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時間倏忽而過,眨眼之間就來到了十月十五的月圓之夜。
整個登州府境內都顯得有些過份蕭索,纔剛剛入夜,大街小巷之中就已經沒有了一個人影。
到處都瀰漫着一種緊張恐怖的氛圍。
城內城外家家戶戶,不管有錢沒錢都點亮了燈盞,妄圖藉着那小小的燈焰,驅散黑暗中某種恐怖的事物。
雲和縣中的一處普通人家裡,忽然傳來一聲大人的叱喝:
“二子快起來,輪到你三弟睡了!”
“哦。”
哪怕孩子依舊睡眼朦朧,也不敢賴牀,只得揉了揉眼睛從牀鋪上爬了起來,換上另外一個小孩。
放眼看去,昏暗的油燈下,這一大家子人竟然全都集中到了一個屋裡。
手邊放着一桶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涼水,好幾個人瞪大眼睛照看着一個人入睡。
他們認真聽着外面的打更聲,每一個人最多一次性睡上一個時辰,就會被叫醒,換下一個人入睡。
一旦有誰不小心睡過頭,或者在睡夢中出現了異常的苗頭,旁人絕對不會猶豫,立刻便會將一瓢涼水兜頭澆下去。
哪怕睡得再死也會被重新驚醒。
這些百姓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只因這段時間以來,登州府境內的夢中殺人事件越來越多,讓睡覺也變成了一件越來越危險的事情。
期間那夢中【詭異】表現出來的殺人形式不盡相同。
在被那【詭異】盯上之後。
大多數人會在無知無覺的夢遊中發狂,手持兇器肆意砍殺活人,每每清醒過來之後,才發現一家老小都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自己也會在絕望之下悲憤自殺,絕望的情緒是【詭異】最愛的調味料。
另一部分人會漸漸混淆夢境和現實,沉浸在某種奇特的夢境之中難以自拔,在夢境中受到的傷害也會直接反應到肉體上;
骨斷筋折、開膛破肚、生吞活剝.死的慘不忍睹。
還有身具特殊命格、心光、官氣.的少數人,會被視作絕頂美味,由夢中的詭怪親自登門,一天天不斷靠近;
對它們越是恐懼,它們的力量就越強,靠近的速度也越快,一旦被抓住就會被吞吃一空.
好在,他們對這種異狀發現的還算及時。
王遠已經在第一時間通過城隍廟和自己【活閻王】的信仰體系,對所有百姓發出預警。
並且和精通【鏡花水月】之法的凰嫵一起,拿官船上的侯府之人當試驗品,總結出了初步的“戒律禁忌”並廣而告之:
【一、清醒之時,夢境封閉,遊蕩在夢境中的怪物不能傷害醒着的人。
若不想被殺、被吃,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不要入睡!】
【二、就算是道行高深的術士、實力強悍的道兵道將也不可能長時間都不睡覺。
入睡之後會根據睡眠的深淺,對應不同的危險程度。
第一層,睏倦期,在外界刺激下容易醒來,醒來後較難入睡,安全!
第二層,淺睡期,受到比較強烈的刺激後纔會甦醒,醒後再入睡相對較快,較安全!
第三層,深睡期,睡眠以後通常一個時辰左右進入深睡期,受到刺激後也難以醒來,危險!】
他們發現在睏倦期和淺睡期受到攻擊的風險比較低,只要一次性不要睡過一個時辰進入深度睡眠狀態,危險就還算可控。
這才保證了登州府百姓的日常生活不至於崩潰。
但是如果隨着時間推移,凶神的力量越來越強,他們再一直放任不管,後果可就不一定了。
於是。
趁着今天這個月圓之夜,【吉神·守殿太陰】的力量最強,【凶神·月破大耗】的力量最弱。
王遠、凰嫵和徐振之組成的小隊終於準備要動手。
未必立刻就要誅殺極有可能已經化作了【詭異】的化蝶公子,但至少要搞清楚現在夢境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寧海州的涇王行轅。
聽着身後臥房裡一陣輕輕拍打着肩膀,順帶唱搖籃曲的聲音,王遠不禁撇了撇嘴。
屋裡面有兩個人。
一個是大表哥周景煥,另一個則第一批遭遇了夢中詭怪,此次承擔着入夢“橋樑”角色的少女段芷茵。
人家小女孩來了之後,這傢伙簡直像個無微不至的老父親一樣忙前忙後,噓寒問暖,生怕委屈了人家。
雖然嘴上整天掛着什麼檀桓女開放,摩羅女嬌柔,色目女火辣之類的虎狼之詞,實際上跟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初哥沒什麼兩樣。
臉上那副表情,傻子都知道他有什麼企圖。
而且一個二十七歲,一個只有十七歲,兩個人站在一起,讓人莫名感覺有些微妙。
“大表哥,你這樣下去不行啊,舔狗是沒有前途的,就不能像我一樣矜持一點嗎?”
正當王遠心中腹誹的時候。
“小遠,張嘴,啊。”
凰嫵剝開一顆晶瑩的葡萄,送到自己懷中鬼嬰的嘴裡。
躺在姐姐柔軟的懷抱裡,吃着甜甜的葡萄,王遠不禁有些飄飄然,感覺連骨頭都輕了幾分。
“看吧,需要人照顧的小妹妹都是邪典,體貼的大姐姐纔是永遠的神啊!”
之所以如此放鬆,倒不是因爲他們沒有將夢境放在眼裡。
而是因爲這一次不像先前意外遭遇老太監那樣完全沒有準備,而是提前做好了各種功課,將翻車的可能降到了極限。
再怎麼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也沒有意義。
還不如放鬆心情,保持愉悅,避免待會兒直接掉到噩夢裡面去。
對,這全都是爲了工作。
孤寡老人徐振之有些受不了屋裡、屋外這幾個年輕人身上的“酸臭”味兒,躲在角落裡自顧自地測算兇吉。
“‘歲星經天’當日是【凶神·月破大耗】主事,隨便查查黃曆就能知道。
月圓之夜它的力量最弱也不是什麼秘密。
恐怕今天許多邪魔外道都會跟咱們一樣,進入夢境一探究竟,卻是不得不防啊。”
王遠擺了擺手。
“不用猜也知道,今夜登州府的公共夢境之中肯定十分熱鬧。”
因爲忌憚“歲星經天”而陸續逃離登州府的修行者有不少,但是追逐着【凶神令】來到登州府的邪魔外道卻更多。
在“龍氣法禁”收縮之後,縣城以下的地方對術士和妖魔詭怪來說已經再無任何壓制,赤縣神州已經處處都是羣魔亂舞的狀態。
各路妖魔光明正大地佔山爲王劃分地盤,好一些的會將本地百姓作爲戰略資源圈養起來,更多的卻是慘遭滅頂之災。
因爲許多妖魔都不知道可持續的道理,在禍害完一塊地方之後,便像蝗蟲一樣流竄到下一塊地方。
本身距離二月二越來越近,登州府的【劫氣】就越來越濃。
這也直接導致了【凶神令】的力量隨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強,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邪魔外道來到這裡。
如今大有將“歲星經天”和“雲和橋墜龍”這兩大【劫運】合併到一起的架勢。
反應在王遠的頭頂上就是越發濃厚的劫氣烏雲。
現在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能平安度過這道劫難,恐怕足夠讓自己攢下法師境界的資糧。
只需要完成對應的晉升科儀,便能一步登天。
鈴鈴鈴.
不知過了多久,掛在房門上的一隻鈴鐺忽然自行響起,等在門外的三人精神一振。
“來了!”
按照預案,徐振之揮手抖出一卷黃布。
黃布上擺着兩隻白中透着微黃色的蠟燭,三炷紅色的線香,一碗黃米,一張被剪裁成人形的白紙。
將簡易的法壇布好。
徐振之盤坐在黃布中間,咬破右手食指,以自己包含靈炁的精血在白紙上一揮而就,一道爪牙舞爪的血符隨之血光瀰漫。
抓起三炷線香,在燭火上引燃,青煙嫋嫋升上頭頂三尺消失不見。
老頭持香對着紙人拜了一拜,插入黃米之中,口中頌咒:
“詭精詭精,怒妒合其精,鬼神合其形,你心合我心.聞詔速至,敕!”
就見法壇上人形的白紙微微一顫,竟然自己站了起來,然後當空一縱滴溜溜化作了一位姿態窈窕的美麗少女。
轉過身來只是對着三人冷冰冰地笑了笑,並不做聲。
在王遠的【觀不淨】中,卻明白無誤地看出這是一個【詭異】!
——七十二詭精私神。
出自【九兵】中人編纂的道書《玉華仙書八極神章三皇內秘文·精宗章》。
正如字面所說,這類【詭異】一共有七十二種。
雖然能力各不相同,卻都有一個共同的“戒律禁忌”:
【使用諸真科儀,獻上祭品,焚燒表文,然後大聲直呼其名,就可以像“桃神道”驅使“瑤池金童”一樣驅使它們。】
好比【詭異】吞吃人族血肉慢慢侵蝕這個世界一樣。
將某些危險性不大的【詭異】化歸己用,也算是九兵“屠學”對“殺生樹”的反向侵蝕。
這位少女模樣的【詭異】名爲:【咬拆曲石神】。
有時變成人形,喜歡夜間睡覺,最擅長在陰陽顛倒的夢中,奪走人的真氣。
若是有人時常做春夢,就極有可能就是它在作怪。
這種【詭異】出自世間採陰坐禪失敗觸犯戒律的女性術士,又叫清靈善爽之詭,也是控制夢境的大行家。
無論進入夢境多深,她都能翻倒夢境,讓他們重新回到現實。
就聽徐振之輕叱一聲:
“咬拆曲石神聽令,去!”
那少女揮一揮衣袖,帶着王遠和凰嫵兩人一步踏出,眼前的天地便換了一副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