當日,如果我們七個人想要殺死他,那麼至少三個人需要把命留在那裡。”
“是其他人殺的?”無心眉毛一挑。
“既然你會來問我,就表示你已經確信不是我了,而且如果我殺了他,那也是正邪相爭,天經地義。”李寒衣正色道。
無心繼續問道:“所以,那日還有誰在的。”
“有一個人能有機會殺死他,雖然需要付出一個代價。現在他與我齊名,但功力在我之上,能與我大師兄比肩。”李寒衣低聲說道。
“孤劍仙洛青陽。”無心一下子就猜了出來。
“他的邊上還站着一個女子。”李寒衣繼續說道。
無心沒有再說話,只是點頭:“果然。”
“女子和孤劍仙比我們搶先一步到,他們在前面與葉鼎之隔着大概十丈距離。我們七個人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所以沒有再敢向前,而在原地靜觀其變。然後女子說了一句話,葉鼎之忽然就拔劍自刎了。我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堂堂魔教教主,一代梟雄葉鼎之就這樣忽然在我們面前自刎了。”李寒衣說道。
“那人說了什麼?”無心的語氣微微一變。
李寒衣搖頭:“我們並沒有聽清。葉鼎之自刎之後,她就和洛青陽離開了。但是幾個前輩認爲此事最好不要外傳,所以就派人放了話,說是我殺了葉鼎之,算是替我立威。我聽說你見過王人孫,他沒有對你說這些?”
無心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他不會告訴我這些,因爲他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李寒衣點頭:“我也知道,但我還是告訴你了。因爲我有求於你。”
無心心中一動:“你是說……你功力已失的事情?”
李寒衣苦笑:“此番甦醒之後,我的功力所剩不到二成。但我不想讓門口的人知道,你就假裝要去雪月城見司空長風,護我離開吧。”
“其實門口有兩個更靠得住的人。”無心笑道。
“不必了。”李寒衣也站起了身,一個縱身掠了出去。她的身形極快,只是一個瞬間,就已經來到了謝宣的身邊。
謝宣還是坐在臺階之上玩着雨水,頭也沒回:“你們聊完了。”
“此番多謝你了,有空來雪月城喝酒,這一次我不趕你。”李寒衣平淡地說道。
“好。”謝宣答得乾脆。
李寒衣再度起身,卻已經掠到了雷轟的身邊。
雷轟依然沒有轉身,李寒衣也靜靜地站在那裡。
雖然之前早已見過面,但當時李寒衣神志全失,如今的他們,纔是真正的第一次重逢。
雷轟輕聲道:“好久不見。”
李寒衣搖了搖頭:“你沒有轉頭,不也還是沒見。”
雷轟做了一個少年氣十足的動作,他撓了撓頭:“因爲這幾年,我並沒有變得更好看些。”
“我不是那樣膚淺的人。”李寒衣的語氣中卻有幾分笑意。
雷轟搖頭:“可我是。所以我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
李寒衣想了一下後說道:“這麼說來我也是。”
兩個人同時笑了一聲。
“對不起了。”李寒衣忽然嘆道,“當年賭氣讓你練成絕世之劍再來見我,卻沒想到這一劍之約浪費了你這麼多年的好時光。”
“好時光?”雷轟喃喃道。
“那段好時光裡,你本該能見到很多的人,有的你會喜歡,有的你會討厭,有的還能和你相伴一生……”李寒衣繼續說道。
雷轟點頭:“我知道了。”
“我畢竟有喜歡的人了。”
“我也已經嫁給他了。”
“如果當年你先遇見的是我。”雷轟忽然說道,“那麼事情會不一樣嗎?”
“不會的,我一定會先遇見他的。有些事情是註定好的。”李寒衣說得果斷。
雷轟感覺心中隱隱作痛,不再說話,只是慘然一笑。
“對不起,那日我雖然走火入魔了,但我記得我說了什麼。那些話,不是真心的。”李寒衣悵然道,“那些事當然不怪你,反而,我很感激你。只是還是那句話。”
“有些事情是註定好的。”
“再見了。”
李寒衣再度一個縱身,從另一個方向掠去。
“謝先生,無心要去做雪月城見那槍仙司空長風,也先行一步啦。”一身白袍的無心也從小廟中一躍而出,幾個縱身趕了上去,他將李寒衣身旁,偷偷將內勁渡了過去,纔沒有讓爲了掩飾自己傷勢而強行運功的李寒衣半路氣竭而倒。
雷轟忽然轉過了身,望着那遠去的李寒衣。
李寒衣卻沒有回頭。
他們終於還是沒有再次相見。
許久之後,雷轟忽然轉過了身,大踏步流星地離開了。
“一看腸已斷,好雲莫回頭。”謝宣站起了身,也揹着書箱向前走去,他朗聲長喝道,“雷轟,祝你早日覓得一把好劍!”
李凡鬆和飛軒獨立站在那裡,望着衆人接連離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謝宣走出十幾步後忽然回頭,說道。
“你叫李凡鬆是嗎?”
“你的名取得不好,你這顆鬆,並不平凡,有參天之資。”
“你之前說想拜我爲師?”
“我只有一個要求,做儒劍仙的徒弟,以後詩不能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