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剛剛踏進門檻，一陣清凌凌的天地靈機便呼嘯而至。
呼——！
好像一道從雨後竹林裡穿過的春風。
透過四人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只是一瞬間，他們的身體內外都像是被清水給洗過了一樣。
田鋒作爲“酒色財氣樓”的掌教元帥，看着店鋪裡擺滿的大大小小的琉璃瓶罐，和其中晶瑩的水液，眼中已是異彩連連。
“真的，這泉水果然是真的！”
修行者都知道，在術士的久居之地，會漸漸生出某些性質獨特的天材地寶。
紫篆仙人的產出尤甚。
【天官】污染出來的“周邊”，除了極少部分教門的狂熱信徒之外沒人敢用，變成一灘血水和瘋子就是最好的結局。
但那些【尸解仙】同化出來的寶材，卻是上品中的上品。
哪怕只是隨便抓上一捧土、一杯水、一片葉子，對下層的修行者來說都求而不得。
心中震撼：
“修行界傳言，湘夫人在人間的居所是‘湘竹館’。
受其法力侵染的二十四眼泉水，全都是可用於黃白燒煉、燒符化水、修行道法的上等靈水。
這座鬼市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偷偷售賣這等寶物竟然還沒有被仙人打死？
莫非是某位【尸解仙】的產業不成？
這讓我們酒色財氣樓如何能夠競爭得過？！”
這田鋒明顯比負責“送貨”的芳林主知道的還要少。
到現在爲止，還真的以爲自己這一行人，是爲了應對外界沸沸揚揚的全面傾銷，跑過來刺探敵情。
“幾位客人，能蒞臨小店可真是有眼光。
人間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們這裡的湘竹泉水，分上八泉、中八泉還有下八泉，越接近湘夫人沐浴之處的泉水，風味越好，品質越高。
不知各位想要哪一種啊？”
負責這家店鋪的詭市管事連忙熱情招待，爲他們介紹自家店裡售賣的三款靈水。
很明顯，就算【湘夫人】天天洗澡，也滿足不了市場沒有上限的龐大需求。
更何況作爲大司命的馬甲，她一年到頭在湘竹館裡也待不了多長時間，更何況是在這裡洗澡了。
能隨便洗個腳敷衍一下就不錯了。
但就好比武夷茶會分：正巖茶、半巖茶、洲茶、外山茶一樣，名字差不多，但距離核心產區越遠，級別就越低。
湘夫人的洗澡水也是一樣，按照噱頭高低，被王老爺這等奸商給人爲分成了上、中、下三個級別。
針對“上八泉”還特地推出了精美禮盒裝，限量發售，致力將之打造成修行界的高端飲品。
至於實際功效能不能對得起它們的價格？
品牌溢價瞭解一下，親！
畢竟，這江湖不止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
衝着它噱頭來的買家，又有幾個會計較它真正能增長几年道行？
一個字——就是面兒！
而且，道理就跟那些所謂二十年窖藏、五十年窖藏的好酒一樣。
只要在每瓶新酒裡面加上那麼一滴老酒，那它就是對應年份的陳釀。
這手法，有上輩子一大羣前輩指導的王老爺，玩的可是賊溜！
大司命也不吃虧。
上次經過“滿象寺”一鬧，九兵仙官都已經知道湘夫人是個馬甲，卻不知道她的真身是誰。
不像是當初越喝越少的【千日醉】，這泉水對尸解仙來說都是可再生資源，要多少有多少，能夠變現何樂而不爲？
當然，王老爺還十分懂事地送了大司命三成店鋪的乾股。
每個月所有分紅全都會以她的名義，投入機械紡織行業的研發、建設，助益【織績仙女】的神位成長。
她這一具半仙化身，可是拿來反過來吞吃掉【百眼靈官】和【黑太歲】的關鍵，再怎麼重視都不爲過。
王老爺這馬屁，正正好好拍在阮大姐屁股上，她安逸得很！
忽然。
一臉殷勤的管事心底收到一條來自大掌櫃的命令，眸光不着痕跡地閃爍了一下。
反身便從背後架子上抱下一隻看起來毫無異常的鑲金琉璃罐子。
又取出兩隻白瓷杯分別倒滿清亮中泛着點點玉光的水液，推到田鋒和芳林主的面前，笑眯眯地邀請道：
“這便是取自上八泉的優質泉水，絕對原汁原味，兩位客人可以親自品鑑一下。
今日大促，免費試喝。請！”
咧嘴一笑，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憨厚笑容。
【詭市·戒律禁忌：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簿主可在詭市中抽取交易稅，形式可以是錢財、實物、陰德、壽元、精氣...等等，但具體數額由詭市以公平原則自定。
所有違反規則的“欺詐者”，視違規程度，將被處於“驅逐”、“重稅”、“被吞吃”等刑罰。
被吞吃者將永遠成爲詭市的一部分，即使是‘神變’境的黃篆法師，也無法抗拒此規則。】
但就跟【通心法螺】這件最初來自殺業寺的詭物，在閱讀其他詭異、詭物的戒律禁忌之後，通常都會給出刺殺建議一樣。
任何詭異的戒律禁忌，都有漏洞可鑽。
比如說：那些已經變成了鬼市管事的被吞吃者，就可以再次詐騙，懲罰措施無關痛癢。
所以，在桃掌櫃的命令下，他纔敢直接...在洗腳水裡下毒。
更準備的說，這兩杯價值不菲的上等樣品，已經變成了收買人命的【買命錢】！
【錢櫃】的另外三種能力：聚寶、買命錢、賣命錢，隨着王遠道行提升，對他自己早就沒有了實用價值。
反倒是朱伯安、桃仙娘、杏兒他們在開拓商業渠道，收買競爭對手的時候用的更多。
特別是【販命通寶】，不再侷限於明顯帶着這四個字的銀錢，收買的級別也早就提升到了黃篆法師。
一次性能長期奴役的名額更從一開始的三個，增長到了十二個。
其中【神變】一人，【地粹】三人，【法身】八人。
也可以將一個黃篆折算成十個赤篆，以此類推。
這次爲了能完整接收家大業大的“酒色財氣樓”，付出兩個極爲珍貴的奴役名額，倒是一點也不可惜。
早就知道鬼市幕後主人就是【太白星君】，心裡有鬼的芳林主，卻是一點也不敢大意。
她可沒有忘記，自己這具身體必須要死在【傾國傾城格】的手中，完成“送貨”任務。
於是，芳林主不敢冒險，反而朝着本就是按照十厄勢所說，提前帶過來當棄子使用的田鋒使了個眼色。
後者對自己的僞裝，鬼市“童叟無欺”的鐵規矩，還有自家【神變】境巔峰的道主，都十分有信心。
只是端起一隻杯子端詳了片刻，便將之一飲而盡。
頓時，一線清涼甘甜落入腹中。
“哈！”
頓覺通體順暢，連長久借六慾紅塵氣修行而積累的各種雜亂氣機，都被重新洗滌了一遍。
道行雖然沒有明顯增長，但一身法力卻越發輕靈活潑。
讓田鋒感覺自己似乎終於隱隱觸摸到了【神變】境的門檻。
若是可以長期服用，有生之年說不定真的能一窺神變之妙，跟自家道主平起平坐。
意猶未盡地咂吧一下嘴巴。
“嘖嘖，好水，真是好水！
不僅效果神妙，而且喝完之後，口齒留香，實乃人間絕品。若是能拿來招待真人也絕不寒酸吶。”
他正要詢問管事大批採購可有折扣，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雖說這【錢櫃】在落到王老爺手中之後，一連數次大變了模樣，跟原版相比早就面目全非。
就連他們這些六慾紅塵道的正主都沒有發現，雲樓鬼市構建的基礎，實際就是他們家的道法。
但這位“酒色財氣樓”的掌教元帥，終究是跟死後化作了【錢櫃】的那位法師是同門。
一脈相承的“知識”，讓他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自己內體涌動的強橫異力。
而且遠比他【地粹】的道行要強的多。
“不好，這竟然是販命...啊——！”
等他臉色大變終於反應過來，卻已經爲時已晚。
伴隨着被烙鐵灼燒一般的劇痛，他的舌根上赫然出現一枚赤紅的“販命通寶”印！
就連本就有着心理準備的芳林主，這時也不由臉色一變，身化流光極速後退。
刺啦——！
然而，田鋒瞬間張口吐出一線鋒銳無匹的金錢劍光，斬裂了芳林主身上的斗篷，讓她暴露在了人前。
正是“酒色財氣樓”傳承的【金錢通神劍】！
在一甲子中的午年午月午日午時，以一百零八枚歷朝歷代最強盛君主，在位時鑄造的銅錢作爲原材料編織而成。
而後數十年如一日，不斷以一道【神通法篆】洗練、加持，直到劍就是法，法就是劍。
若是獻祭大筆財貨，劍光威能可以通神！
即使芳林主早就知道自己作爲棋子，身不由己地捲入到了九兵和教門的爭端之中。
也完全沒有料到，突如其來的意外，竟會以這種形式展開。
不禁驚怒交加，這位九兵仙官當初不僅奪走了自家的【道統法物·六慾紅塵傘】，此時竟然還在窺伺着自家的酒色財氣樓？
這是要給自己斷根啊！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讓芳林主心態爆炸，差一點就忘了自己的任務。
這時，一個嫵媚撩人的動人女聲，在她的耳邊驀然響起：
“自從這‘童叟無欺’的金字招牌立起來，就從來沒有被打破過。
本掌櫃付出這麼大代價，好不容易爲你們破一次例，竟然只成功收買了一個？
‘雲樓鬼市’百分之百的滿意度維持不易，要是因爲一個差評影響了生意，可是要被我家老爺扣績效的呀。
而且，比起解決問題，我果然還是更喜歡解決產生問題的人。
解決掉你，再把這田鋒放回去做個三掌櫃，‘酒色財氣樓’從此就姓王了，老爺知道了一定非常開心！”
芳林主眼前的世界陡然變化。
瞬間就被吞進了鬼市更深處的陰陽兩界夾層裡，也是鬼道修士的主場。
一前一後被桃仙娘和杏兒堵在了中間。
頭頂由內而外換了一個形狀的田鋒，人劍合一，狠狠向着自家道主砍了過去。
......
店鋪裡。
等兩個擔任護衛的【道將】回過神來，眼前早已經失去了芳林主和田鋒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完全人畜無害的嬌小少女。
兩人正要下意識奪路而逃。
轟隆！
二話沒說，少女赤紅的裙下有火光一閃，好似打雷發炮。
一個身材昂揚的【道將】便陡然仰頭倒斃，只在胸口的鐵甲上留下了一枚纖巧玲瓏的足印。
堂堂一位道將，竟是被這女孩輕輕巧巧地給一腳踹死。
另一個慢了一步的道將，下意識地瞪大了雙眼，卻正正對上沈小魚的一雙泛起紅光的燦爛星眸：
“罪人，看着我的眼睛！”
下一刻。
他便目光一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倒影出一張張猙獰的鬼臉，那全都是他曾經欠下的筆筆血債。
自身有些扭曲變形的魂魄也滿是污濁，明顯已經被惡念黑泥污染，成爲了後天的“性本惡”。
隨即。
短短几個呼吸之間，這位道將的耳朵、鼻子、嘴巴中都漸漸開始冒出青煙。
接着一股子烈焰便從他的七竅九孔中噴涌而出，赤紅的火焰熊熊燃燒，幾乎燒到店鋪的屋頂。
沈小魚這“法武合一”的【彼岸花開法】，精修的正是最直接的戰鬥力和破壞力——業火！
以心傳心，以火傳火，送往彼岸！
只要罪人身上存在着債業，便能入侵對方的內心，發掘出對方身上的心靈縫隙，點燃業火。
在這個過程中，可以讓罪人回憶起曾經犯下過的所有罪行。
使其靈魂感受到自己屠刀下那些無辜者曾經遭受過的痛苦，達到審判和對等懲罰的效果。
只要業火開始燃燒，就不會再中途熄滅，直至燒光對方身上全部的【債業】。
修行到最高的境界，便是隻存在於陰司中，和【天河弱水】同級的法有元靈【業火紅蓮】！
而從小便神經粗大的沈小魚，和這【彼岸花開法】正是絕配。
術法合一，燒死的惡人越多，她的進步就越快。
如今，二弟子高繼聖已經領了【速報司判官】和【七殺星君】的神位。
最多再過幾個月，沈小魚大概就能晉升赤篆陰神境，也去領來【孟婆】和【少司命】的天部神位了。
不過，看着地上熊熊燃燒的道將，沈小魚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咦？我剛從不能隨便燒東西的度朔山回來，還是第一次用業火燒這些‘性本惡’。
正常情況下，憑他身上的債業，應該短短十幾息就會連帶魂魄、肉身一起徹底燒乾淨了。
這次怎麼會這麼耐燒？
難道是因爲他們的魂魄中多了那些惡念黑泥？”
她知道這天河弱水中裹挾的黑泥，本質是負面情緒和世間積累的【業力】。
和惡人身上的債業似乎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同樣是讓業火燃燒的上佳燃料。
而且這業火已經引燃了第一個道將的屍體，兩個人一起燒得越來越旺。
就連靠近他們身邊的一瓶洗澡水，都因爲受熱沸騰，很快便“嘭”的一聲頂開了瓶塞。
沈小魚看得微微一怔。
先前她跟在大司命屁股後面，一起在度朔山的紡織工廠實習了三個月，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靠鬼力推動的【全自動鬼力工廠】、堪比永動機的【殺生道果】，還有這...燃燒惡念黑泥的【紅蓮業火】！”
口中一字一頓，此時，就好像世間第一個發現了火焰用途的原始人一樣，少女的一雙眼睛亮得有些嚇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