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染滿血的玻璃牆壁,玻璃上的血跡幾乎佈滿了玻璃的每一個角落,站在玻璃屋外看進去,視線也模糊,看到那些血跡,心底一顫,微微抿脣走近。
玻璃屋內,趴着一個遍體鱗傷的白衣黑褲女子,她的衣服髒亂不堪,白衣上的血跡並非斑斑點點,那真的是一個血衣了,褲子捲起,露出小腿,小腿只剩下一層皮包骨,那皮膚是白色的,蒼白至極的白色,那一層皮鬆鬆垮垮,就好似一條布裹在上面,而並非一層人皮,皺巴巴的,上面還有傷痕,一道一道,卻不是被抽打,看起來更像是指甲狠狠抓的。
她的頭髮凌亂,發間還有白色,不均勻,一片一片看起來像是故意染,還有那雙手,手臂也是皮包骨,她的拳頭緊握着,緊緊握着,手背上血肉模糊,能看到紅肉外翻,能看到一層皮退沒,能看到森森白骨。
她在地上間蠕動,那張臉已經看不出五官面容,那雙眼睛黯淡無光,過分瘦的她,五官突出,眼眶深深陷入,昔日名動天下,昔日豔絕傾城,昔日驕傲自負,昔日瀟灑光彩,此刻,不見其一。
“她是誰?”十一聲音很平靜,很淡定,起伏一分都沒有。
克洛斯有些怔住,被她的平靜怔住,他以爲她會哭泣,他以爲她看到這一幕她會發狂,他以爲她看到這一幕她會撲上來找他拼命,他以爲她會!他以爲她會!可是她竟然不會,她這般神情,那眼神如看一個陌生人,那一起如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怔住了。
程湘濡的五官即便已經看不出原來面貌,但是他們朝夕相處二十幾年,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說她認不出來她,他不信……然而,她的平靜,甚至氣息都不曾亂一分,眼睛都不眨一下,那樣冷靜地面對,實在無法讓人覺得她是裝的!
“她是誰?你要我來看她做什麼?”十一轉身,目光淡淡看他,“你抓我來,就是要我看這個人?還是說你打算這樣對我?”
克洛斯還沒說話,十一已經隨意在椅子上坐下,修長的雙腿疊加,淡聲道,“今天我落入你手,你想要怎麼做,儘管來吧,用不着客氣。”
“你真的,不認識她?”克洛斯奇怪地笑起來,指着玻璃屋內,那個不甘就此死去,掙扎着要起來的人,“看清楚。”
十一目光一斜,面無表情道,“幾年不見,你的手段越發令人膜拜了,我是不是應該慶幸,當初你沒這樣對我?起碼沒讓我這樣噁心過……不,我不應該慶幸,因爲你馬上也會這樣對我。”
她伸了個懶腰,微微往後仰着頭,脖子彎出一道優美的弧度,如玉白瓷一般的皮膚,精美如藝術品,克洛斯的眼眸微微沉了沉,她卻繼續說道,“我有潔癖,我只能忍受三天不洗澡,所以你要將我弄成那樣,麻煩行行好,給我三天洗一次澡的恩典,否則我寧願撕了皮膚,謝謝。”
“起來。”
“要開始了嗎?我是要先上刑架還是先上鞭刑?”說着,她竟然真的當着克洛斯的面做了熱身運動,拉着自己的肢體。從被抓到現在,從醒來到現在,她一直都是這個無關緊要的樣子,好似面對他,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都是她
的意料之中的。
克洛斯看了她半響,淡淡道,“我不會那樣對你,永遠都不會,既然你不認識,那就走吧,你不是說你最多忍受三天不洗澡嗎?從你出發去大洋,到現在,已經五天了。”
“不,在大洋上,我每時每刻都在洗澡,那是大自然的水,非常乾淨。”十一站起來,當真跟着他走了。
驚變一霎。
就在克洛斯轉身要走,就在十一起身要跟着他走。
一道勁風忽然從耳後直取他後心,他似早有防備,也似是匆匆抵擋,接住了她致命一拳,卻沒有避開,他退後三步,她不依不饒,再次衝上來,一來一往兩人交手十招。
“你果然是裝的!”克洛斯平靜地看着對面的忽然對他奮起攻擊的十一,她招招致命,沉重不亂,沒一招都包含着衝勁的內力,即便是他交手了十招也覺得這樣打下去,自己是佔不到上風,然而他知道她此時的體力不可能這樣和自己打下去,超過十五招。
十一眼球不知何時佈滿血絲,臉色沉凝着,是她從未有過的肅殺,她不做聲,緊緊咬着牙,再次衝上去,出乎克洛斯意料的,她十五招以後,竟然還保持着一樣的力度。
他握住她的手腕,被她硬生生逼退三步,他緊握着不放,十一竟然再次加大了了力度,克洛斯道,“你持續這樣揮霍自己的內力,會廢了的!”
十一依舊不說話,一腳踹開他,狠狠給了他三拳,克洛斯是讓着她的,但也不留情,一個錯身不及,她躲避太遲,生生承受了她一掌,他的力氣極大,那一掌,力度也是迅猛的,震得她卻幾乎感覺到下一刻肋骨就該全不斷去。
喉嚨腥甜,她嚐到了血的味道。
血……血……
她目光赤紅,霍然回首看到了只玻璃屋中蠕動的程湘濡,幾乎要咬碎牙齒。
她怎麼可能不認識她!
她怎麼可能不認識她!
這是她的一生至親,這是她與她骨血相連的人,她的痛,她的恨,她感同身受。
但是,在看到這一幕時,她的心情真的是平靜的,她的夢中出現過無數次這樣的畫面,她夢見程湘濡在血泊之中,一遍一遍喊着自己的名字,那語氣帶着濃濃的的眷戀和思念,那是生命受縛,她在絕望中呼喊而出的聲音。
她很疼,疼到了麻木便不疼了。
她甚至眼淚都沒有,她看到這一幕的所有情緒心情,都化成了殺氣,她一定要殺了克洛斯。
爲她。
爲自己。
即便以命換命,在所不惜。
克洛斯腳步一滯,想去看十一此時神情,但轉眼間她已經來到面前,她不知哪裡來的那無窮無盡的力量,她狠狠地拎起他的領子,通紅的眼睛燃燒着火焰,燃燒着暴戾的火焰,克洛斯手劈向她的手臂,想要從她手中掙脫,但是因爲他剛纔也生生受了十一幾拳,速度有點慢,而這一慢,便已經被十一側開,兩人拳頭快猛撞擊,十一虎口發麻仍然不依不饒,恨恨往他小腹一拳,兩拳,三拳,幾乎用盡了她全身力氣,克洛斯劇痛,十一手臂骨頭機會要碎。
克洛斯忽然出拳,也是一拳重重打在十一小腹上,十一本身就是強弩之末,這一拳讓十一瞬間便失去了全身力氣,人如羽毛那般輕晃晃地落的好遠,她一口血吐出來,感覺自己五臟六腑也要出來。
她忽然笑了,幸虧孩子早就沒了,否則這樣被他打死,她更覺得不甘!
十一跪在地上,鮮血頻頻從口中吐出,克洛斯目疵欲裂,他是沒想要這樣對待十一,那是一個武士的下意識反擊,他急切走過去,想要去看十一的情況,剛剛蹲下他立即覺得不對,女子身上的殺氣一霎間升騰,他清晰感覺到,暗道不好,速度太快,他沒來得及退開,便看到她那鮮血手忽然向他的脖頸間掠去。
克洛斯驟然後退,或者是說他是被人拉着後退了,否則他無法躲過了十一刺往他咽喉這致命一刀,但那刀片還是從他的臉上劃過,鋒利的刀刃將他整張臉都給毀了,那血痕從下巴到額頭……
那個將克洛斯開拉開的人,自然不會對十一手下留情,或者是說他想要殺死十一好久了。
一拳砸在十一胸口,十一大口鮮血噴出,她身體飛出去,重重撞上牆壁,身下一灘血跡。
十一一手撐着地上,手臂都在顫抖,她用盡全力要站起來,但是她渾身都是散了架,怎樣都都無法起來,腹部好似有刀子在一寸寸地剜,那種疼無法想象。
胸口也好疼,如被什麼上下擠壓,她跪在地上,長髮垂下,將她臉遮去,驟然胸口氣血翻涌,她又吐出一口鮮血,她知道自己現在十分狼狽,但是她更加知道,程湘濡是在他們手上被這樣折磨的。
她撐着地面的手驟然握住。
她恨!好恨!
恨自己沒用!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和程湘濡的一番談話。
“湘濡,如果有一天我們遇到了我們兩人聯手都無法打敗的人,怎麼辦?”
“死在一起,也好。”
“我可以死,但是我死也要拉着那人陪葬,到了地獄,我再狠狠揍他!”
“好……但是我沒死之前,我絕對不會讓你先死的!”
“好。
“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被人狠狠折磨,即便是凌遲之刑,在沒有看到你安好之前,我也會忍着不死。”
“如果有一天你被抓了,被人很很折磨,我救不了你,我便殺了你,讓你走的痛快。”
“好。”
那年初春江南,雨後遊湖,涼亭中兩個少女對話猶在耳瓣,沒想到今日真的實現。
十一驟然擡起頭,看向了玻璃屋。
玻璃屋內狼狽女子已經被他們打鬥聲音給驚醒,緩緩爬起來,一擡頭便看見了她,她那暗淡的眸子突然一亮,直接撲了過去,撞上了玻璃,她還不在意,手撐着玻璃,用額頭有撞擊着比鋼鐵還要硬的玻璃。
“十一……十一……”
“十一……十一……”
在夢中迴旋無數次,讓她在夢中無數次驚醒的聲音,今日清晰在耳旁。
絕望的,蒼涼的,眷戀的,悲傷的。
她在呼喚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