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敬王府大丫鬟的青梅,向來懂事守禮,不該多問的絕不多開口。可她心裡現在一直犯嘀咕呢!
昨天大半夜裡,敬王爺安水屹抱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乞丐般髒亂的女子匆匆回來,親自將她安置在這凌波苑南偏院的香暖閣中。把丫鬟們都嚇了一跳,敬王臉頰上五個明顯的手指頭紅印子,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衆人都被驚呆了,敬王從小到大也沒有受過這般的委屈呀?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竟敢掌摑當朝最有權勢的敬王爺?
敬王像是全然不知自己臉上的窘迫,吩咐衆丫鬟好好侍奉那女子,吩咐將暖閣中的炭火燒得旺旺,要用最好得獸金炭。他坐在牀邊,雙手擁抱着那昏迷的女子,如珍似寶久久不肯鬆手。他臉上悽清的神態,叫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心中大爲不忍。
直到青梅等人端着清水等洗漱用品,上前來請示:“王爺,讓奴婢們給這位姑娘清洗身子吧!砦”
那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實在是難聞,將整個暖香閣都沾染了,讓人呼吸不暢,就算是府中養馬的馬伕也沒有這麼狼狽的,真像是從垃圾箱裡撿回來的乞丐。
敬王爺聽聞,纔將那女子的手放下。清洗女子的身子必然要褪去衣衫,他避嫌般走出暖閣,竟是不願意佔那女子的便宜,囑咐道:“好生照料她!鰥”
然,王爺他並沒有走遠。他冒着夜半的風雪,靜靜站在暖閣外的走廊前等待着。一雙沉靜的眼眸注視着遠方半空中的飛雪,心事重重,久久佇立不動。
青梅等丫鬟急忙伺候着給那乞丐般的女子淨了身,洗了面,清潔了長髮,絞乾了髮絲,又換上一件乾淨舒適的衣衫,才認了出來這病怏怏的女子是蘇離兮。
青梅的心中頓時五味俱全,關於這位蘇舞伎,敬王府中的人們並不陌生。特別是她,身爲最受器重的一等大丫鬟,曾經貼身侍奉過蘇娘子。青梅對蘇娘子的感覺很有些複雜。
三年前,這位水韻坊出身的官舞伎蘇離兮,曾經在這凌波苑住過一段時間,表面上是安郡王府家伎的身份,實則誰都看得出來,蘇娘子是郡王爺的心頭肉。那些日子裡,是敬王爺最最快樂的日子,爺兒脣角的笑意不再是禮貌而疏遠性的,而是發自內心的歡愉,就連他走路的步伐都是輕快而明朗的。
後來,蘇娘子趁着入宮拜見皇太后娘娘的機會勾-引上小皇帝,成功入宮做了有品級的御前宮舞伎。聽說,這幾年來她在皇宮中混得風生水起,深得天熙小皇帝的歡心,被人讚譽爲宮廷第一舞伎。
再後來,郡王爺傷心離開京都城,一去三年不歸。郡主娘娘氣憤之下入宮做了皇后娘娘,弄得這郡王府清冷無比,蕭條敗落。
真是陰魂不散呀?她怎麼又回來了?
曾經的天熙安郡王府變成了大齊國的敬王府,大家都以爲今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可這妖孽般的宮舞伎又回來了。看敬王爺的一番情形,似乎對這蘇舞伎難以割捨、用情至深?
其實,說一句心裡話,青梅與這位蘇娘子相處之時也非常愉快,還記得她對人和藹可親,爲人真誠善良,給大家講什麼‘女子最想自己掌握命運’的故事。唉,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無論如何,青梅是一個忠心耿耿的人,她心裡雖然覺得不對勁,但敬王爺囑託的事情一定要做好。等丫鬟們兒將蘇離兮妝扮整潔,她依舊是昏昏沉睡中。青梅出去回稟一番,無非是蘇娘子身上有幾處傷口,手上、腳上都長了凍瘡等。
敬王再次回到牀榻前,神態複雜的撫摸着她的長髮。他輕輕握住她的一隻手,看着她手背上一個個紅腫的凍瘡,他的眼眸溢滿了悲傷和不忍。親自爲她上藥,仔細塗抹着藥膏。還將她的雙足揣在自己的懷中,暖着、揉着。
衆人散去,敬王竟然在牀邊呆坐了一整夜,直到燈燭燃盡!
天色快亮之時,蘇娘子似乎有醒來的跡象?敬王爺卻是一下子站起來轉身離去,竟是不敢相見?
丫鬟們送來的早餐,那位蘇娘子脾氣很大,從牀上爬起來,全都砸了、摔了、扔了,口裡還不斷嚷嚷着,她要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她不想見討厭的人?彷彿多呆一刻都是晦氣的?
青梅覺得不可理解,她收拾乾淨端着破碎的瓷碗走出房門,無奈地向敬王回稟。其實,他一直站在門口什麼都聽到了。
敬王的神態恢復了平靜,眸光沉沉:“青梅,你告訴她,叫她安心休養。她若是不想見我,我便不會進去。”
青梅怯怯言道:“諾!”多善良的王爺呀,處處爲別人着想。
敬王爺還有很多公事要處理,交代一番就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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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如碧,靜謐無聲。
清晨的風兒輕揚起香暖閣的紗幔飄飄。南北幾扇大楹窗上,糊着淡青山水的軟紗,從窗外透進一縷縷陽光將屋內映照的飄渺如暖煙。
敬王府中的丫鬟青梅穿着一身水草綠花束腰錦緞小襖子,暗黃湘繡
的襦裙。她先將屋內的羊角燈壓滅了,而後端起一碗精心熬製的燕窩粥走到牀邊。牀幔被挑起,她看着牀鋪間的女子,青梅暗暗嘆了一口氣。
撲香溫暖的牀褥之間,一名女子半靠在繡着精美梨花的錦緞枕頭上,她一張素顏如同白玉,白的幾乎透明,似能瞧見流淌的血管,虛弱的叫人心驚。
那女子聽到動靜,虛弱的眨動睫毛睜開眼睛,無力地看了青梅一眼。
“蘇娘子,您好歹吃一些東西吧!”青梅憐惜地言道。
那病弱的女子緩慢地側過頭去,根本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青梅將燕窩粥放在牀頭:“蘇娘子,奴婢不知道您心裡有多大的氣兒?可您不能一直餓下去吧。”
蘇離兮默默躺着一言不發,她的臉色蒼白而羸弱,對旁人的關懷無動於衷!
青梅沉默片刻,繼續言道:“敬王爺說了,您若是不想見他,他便不會進來打擾。蘇娘子不用擔心,我們敬王爺是守禮溫和的君子,一絲一毫都不會爲難娘子。”
蘇離兮眼睫毛微微顫抖一下,依舊無語!
青梅在牀邊坐下,耐心勸導着:“蘇娘子就算一心想要離開這裡,也該先將自己的身子養好了,纔有力氣走路不是?難道,您真的不想活了?這世上總有很多惦記您的人,也有很多您在乎的人,您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可叫親者痛、仇者快了!”
蘇離兮心裡悲傷,不知道小九在哪裡?他若是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心裡可會痛?
青梅語重心長:“我是個奴婢出身,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可我也知道,在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螻蟻尚且偷生。還記得蘇娘子多年前給我們這些小女子講的故事,女子最想得到就是主宰自己的命運。那個時候,奴婢多麼欽佩您的果敢和勇氣?”
蘇離兮黯然,多年前?多年前的自己也想不上會有這一天。
“敬王爺現在之所以不讓您走,並不是囚禁您,還不是擔心着您的身子?等您的身子養好了,能夠下牀活蹦亂跳了,依着我們敬王爺的品行和修養,自然不會爲難您一個小女子。到那個時候,您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您說是不是?”
蘇離兮的眼前浮現出李灃年臨死前的模樣,離兮,我知道這很難,可你一定要活下去,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你答應我!
青梅將燕窩粥遞到蘇離兮的面前:“蘇娘子,讓奴婢喂您吃吧!”
蘇離兮微微側過臉來,擡眸看了青梅一眼,默默點點頭。是啊,李灃年爲她而死,昶蕞爲她而死,小九下落不明,她該做的什麼還有很多。
青梅露出了笑臉,蘇娘子肯吃東西了,敬王爺交代的事情完成了。她細心地拿起銀勺子,一勺一勺喂到蘇離兮的嘴巴里。
可能是太久沒有吃東西了,燕窩粥剛剛下肚子,她胃裡泛起一陣的噁心?還沒有吃上幾口,蘇離兮猛地推開青梅,趴到牀邊上嘔吐起來。
“呃…呃…”一肚子的酸水往上涌着。
青梅慌忙用手帕着接住,只見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東西,又全都吐了出來。那蘇娘子臉色慘白,嬌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真真叫人看着難受。
“哎呀呀,可是這燕窩粥不合娘子的胃口?”青梅攙扶起蘇離兮,用手帕子給她擦拭一番,又端來溫水漱口。
蘇離兮虛弱地躺下,雙眸無神,就連擡手的氣力都沒有了。她自己肚子明明餓的很,怎麼就吃不下東西呢?……
青梅問道:“蘇娘子喜歡吃些什麼?奴婢立刻就叫廚房做去!”
蘇離兮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言道:“清粥吧,什麼都不要放,聞不得絲毫的油腥味兒!”
“好!”青梅急忙去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