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縫千屍,人頭稅
草原之上的冰雪終於開始漸漸消融。
隨着一片好似水銀般的月光從天空傾瀉而下,卻再次爲它披上了一層銀裝。
而在一個總人口約莫有數千人的中型部落中,某座豪華氈帳頭頂的月光,似乎比別處要更加明亮一些。
氈帳之內明明沒有亮燈,卻月輝如水,竟是比外面還要亮堂數倍。
光芒的正中心則是身披黑紗裙,凌空盤坐的凰嫵。
呼——吸——
頭頂那片清冷的月華化爲一線銀光,落入她的口鼻之間,輕輕吞吐之時,仿若清泉流響落入內腑。
讓她整個人都像玉人一樣由內而外散發着光芒。
忽然,凰嫵苦修而成的那一道【太陰尸解蛻形篆】從泥丸宮中飛射而出。
在她頭頂顯出一片瓊樓玉宇、廣寒宮闕、月桂寶樹的重重虛影。
一隻雪白的玉兔拾級而上,過瓊樓越宮闕,直到縱身一躍跳上月桂樹最頂端的那條枝丫,遙遙拜月。
旁人若是觀之,便能清晰體會到這道法篆,盡述太陰尸解蛻形之妙,涉及生死、煉形、夢境、太陰等等妙法。
耳邊隱隱還能聽聞:
“上曰九天,下曰九地,天地相合,陰陽交感,陽升陰降。所謂神九至陽,鬼九至陰。鬼神,二氣之靈者.”
陣陣來自【太陰月華法】的經文在心底不斷迴響。
不知過了多久。
凰嫵鳳眸微睜,口中輕叱一聲:
“蛻形!”
軀體離形,身上那條黑色紗裙緩緩飄落。
宛若明月一般皎潔的白皙鬼體與【神通法篆】相合,化作一棵仿若長在水中的夭夭墨蓮。
共開九朵,莖葉如墨,花苞如月,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將頭頂的一大片月華扯落下來。
甚至讓部落四周的夜色都變得更加深沉了幾分。
隨即九朵月輪花苞依次凋謝,只有最後一隻花苞越長越大,然後驀然盛放。
在一片沁人心脾的冷香中,一道嬌小的身影從中飛落而下。
被同樣陰神出竅的王遠一把抱了個滿懷。
在那一片還沒有完全消退的月華中。 wWW •тTk дn •c○
王遠的【陰神】頭戴十二旒黑色冕冠,腰懸印璽,冕服上玄下朱,繡金色十六章紋,好似一位帝王。
而凰嫵頭戴金色鳳釵,垂下九道流蘇,眉眼淺淺,精緻如畫。
一襲鸞服底色大紅,上面繡着九隻金色的鳳凰,追逐着八種銀色的月相:
——新月(朔月)、蛾眉月、上弦月、盈凸月、滿月、凹凸月、下弦月、殘月。
最後月華在她頭上交織成一片略顯朦朧的大紅蓋頭,繡着一隻銀色的鳳凰。
進入草原之後難得幾日安逸。
在【陰陽通明法】的造化下,凰嫵終於在今日成功突破到了【陰神】境!
“嗯?”
這個時候,凰嫵卻是有些疑惑地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就在她剛剛突破的瞬間,似乎感應到月亮之上好像有一隻滿嘴是血的恐怖兔子,忽然扭頭看了自己一眼。
但那兔子只是一閃而逝,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直到摟緊王遠的脖子,伏在他的懷中,凰嫵的一顆心才重新安定下來。
不過。
下一刻她雪白的頸子上便又升起一抹好看的紅霞,感受到一隻有力的手掌開始在自己身上作怪,還在敏感的耳畔輕輕吹着氣:
“姐姐,一日之計在於早、中、晚,修行萬萬不可懈怠啊。
如此良辰美景,要不.我們試試那【陰陽合】到底是個什麼能力如何?
順便在乾點快樂的事情好好慶賀一下?”
話音剛落,凰嫵便感到身體一輕,瞬間落到了鬆軟溫暖的羊絨褥子上。
可惜,不等王遠有下一步的動作,氈帳外卻是先一步響起一個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少女呼喊聲:
“骨束神,您睡了嗎?我阿爸叫我過來問問,您已經好幾天沒有讓族中的女子侍寢了,可是有什麼不滿意嗎?
而且,而且,蘇娜亞今天已經滿十五歲了,是個大姑娘了!”
門外那女孩兒說到最後,暗示的意味已經再明顯不過。
言語之間更是連一點大炎女子的扭捏都沒有。
聽到這位“骨束鹿鳴部”族長女兒的喊聲,帳中兩人的動作頓時一滯。
凰嫵更是擡起赤足抵住王遠的胸膛,將他推到了牀下。
拿一雙美麗的鳳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櫻色脣瓣開合,俏皮地模仿口型:
“侍寢呦!”
但這笑容看在王遠的眼中,卻透着一股子鈴裡鈴氣。
在【陰陽同心鈴】獲得晉升之後,打死他也重新變得輕鬆起來,讓他忍不住有些撓頭。
氣氛全無,這個時候王遠也只得【陰神】歸竅,輕咳了一聲:
“蘇娜亞,我這幾天要閉關煉法,侍寢的事情等過兩天再說吧。你先回去,回去吧!”
當日,在給“合蘭部”補充了糧食,並且吩咐他們一路向東遷徙,沿途收攏小部族之後。
王遠便跟着“蒼鹿精”鹿鳴一起回到“骨束鹿鳴部”。
這幾天時間倒是過得風平浪靜。
而且,用骨束的人脈搞清楚了祭祀奧欣的日子和地點之後,王遠也不再着急。
只因春祭地點和自身的晉升其實都在同一個地方,奧欣的道場——北海。
【蒼天正法道】的高層大概也覺得,那個“外來者”已經藉助某種遁法重新逃出了草原,不再繼續追索。
而王遠在取代了骨束的身份,成爲【蒼神神使】後,自然而然也與這片天地緊緊綁定到了一起,再也不虞暴露。
他也很容易便發現了自己當初之所以會暴露的秘密。
漠北的水、火、山川、樹木、日月星辰、雷電、雲霧、冰雪、風雨、彩虹和衆多動物都有蒼神賦予的靈性。
就像是濁河沿岸的百姓身體中能提取出龍氣一樣,由這萬物養育而成的人,自然也與別處有着細微的不同。
只要是【蒼天正法道】土生土長的“神明”,都能一眼就將外人給認出來。
道侶凰嫵、【五官】還有一衆陰兵陰將,直到沾染了他【神使】的氣息。
才終於像水滴融入了大海一樣,徹底隱藏下來。
當然,作爲“神明”的生活也並不是事事如意。
就比如現在這種十分讓人爲難的請求。
草原民族的生存條件遠比大炎更加惡劣,應對各種風險的能力更低,平均壽命也比大炎更低。
條件越惡劣,生存的基本單位就越大,離開部族之後個人和單個家庭根本無法生存。
必須抱團取暖才能延續。
如果不依附一位“神明”,哪怕是部族也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所以,每一個部族都會供奉屬於自己的神明,有的是祖先之靈,有的是妖魔,有的則是詭神。
而部落向守護神敬奉妻女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尤以族長的一衆妻女爲先。
對這種事情乃蠻人不以爲恥,反倒認爲這是一種巨大的榮譽。
生下的孩子也會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養大。
甚至因爲妖魔的血脈而比普通人更加強壯,往往會成爲部族最優秀的戰士,甚至是下一代的部族首領。
在王遠看來,已經被“蒼天正法道”完全馴化,對妖魔逆來順受,對其他部族動輒拔刀相向的乃蠻人。
也許需要壯士斷腕的決心,纔有一絲救贖的可能了。
而且必須是在詭異被真正消滅之後。
“移太山易,移人心難!”
聽到王遠的回覆,門外的蘇娜亞卻在反覆踱步,有些不太甘心就這樣離去。
正在這時。
鈴鈴鈴.
一陣似乎能洞穿靈魂的鈴音忽然響起。
王遠心頭一驚,扭過頭去才發現這鈴音並不是來自凰嫵的身上,而是來自外界空寂的曠野。
下一刻。
屬於“老把頭”和“骨束”的一段記憶,便迅速攀上王遠的心頭,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眸光閃爍一陣後,終究還是推門走了出去。
身後凰嫵也化光衝進了他的身體。
門外,穿着新衣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蘇娜亞,已經癱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身下更是積了一灘溫熱的水液。
王遠卻是已經顧不上她了。
放眼望去。
整個骨束鹿鳴部中,共有二十幾個上了年紀、身有殘疾、身患疾病的族人,都在這鈴聲中雙目空洞,緩緩走出了自己的氈帳。
然後他們越走越快,最後像瘋了一樣奔向黑暗的曠野。
而王遠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黑暗中有一個完全不見首尾的龐然大物,正邁開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只腳,在草原中快速穿行。
那怪物竟是由無數人的身體頭尾相連,形成了一條不見首尾的巨大“蜈蚣”。
密密麻麻的每一隻腳都是一個單獨的人體,粗長的身體上更是佈滿了黑色的縫合線。
嘶——!
哪怕已經在別人的記憶裡見過這個恐怖的存在。
此時王遠依舊好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身體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慄。
那個存在似乎是一切生命的死敵!
當那二十幾個骨束鹿鳴部的族人靠近它的身體時。
立刻就被“蜈蚣”身上射出的黑色絲線洞穿,硬生生地縫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後它便像不知疲倦的奔馬一樣,飛一般地消失在夜色裡。
直到這“蜈蚣”徹底消失之後,王遠才咬緊牙關,緩緩吐出一句:
“縫千屍!人頭稅!”
是的。
這個被妖魔統治的國度,不僅需要敬奉,需要正常的稅收,也需要拿真·人頭抵稅。
而這個【詭異·縫千屍】便是負責向乃蠻五部收取【人頭稅】的稅官!
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部族,沒有任何一家可以逃稅。
死亡和稅收是每一個乃蠻人不可避免的兩件大事。
這就是規則!
有人性可以交流的生物不可怕,這種幾乎等同於規則的【詭異】,無法交流、無法抵抗,纔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
【縫千屍】會不定期收稅,帶走部族中的老、弱、病、殘。
如果沒有意外,這一次臨時性收稅必定是爲了馬上就要到來的春祭!
【地母黑天】餓了。
果不其然,【縫千屍】纔剛走不久。
神道符詔中就受到了來自【蒼天正法道】的命令:
“所有部族抽調人手,前往北海畔聽命!”
王遠深呼一口氣:
“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