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孤兒院的後院花園裡,一個半大的孩子正蹲在地上認真的看着什麼。
整個後院有十六個孩子,其它十五個在院子的另一頭聊天打鬧,而那個蹲在地上的孩子卻好像只對這片黑泥地感興趣。
他正在地上看螞蟻打架。
爲了一隻青蟲,三百四十二隻小紅螞蟻和八十六隻中等個的黑螞蟻在方圓不到一掌的土地上奮勇廝殺,儘管喊殺聲頻率低於20赫茲,完全超出人類的聽力範圍,不足以讓人聽到,但仔細看去,其搏殺之狠厲,戰況之慘烈,比之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場遭遇戰都毫不遜色。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爲了一粒米飯,農夫尚要春播秋收,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而今四百多隻螞蟻爲了一頓蛋白質大餐殊死搏殺,此情此景怎又是辛苦兩字可以形容?唯有悲涼、悲憤、悽慘、驚心動魄和無以言表這種代表強大負面情感的詞彙方可表達其場面之萬一!
到目前爲止,統計數據已經清楚地顯示:雙方已經各有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和百分之七十的傷兵,細心讀者可能在心算口算後說:不對,數字有問題啊!除不斷呢!
其實!戰場上的情況本就是瞬息萬變,有受了傷裝死的,有以爲已經死了又活回過來的,還有那種正處於三隻腳在陰間三隻腳在陽世,或是兩隻在陽四隻在陰等等情況……反正林林總總數不勝數!所以纔會有上面的三十和七十這兩個統計數據!
戰場上的斷肢殘骸更是令人觸目驚心,若是把這場戰役放大一百倍再錄成電影,讓指環王劇組配音後再送到探索頻道放給全球六十億觀衆看,絕對是看者傷心,聞者落淚,從此以後珍惜每種糧食,再也不會隨意把嫩白米蟲扔進別人碗裡!
........
“徐行,院長讓你去她的辦公室!”一個女護理員在走廊上叫徐行,她的手裡還抱着一大堆散發着酸臭氣味的牀單,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月孩子們的尿牀率又升高了百分之十,但又偏偏不在同一天尿,所以自己每天就都要有這種曬臭被的工作,她的心裡恨恨地想着。
原來是徐行,這也可以理解,在阿菁離開之後,他對人類已經完全不感興趣,所以開始研究人類以外的生物。
而這個院子裡,螞蟻是與人類最爲接近的物種,它和白蟻蜜蜂並稱爲自然界三大社會性昆蟲,社會形態類似於人類在三五千年前的母系部落社會,而這個院子裡則有四個種羣,十二個部落,三百四十萬的部落成員,正像地球上的某個地方。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紛爭,只要有利益紛爭的地方就有戰爭。此話用之螞蟻也完全適用。
僅這三十天來這十二部落之間的紛爭不斷,由此而發生的大小戰役足有四百多次,其中遭遇戰一百二十次,狙擊戰一百二十次,伏擊戰一百二十次,剩下是就是爲奪城拔寨而進行的攻防戰了!
總之,在這片充滿血腥味的土地上,死亡螞蟻數超過了一百二十萬,其中兵蟻四十三萬,工蟻七十八萬多,還有十多隻蟻后和幾百只她們的交配工具――雄蟻。好在母蟻能生,不斷地產出新的工蟻兵蟻,才維持着這片沃土的繁華。
“知道什麼事麼?”徐行頭也不回地問道。
“不知道,是不是你又打架了?”
“沒有啊!”徐行大聲地回答,心裡卻在回想着從上一次挨訓到今天之前的半天內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可能捱罵的事。
“快去吧!”護理員又大聲地叫着,其實她知道院長可能要把徐行送走,對於這件事她非常猶豫,一方面徐行與其它孩子們不太合得來,有時候還會打架,她不喜歡這樣的調皮孩子,但另一方面,徐行從來沒有尿過牀,她喜歡不尿牀的孩子,所以在來的路上她已經在心裡權衡了十八分鐘又三十二秒。
“讓他去?還是不讓他去?”
這兩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烈交鋒火花四射,在經過一場足以比拼“生存或是死亡”的慘烈心理鬥爭後,她終於發現--其實這件事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好吧!”
徐行懶洋洋地站起,對着地上戰況正烈的兩個部落的士兵們輕輕祈禱:“願主保佑你們,阿門!”
然後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這是他從電視裡面學來的,那個披着黑袍子,胸前掛十字項鍊,手中拿本厚書的大鬍子老頭總是對着一羣快死掉的人說這句話,然後那些人就眼放白光嘴角上翹臉露微笑向後一倒,從此再無聲息。
三分鐘後,徐行輕輕推開院長辦公室的門,門沒有關。
“院長,您找我?”徐行輕輕問道,他驚訝地看見那張皮沙發上坐着一箇中年男人,這張皮沙發在這個院裡有着極其重要的地位,只有最重要的客人或者是上級領導來了纔可能坐上去。
“他是什麼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院長爲什麼要叫自己來,那衣服好像很不錯,可能很有錢!”
徐行心頭百轉,臉上卻不動聲色,但最讓他困惑的是:這個人很面熟,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直到那個男人張嘴對着他笑。
那個大嘴白牙聲音很大的男人,那個堆雪人的早上出現的奇怪男人,害得他要爲阿菁打三盆熱水洗臉的男人,也是爸媽永遠睡去前出現的男人!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徐行大聲地問道,他可不認爲要對這個男人客氣,畢竟那所有最悲慘的事情發生的那天,這個男人就出現過,他好不容易纔不成天想起那些事,可看到那一嘴大白牙,所有回憶就如海嘯般撲天蓋地而來,悲傷和憤怒像潮水般把他淹沒,他卻掙扎地露出一個頭,想用那大聲的斥問來嚇退海水,……
“小行,怎麼這麼沒有禮貌!”林院長打斷他的話,轉頭抱歉地微笑說,“這孩子有點兒犟,你不要介意!”
男人張開他那張獨有的大嘴,微微笑道:“怎麼會,我喜歡這孩子!”
“小行,這一位是陳永仁陳先生,陳先生是一個好心人,他要求收養你,他會帶你回他的家!”林院長又轉過頭,柔聲對着徐行說,“以後你就和這個陳先生去吧!”
“我爲什麼要和你走?我討厭你!”徐行大聲地說道,他的雙拳緊握,彷彿隨時可以衝上去狠狠地塞進那張大嘴裡。
“徐行!!不許亂說話!”
林院長大聲喝斥。她知道,孩子們長大了總要有一個家能夠爲他們提供成長教育的良好環境,而孤兒院是不可能爲孩子提供那麼多的條件,畢竟沒有那麼多的錢,如果有好心人要收養這些孩子那是最好不過。
“徐行是這羣孩子中最難被收養的一個,性格孤僻不說,年紀也太大,已經過了最佳親情培養期了,多半沒人要!”
林院長心如電轉,在盤算過往的同時,也沒忘權衡當前形勢。
“現在總算有人上門來要個大點的孩子,居然還一眼就看中了徐行,可千萬不能搞砸!而且……他還捐了那麼多的錢!最近好幾處翻修都要資金,上面的撥款總來得那麼慢,而且遠比計劃地少得多,就像老房子的水龍頭,任你如何拍打叫罵,總是不痛不快地滴幾滴停一陣,讓人乾着急,最近又說要光給政策不給錢,讓院裡自己想辦法!……我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讓我賣孩子!?……罪過!罪過!”
“林院長,我看不如讓我和這孩子單獨談一談,怎麼樣?”陳大嘴沉聲問道,打斷了林院長一路狂奔的思緒。
“好吧!”
林院長隨口應道,坐回椅上,可是陳大嘴坐在沙發上更是穩如泰山,臉露微笑地看着她,她猛然醒悟,慌忙站起來。
“我記得我還有事,你們在這聊吧!我出去了!”她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徐行歪了歪頭,努力不去理會男人那口白牙,冷冷問道:“你是誰?爲什麼會是你?你到底想做什麼?”
陳大嘴又發出震耳欲聾的笑聲,徐行大喝一聲:“夠了,你到底是不是有病,爲什麼每一次對着我都要笑得像個白癡鱷魚?!”
陳大嘴臉色一整,笑聲消失得無影無蹤,臉色也回覆平靜,彷彿他從來都沒有笑過,他聳聳肩,淡淡地說道:“你很聰明,非常聰明!我姓陳,你可以叫我陳叔,我想帶你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我隨時可以離開這裡!只是我不想離開罷了!”徐行冷冷地問道,“再說了,就算我要離開,我爲什麼要跟你走?我可以和別人走!”
“有性格!不過你錯了,我要帶你離開的這裡不單是指的這一所孤兒院,我還要帶你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悶死人的地方,離開這裡的一切。……”
徐行撇開頭,面無表情。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如果不是我,不會再有人帶你走,而你將會在十五歲時被送去學習怎麼修自行車,一輩子在街頭擺個小攤等着別人推車過來借打氣筒,等着好心人往水裡扔個硬幣!”
陳大嘴輕描淡寫地講述着徐行的未來。
簡簡單單數句話,卻讓徐行眼前發黑,腹中居然也變得有些痠痛,全身無力,只想蹲到地上,用力嘔吐。
“你願意過這種日子麼?如果你願意,我自然不會勉強!”陳大嘴似乎對於徐行的反應視而不見。
徐行緊咬下脣,嘴裡已經滿是鮮血,他捏緊拳頭,恨不得一拳塞進那討厭的嘴裡,把那可怕的未來打回去,可他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因爲未來很可能就是這樣。
如果真的是那樣,他還能再見到阿菁麼?就算阿菁推着車子來給他修,他大概也不敢擡頭相認吧!
陳大嘴又嘆了口氣道:“男兒生於世,長於廝,雖困於逆境,亦當自強不息,不管你有何隱衷,都不要影響決斷之力,……”
他拍了拍徐行的肩頭,徐行肩一縮,扭過身去。
陳大嘴又沉聲道:“你心中或許在想,就算我說得對,但未必可以幫你成就一生。”
徐行心中確有此想法。
“不用懷疑,爲了你,我已經費了很多心力,不會害你!”
“你是不是早就想帶我走?”徐行突然問道。
陳大嘴沉默了一陣,點頭道:“是的!”
簡簡單單兩個字的回答卻含着非常不簡單的含義,徐行開始努力回想着這一切的開始和經過,至於結果就不用再想了,他一個人站在這裡就是結果。
“爲什麼?”可是他還是不知道爲什麼會是這樣,所以他只好再問一句,他不喜歡問別人問題,因爲這讓他感覺像在求人,他不喜歡求人的感覺。
“你一定要知道麼?”陳大嘴的語氣十分的奇怪,彷彿裡面有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是的!!”徐行的語氣十分肯定。
“因爲我看中了你!”陳大嘴的回答又是出人意料的簡單。
“看中?什麼意思?”徐行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已經開始討厭這樣的回答了,但好奇心卻讓他無法就此止步,“那爲何不早來找我?”
“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陳大嘴輕輕嘆了一口氣,彷彿想起了許多令他神傷的往事,“你以爲我不想,卻不知是我不能!”
“那現在爲什麼又可以?”徐行根本不相信所謂人生不如意所以就沒有來的屁話。
“這世間萬物皆有其命運,上天註定了的事,時機到了自然就會發生,現在時機到了,所以自然就可以了!……”陳大嘴轉身負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那片花園,嘴裡淡淡地吐出一句聽起來很有哲理的話。
徐行不再問下去,他知道再問也無用,不過就算從這幾句對答中也瞭解了相當豐富的信息,這個男人把自己帶走恐怕不全是他個人的意思,很多事他大概也是不由自主,他也有很多傷心往事,他做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看來相當熟練!
徐行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給人一種穩如山嶽的感覺,所以他決定相信。
“好!我跟你走!”徐行點點頭,只不過冷冷地加了一句,“如果你讓我後悔,我終有一天也會讓你後悔!”
“你是個男人麼?!”陳大嘴冷冷地問道。
“當然是了!”徐行毫不猶豫回答,雖然他只有十歲不到一點。
“很好,男人不管做什麼事,都要負起自己的責任,做事之前就要好好想清楚,一但做了,就要無怨無悔!”陳大嘴轉過身,神色平淡,“即不能怪自己,更不應埋怨於人!”
接下來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徐行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話很是有道理,就像爸爸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一樣,總是能讓人在撫過下巴後露出些許的笑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顯得安靜一些。
“什麼時候走?”徐行問道,儘管他已經接受了和這個男人離開,但還是不習慣叫他陳叔,因爲,不習慣!
“你說呢?”陳大嘴反問道,仍是面無表情。
“現在!?”徐行輕聲回答,他知道這一定就是正確的答案,一個花了這麼大代價的東西當然是越快到手越好!就像在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最好的那塊肉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挾到碗裡,再用最快的速度放到嘴裡,最後用最慢的速度經過消化道的前端,……
“是的,現在!”陳大嘴也輕聲應道,這一次聲音卻很小,小得根本不像是他。正是從這個男人身上,徐行體會到了人性的複雜,永遠不要以爲已經完全瞭解別人,每當你這樣想,後來多半會錯。
十五秒鐘以後,林院長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正相對而視,眼中充滿着一種可以稱之爲男人之間理解的神情。
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剛纔她到院裡每個房間走了一遍,對院裡的每個人都問了好,還和每個職工都握了手,摸了每個碰到的孩子的頭。好些個從來沒有見過她廬山真面目的初級護理工感動得手足無措熱淚盈眶,紛紛要求與她合影,但因爲時間緊任務急,她只能與大家說聲抱歉,並答應下次視察時會帶來簽名照給每個粉絲。
她在回來的路上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徐行將很快離開,不知道爲什麼,這一次她的捨不得分外強烈。
“怎麼樣了?”她輕聲問道。
“辦手續吧!”陳大嘴淡淡地回答,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好!”
........
半個小時後,所有手續都已辦好,所有可以被利用的東西都已被送給別人或是留給孤兒院。
“林阿姨,”徐行走到林院長的面前,雙手把一封信遞了過去,“如果阿菁有來找我,請您把這封信交給她!”
林院長接過這已經封好的信件,信封裡厚厚的,軟軟的,不知道塞了些什麼,信封正中用端端正正的大字寫着“徐菁親啓”,右下角寫着“哥哥徐行緘”。
看着徐行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林院長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急忙背過臉去,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想起了自己書桌下那幾封被退回的信。
“你不要忘記了啊!”徐行輕輕拉了拉林院長,他不知道林院長爲什麼哭,他只知道女人總會莫名其妙地哭。
“不會忘記的!”林院長轉過身來,哽咽地說道,仔細地收好這封信,“她一來我就給她!”
邊上的陳大嘴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就在林院長背過身去擦眼淚時,他也慢慢地轉過身去,看着園子裡的那棵大柏樹,……
“活人住的園子裡不應該種柏樹,陰氣太盛,人的感情就會很豐富。”他心裡想。
........
又十分鐘後,新華孤兒院的大門口,一場動人的離別戲正在上演,……
“出去了就不要回來了!”這是林院長,她在用手絹按着臉。
“出去了就不要回來了!”這是趙副院長,她的眼睛裡已經開始發紅。
“徐行,再見!慢走不送!”這是小胖子,他居然興高采烈,這讓徐行有種扁他的衝動。
此小胖非彼小胖,生活中到處都會有叫小胖子的,也到處都會有叫大胖子的,至於叫胖子的更是數不勝數,我在小學時的同學中只有一個大胖兩個小胖,到了高中,就有三個叫大胖,八個叫小胖,到了大學簡直除了大胖就是小胖,這簡單的數據從側面反映了改革開放後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
“徐行,再見!……”這是徐行宿舍裡隔壁牀的地圖王,每天都尿牀,牀上已經完全分不清是哪一國的地圖了!如果把他用過的牀單全部收集起來,那將會是有史以來最有味道,資料最豐富,畫法也最全的印像派畫冊,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載入金氏世界紀錄大全。
“好好生活啊!”這麼有深度的話來自福利院的黨委錢書記。有人可能會問:爲什麼一個孤兒院也要有黨委書記呢?這話問的,那你知道爲什麼每個人都要有靈魂麼?
........
陣陣送別聲,交織着不同的感情,不論相聚時是悲是喜,別離時總有些許傷感,……因爲每個人都有離開的時候,不是別人離開你,就是你離開別人,或許感傷不是爲人而發,而是爲了共同的歲月,歲月中美好或是不那麼美好的回憶!
在這一刻,場面之感人,已比得上當年十里長街送總理的百萬分之一,不要以爲百萬分之一很小,這個時候發出不屑的聲音的人一定是小學語文數學和歷史都不及格。
“再見了!大家!謝謝大家這些年的照顧!”徐行揮手喊道,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沉,話音裡已經清楚地聽出他在強忍着嗚咽!如同這夏日午後雷雨將至前般地充滿了陰鬱和沉悶!
接着他深深地一個鞠躬,口裡卻仍然輕輕說着:“謝謝大家!謝謝!!”
前面立刻傳來大聲的抽泣,阿黃,小胖,小強,旺財和石榴姐,這幾個感情比較脆弱的孩子已經抱頭痛哭,林院長趙副院長亦已歪坐於地,撫牆揮淚,全場送行的人員當中,只有黨委書記錢書記保持着新華孤兒院靈魂舵手的矜持,只是用手背輕擦眼角,以示同悲!
這時的氣氛已完全達到**,方圓二十五米內的十八個行人中,十五個同時被這強烈的磁場影響淚腺,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另外三個神經比較大條的馬上掉頭狂奔而去,顯是以爲前面出殯,怕觸了黴頭,影響了今後的官運財運和桃花運!
大聲地喊過再見後,徐行卻沒有擡起身,腳下已經溼了一片,僅三十秒鐘不到,三十滴淚水毫無掛礙地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上,彷彿午後驟雨初至時那般擲地有聲震起微微輕塵。
此刻,徐行已淚眼朦朧,只在心裡輕念:“再見了!孤兒院!再見了!我的螞蟻士兵們!再見了,爸爸、媽媽、阿菁!再見了,我的過去!我所有的回憶!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回來的!!相信我!到那時,我發誓,我一定會活得更好!!”
久久不動,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又仰起頭,使勁地看着天空,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很燦爛,氣溫也很高,南京正是火爐天,只用了三分鐘就把已經出來的十八毫升的淚水都曬乾了,把還沒有出來的也曬回去了!
陽光透過迅速離去的水汽,在徐行的眼前閃過了一線七彩的霓虹。
陳大嘴在十三米之外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眼裡彷彿也升起了一層水霧,但很快地在陽光下消散在乾燥的空氣中。
這麼快,那一定沒有彩虹,爲什麼會有水霧呢?難道他也想哭麼?也許吧,誰都有自己的情感死穴,就算你有着最堅硬的外殼,練過金鐘罩臉和鐵布衫身,功力達到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爐火純青的十重境地,也無法擋住在這個情感死穴上的一擊,所以有的時候,最殘忍的人也可能被一件小事感動,那就是因爲他被擊中了那個“情感死穴”!
........
黑色的奔馳車在和平飯店門前停下,車門打開,陳大嘴和徐行走了下來。
“陳先生!”扶着車門的服務生彎着腰向陳大嘴問好,看着開門的侍者如此恭敬,他的身份定然不凡。
陳大嘴隨手把一張綠色的鈔票塞進服務生手裡,自己卻面無表情地拉着徐行的手走進和平飯店一樓那個富麗堂皇的小賣鋪,在櫃檯上拿了一包煙。
徐行站在一旁,他的眼睛始終盯着那個小小的書架,最上面放着一排地圖,S市地圖、JS省地圖、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
“世界很小,小得一張圖可以裝下,世界也很大,大到你永遠無法看到每一個角落!”陳大嘴淡淡說道。
“嗯!”徐行伸手輕輕撫摸着那本世界地圖冊光滑的書背,家裡曾經也有一本像這樣的地圖冊,只是在搬家的時候遺失了。
“送給你!”陳大嘴抽出最厚的那本地圖冊,遞了過來。
“謝謝!”徐行輕輕點了點頭,接過了書,這是他第一次對陳大嘴說謝謝。
“還要什麼!”陳大嘴接着問道。
徐行從另一個櫃檯上揀了一隻紅水筆和幾隻信封,點了點頭道:“好了!”
陳大嘴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徑直付了錢。
徐行在和平飯店住了四天,四天內他就看這本世界地圖冊,雖然走出飯店的大門就是外灘,但他一直沒有出去,至多隻是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那黃濁的江水,還有那江上來來往往的小汽輪,對面是一片碼頭,更遠處是一片綠色的樹林和村莊。
那張黑紅色油光滑亮的大書桌上,那本地圖冊正翻到中國分頁,信封上還沒有寫上地址與收件人。
地圖上已經用紅筆畫了不少的圈,還標上了時間。徐行用一隻紅筆在他走過的地方都做了個記號,看着自己離家越來越遠,離海越來越近,他的心裡一直有着一種莫名的傷感,這種傷感讓他對故鄉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沒有興趣,好也罷,壞也罷,美也好,醜也好,那都是別人的事。
所以陳大嘴沒有說要帶他去玩,他也沒有要求出去走走,天天就在房間裡呆着,一頁頁地翻着地圖,……背下地圖上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個方位,……
“世界好大啊!我要去哪裡?阿菁!你又在哪裡?你看到我的信了麼?你爲什麼一直沒有寫信給我?是不是他們還沒有教會你寫信?哦,我真笨,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徐行靜靜地坐在桌前,想着,想着,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流過,……
三天過去了,這個世界每個人都至少失去了72個小時的生命,有的,已經永遠不可能失去更多,……
第四天,徐行多了一份護照和新的身份材料。
第五天,他踏上了長長的舷梯,扶着艙門,在風中回望,越過停機坪,越過那片薄霧,到達那個出發的地方,久久不動,彷彿要把一切印在腦海中,永不忘卻。
“小行,走吧!”陳大嘴輕聲說道,“你還會回來的!”
徐行長長吸了口氣,扭頭鑽進了機艙。
“頭等艙這裡。”微笑的空姐帶着兩人向前走去。
........
飛機經過長長的滑行後升上了天空,十多分鐘後開始平穩地飛行。
頭等艙裡的客人並不多,寬大的座椅,每個人都可以舒展自己的四肢,徐行低着頭,只是不停地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和浮雲,他從來沒有離天空如此之近,也從來沒有飛得如此之高,除了在夢裡。
“第一次坐?”陳大嘴淡淡地問道。
“嗯!”徐行頭也不轉,嘴裡輕輕應道。
“有什麼感覺?”
“不知道,有點兒悶!”徐行仍然只是看着窗外,就連漂亮空姐給他端來飲料時他都沒有動。
“在飛機裡是有點悶,如果在外面就好些了!”陳大嘴慢吞吞的回答。
“你到過外面?”徐行淡淡地問道。
陳大嘴輕輕點了點頭,徐行雖然沒有看到,但似乎也感覺到了陳大嘴的動作,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沒有再問下去。
陳大嘴閉上眼睛,好像是等着徐行發問時故作深沉,但徐行的沉默讓他又睜開眼。
“你頭不暈麼?”陳大嘴問道。
“不會,有人會麼?”徐行反問。
“許多人會,特別是第一次,如果你頭暈或是耳漲就咬牙咽口水。”陳大嘴拿起放在桌上的馬爹利,輕輕抿了一小口,又放回桌上。
“哦,”徐行還是看着那片浮雲下的碧藍海面,“這也是我第一次從空中看大海!真漂亮啊!真希望以後我可以帶着阿菁在海邊生活!”
陳大嘴心中一緊,偏過頭去,他閉上眼睛,手中輕輕晃着那隻長腳杯。
“大海里有種美人魚,很能哭,海水就是它們的眼淚積成的,……”陳大嘴吶吶自語。
“那是童話。”徐行輕輕說道,頭也不回。
“我知道。”陳大嘴咕噥說道,很是沒趣,他早該知道像徐行這樣的孩子早就不相信什麼天方夜譚了。
“可惜我寧願不知道……”他暗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