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樣的話, 不要再使用望舒就好了。”慕容紫英淡淡應道。
的確，蘇三原本就沒有什麼根基，而眼下也沒有時間讓她慢慢修煉, 慢慢適應望舒, 繼續這樣想下去只是個無法可解的悲哀, 但若從一開始就不去使用望舒, 也就不用去擔憂這些事情。
話語簡單而明確的傳達着主人的態度, 夙瑤有些震驚，不只因爲紫英的話，更因爲他說這話時的平靜。
“你在說什麼話？這不是蘇三一個人的問題, 而是整個瓊華派的問題，怎能因爲一己之私便任意妄爲, 沒有望舒瓊華拿什麼抵禦妖界, 又怎麼完成飛昇大業？”
慕容紫英並沒有因爲夙瑤的聲色俱厲而退縮, “瓊華與妖界一戰不一定非要望舒不可，如果掌門信不過弟子的實力, 不是還有玄宵師叔麼，若他出手，與妖界抗衡應非難事。”
夙瑤嘆了口氣，她其實還是很喜歡這個總是獨來獨往，看上去冷若冰霜, 實則內心溫柔的後輩的, 看着他很容易讓人想起十九年前的某個人。“十九年前妖界元氣大傷, 與之一戰我並不擔心, 但若要縛住妖界卻是離不了望舒。”
“縛住妖界?”
紫英愣了一下, 十九年前的事他了解的實際上並不多，派中鮮有人提及此事, 即使是現在妖界來臨在即，經歷過當年一役的人也都不約而同避開一些事情不提。年輕弟子們知道的只是瓊華與妖界註定每十九年一遇，每十九年一戰，即使是紫英這樣很有地位的年輕弟子知道的內幕也不多，因爲人與妖自古勢不兩立，所以沒人想過裡面會有何緣由。而對於瓊華飛昇普通弟子更不明瞭，紫英只知道需要羲和望舒雙劍合璧，並未想過與妖界有何關聯。夙瑤的確不想讓下面的弟子知道的太過清楚，曾下令給老一輩的弟子，避免提及以前的事，但也不是非要隱瞞實情不可，只是那些經歷過十九年前一役的上代弟子們曾經親眼看着同門甚至至交好友死在自己面前，任誰也不願去回憶那時的一幕一幕，更不要說與別人談及此事。而夙瑤更是親眼看着上代掌門太清真人死在妖界之主手下，玄宵陷入瘋狂狀態，被冰封于禁地，不提也是因爲不想回憶起那些事情。
“並不是妖界主動攻過來的，瓊華與妖界雖每十九年相離最近，但若互不侵犯也並非不可，只是前代中有長老發現那妖界有着極強的靈力，那裡的紫晶石正是瓊華飛昇所需要的，爲了飛昇大業必須要用羲和望舒縛住妖界以獲得那靈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紫英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如此說來，十九年前那一役只是爲了所謂的飛昇了，掌門還想爲了這種原因再度大肆殺戮嗎？……如果蘇三撐不過去的話，玄宵師叔也會很難辦吧，掌門可以不在乎蘇三的死活，但玄宵師叔呢，他是掌門的師兄，與你應該感情比較深，你也不在乎麼？”
羲和望舒乃一陽一陰，相互剋制又相輔相成的兩件神兵，若強行使用望舒危險的並不只有蘇三，玄宵也是一樣的，當年就是因爲夙玉離去，失去了望舒的冰寒剋制再加上氣急攻心，玄宵纔會被陽炎反噬。若要瓊華飛昇自然要竭盡全力，在那種狀態下如果蘇三因爲承受不了望舒而香消玉殞，玄宵將會如何亦是絲毫不容樂觀。
一絲哀傷自夙瑤眼中閃過，轉瞬即逝，再開口時仍是那個不可侵犯的掌門，“放肆！自古凡成大業必有犧牲，若因他們的犧牲成就了瓊華飛昇，自是功德無量，名留青史，何況我們已經付出了那麼多，豈能在馬上就成功的時候放棄，若那樣我將如何向瓊華的先輩們交代？慕容紫英，我一直欣賞你才智過人，不想你竟被一名俗不可耐的女子迷了心智，變得如此目光短淺，你且退下吧，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掌門，既是瓊華的大業，由瓊華弟子來成就也就夠了，若蘇三不再是瓊華弟子，是不是這一切就可以停止了？我們不會做出強迫一位不相關的人來爲瓊華犧牲的事吧？”
慕容紫英沒有因爲夙瑤的呵斥而離開，他其實是個很懂得從政之道的人，知道何時該退讓，若他不肯讓步，一定是因爲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
夙瑤不以爲意，“她離開瓊華也沒有用，不論是誰在使用望舒，消耗的都是她的精力，自她成爲宿主那一刻起，命運已經註定了。”
“既然她是宿主，望舒自當跟她在一起。掌門身爲一派之主，自然不會巧取豪奪，用不入流的手段搶別人的東西。”
“慕容紫英！”夙瑤面色一變，厲聲斷喝，“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不要因爲我容忍你就一而再，再而三，望舒本就是瓊華之物，我之前沒有取回已是寬宏大量。你不願看到有人犧牲，難道本座就願意嗎？十九年前有多少同門在我面前死去，他們也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我的心也是肉長的，又怎會不痛？若不繼續完成先人留下的事業，怎麼向那些已經去了的同伴交代？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除了那個蘇三你心裡還有別的嗎？”
“……是弟子狹隘了，的確，現在我的心裡只有她一個，而且我從剛纔就在想如果她聽了掌門剛剛的一番話會說什麼。”慕容紫英輕輕笑了一下，夙瑤看得一愣，這個少年從未在自己面前這樣笑過，“如果是小三的話，她一定會說如果我們這樣繼續下去又怎麼向將要爲此付出生命的那些人交代。如果讓那些已經煙消雲散的前人們選，他們一定更希望能活下去，但即便如此，若時光倒流，他們應該還是會爲瓊華獻出生命。掌門，現在的瓊華弟子與十九年前那些先人一般無二，他們會爲他們所熱愛的瓊華付出一切，但他們毫無疑問的也熱愛着自己的生命。決定他們生死的並不是妖界有多強大，也不是他們自己的仙法厲害與否，而是決策者的選擇。正是因爲他們赤子般的忠誠，身爲決策者才更應當深思熟慮，這是決策者所肩負着的責任。爲了並不知道是否會成功的飛昇而賭上衆多弟子的性命是否值得，弟子在此斗膽希望掌門重新考慮之後再做決定。”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無稽之談，你去思返谷好好反省反省，三天之內我不想再看到你。”
這次夙瑤聲音並不大，卻絲毫不容反駁，慕容紫英苦笑一下，沒再說什麼，轉身去了思返谷。
紫英走後，夙瑤重重坐回椅子上，半晌，腦袋裡都是空白的，好像忘了該怎麼思考。慕容紫英說的這些話是她一直都知道卻一直都不想去面對的，她想安慰自己說即使自己想要放棄的話，玄宵也不會放棄的，但是事實上，自己和玄宵一樣不想放棄，或是說，早已忘記了該怎樣放棄。夙瑤想哭，又想笑，卻不知該怎麼哭，該怎麼笑，偌大的瓊華宮只有自己一人，這種時候不需要假裝堅強，也不用刻意隱藏真實的心情，可悲的是自己卻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當年太清真人被妖界之主所殺，玄宵被陽炎反噬，雲天青與夙玉背叛，瓊華的擔子一下子全落到自己肩上，而這擔子亦是自己窺伺已久的。其實若這些人都在，能與夙瑤爭奪下一任掌門之位的也只有玄宵一人，雲天青生性放蕩不羈，先不說他是不是做掌門的料，就是你讓他做，他也不會做，而夙玉雖修仙資質好過夙瑤很多，但若論處理政事，她比不過夙瑤，手段更是比夙瑤差得多，只有玄宵無論哪方面都比夙瑤強，而瓊華上下，也只有玄宵接任下一任掌門能讓夙瑤臣服，但這個人卻變成狂人，被冰封了起來。十九年，自己一個人高高在上，孤孤零零，也撐了過來。現在，同樣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想爲前人所不能爲之事的又豈只玄宵一人……
夙瑤很清楚要讓慕容紫英改變心意比登天還難，所以與玄宵稍加計議，在紫英回來之前就把蘇三與望舒都關進了禁地，雖然只是權宜之計，但好過讓他馬上與蘇三見面。
三天後，慕容紫英回到瓊華卻不見了蘇三，他明白這是衝自己來的，一閉關就是七七四十九天，這四十九天裡自己無計可施。
無奈之下的紫英回到自己房中愣神，桌上的書有些凌亂，毛筆也是橫七豎八，一支筆因爲用過之後沒有清洗晾乾，狼毫黏在一起，硬梆梆的。慕容紫英無意識的拿起那支筆在手中轉動着，回過神來是一瞬間的事，自己的書桌什麼時候這麼亂過，毛筆也不會這麼亂丟吧？這時紫英才發現就在自己手邊一直放着一張對摺了一下寫着亂七八糟的字跡的紙條。
‘到後山懸崖處最大的那棵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