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女蓮步輕移,雪白的裙琚在風中微微搖晃,環佩叮咚,青絲如瀑,只留下一個姣美的背影。
“龍女,龍女!”
二爺突然大聲喊道:“三姑娘,求你看在當年我幫你指路的份上,再幫我一次吧!”
那聲三姑娘讓龍女頓住腳步,她緩緩轉身,那雙琉璃色的瞳孔宛如一碧如洗的晴空,沒有一絲雜色。
“當年你幫我的事情,不是都已經還完了嗎?”
頓了頓,她微微側目,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疑惑。
“不過睡幾覺的時間,你怎麼變得又老又醜,連頭髮都沒有了,我不太想和你說話呢。”
二爺:“……”
張九陽嘖嘖稱奇,這位龍女的性子還真是……純粹,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
偏偏是那種真誠,又讓人無法反駁。
即便想反駁,嘴巴也會被封上。
想到此,張九陽突然就覺得不好笑了,他試圖張開嘴巴,但是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心中一急,忍不住便用出了玉樞天火。
隨着一縷赤金色的火焰冒出,他的嘴巴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融化,短暫的僵持後竟然真的被他給衝開了。
龍女似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那雙琉璃色的瞳孔再次望向他。
“你的火焰很厲害呢。”
頓了頓,她又道:“看來我封不住伱的嘴吧了,既然如此……”
張九陽心中一驚,她不會要殺我滅口吧!
畢竟沒有人願意被一個凡人驅使,更何況是一頭道行深不可測的白龍!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下一刻,龍女竟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外氤氳着淡淡水氣,綻放着淡淡白光,在暗夜中十分璀璨,一看就是寶物。
“我把這個送給你,能不能不要再給我上香了?”
張九陽終於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如釋重負。
不是滅口,而是獻寶。
法術封不了的口,就用寶物來封。
他再次體會到了龍女性子的古怪,換成其他的強者,在法術被破後往往會惱羞成怒,但她卻一絲一毫的生氣都沒有,反而很自然地拿出一顆寶珠來商量。
“好,我答應你。”
張九陽看着那隻玉手中的水晶珠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覺得龍女掌心的肌膚比那珠子還要晶瑩剔透。
難道修爲越高,皮膚就越好?
龍女聽到這話,似是露出了一絲笑意,掌心輕輕一擡,那珠子自動飛到了張九陽的手中。
觸感溫潤,略有些凉意,但十分舒服。
“走了呢。”
話音剛落,她身上綻放出一道道無暇仙光,而後化作一條修長的白龍,騰雲而去。
張九陽擡頭相望,只見白龍飛天,似是要逐月而去,須臾之間便只剩下了一個小點。
若不是掌心的那顆水晶珠子,還有神廟中的那一地焦黑,恐怕先前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夢幻泡影。
“你小子,真是走了大運!”
二爺眼中有着說不出的羨慕,餘光不斷掃向那水晶珠。
“此物名爲水玉,乃是水澤之精凝聚所化,小小的一顆,至少就要幾十年的積累。”
阿梨聽得直流口水,道:“能吃嗎?”
“能,吃了會中毒而死。”
“只有水澤之精所化的生靈才能吞服此珠,有機率提純血脈,成爲更高層次的水澤之精,比如水猴子吃了,就有可能成爲巡海夜叉,要是有足夠的水澤寶物,說不定還能成爲傳說中的無支祁呢。”
頓了頓,二爺冷笑道:“小子,你就算有這種寶物,也沒有水澤生靈認主,留着也是無用。”
張九陽卻是想起了家中池塘裡的那隻小慶忌。
話說它不就是水澤之精所化嗎?
以前覺得他只能送信,但現在看來,除了送信,也能考慮讓他當個打手了。
估計最喜歡幹活的小慶忌,會非常喜歡這個禮物。
看到張九陽的樣子,二爺驚疑不定道:“你有水澤生靈認主?”
張九陽默默點點頭。
他倒吸一口冷氣,頭髮又掉下幾根。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頭,他也算是閱人無數,見多識廣,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了?
就在兩人一鬼一頭面面相覷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雞鳴。
雄雞一唱天下白。
張九陽徹底鬆了一口氣,看着天邊的那抹魚白,心中突然覺得黎明是那般美好。
能看到初升的朝陽,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終於通過了考覈,接下來就能順理成章地打入黃泉內部,接替第九天干之位。
想到此,張九陽眼中露出一絲狠色。
這次他遭遇的兇險,早晚要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全部還給他們!
尤其是那個第八天干‘辛’,死老太監,根本就沒想着讓自己活下來,他是想借陰兵的刀來殺自己。
就在這時,二爺的聲音幽幽響起,似是有些中氣不足。
“小子,你該不會以爲天亮了就沒事了吧。”
他冷笑一聲,道:“只要你殺了陰兵,那就是不死不休,他們已經記下了你的靈魂,白天無法出兵,等到了晚上,就會繼續來襲,直到將你殺死,魂飛魄散!”
阿梨反駁道:“那龍女姐姐也殺了陰兵,難道她也會死嗎?”
“龍女法力高強,陰兵暫時不敢招惹,但你們可不一樣。”
頓了頓,二爺繼續道:“除非你們趁白天趕回京都,然後讓監正護你們一輩子,不然總有一晚,會死在陰兵的刀下!”
“小子,不然你以爲我爲何會說,讓你來搶我頭顱的人,就是想讓你送死?”
這纔是陰兵最恐怖的地方,不但源源不斷,而且夜夜追殺,至死方休!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第五境甚至第六境的大修士,也未必就能活下來,除非有相應的破解之法。
否則人總有力盡的那一天,要麼就是像龍女那樣,法力磅礴如海,身爲真龍更是天地氣運所鍾,即便是地府也要忌憚三分。
這一刻,張九陽才知道六百年前的那位諸葛七星到底有多猛,竟然孤身殺進地府,使數百年內再無陰兵敢越界。
張九陽想要繼續追問,他心中還有很多疑惑沒有解決,比如身爲走陰人的二爺爲什麼會被陰兵斬首,比如第八位天干‘辛’爲什麼會知道這件事,然後藉機派他來送死。
他總覺得,二爺和那個聲音像老太監一般的辛,應該有什麼恩怨。
但沒等他發問,二爺的神情就迅速萎靡了下來,面色變得慘白,聲音也有氣無力。
“我的斷頭術快到時間了,想要徹底化解陰兵詛咒,你們就去河底淤泥裡挖一些新鮮的蝦蟹、蚯蚓等物,給我搗碎吃下,爲我續命……”
“要快……正午之前……”
他越說越乏,最後緩緩閉上眼睛,沒有了一絲生氣。
幾息之間,這顆剛剛還如常人一般的頭顱,立刻便失去了所有血色,甚至還長出了屍斑,散發出一股股惡臭。
遠處幾隻蒼蠅嗅着味道飛來,如遇佳餚。
這種感覺十分詭異,剛剛還在和你說話的頭顱,一眨眼就成爲了腐爛的屍體,要不是周圍不止自己一個人,張九陽甚至懷疑是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先回客棧吧,我也要把今日的事上報一下,相信嶽監侯也該等急了。”
李焰也是身經百戰的靈臺郎了,處理過大大小小數百個案子,但是像今晚這麼驚心動魄的遭遇,還是頭一次。
以他的實力,都差點死在這裡。
張九陽點點頭,道:“我去準備蝦蟹還有蚯蚓。”
前世他在看《搜神記》、《拾遺記》等志怪書籍時,曾見到過一則奇特的故事。
故事稱在百越之地曾有一個神奇的部族,名爲落頭族,其族人天生有種神通,喚作飛頭獠。
東吳大將朱桓府上,就有個婢女是落頭族,她在晚上睡覺時,頭顱會自動飛走,倒也不害人,只是飛到河中尋找蝦蟹和蚯蚓吃下,在天亮時回去,重新飛到身體上。
有一次被子蓋住了脖子,頭顱無法接回肉身,她便大聲求救,因此驚動了朱桓,才發現了此事。
後來朱桓和東吳的其他大臣說起此事,才發現原來在許多大臣的府上都有類似的異人,他們都是南征百越時帶回來的奴婢。
北宋官修正史《新唐書》中還詳細記載了唐代落頭族的棲息範圍,大約在今重慶一帶,當時稱爲南平獠。
只可惜到了頭來,落頭族就漸漸消失了,飛頭獠的神通也不再見於記載,反倒是東南亞一帶,興起了所謂的飛頭降。
張九陽對這個故事印象深刻,因此當二爺說要吃蝦蟹和蚯蚓續命時,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故事。
看來他雖然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但此世和華夏也有着許多相似之處。
……
一個時辰後,張九陽就準備好了蝦蟹和蚯蚓,將其搗碎放在頭顱面前。
說也奇怪,剛剛還像腐屍一般的頭顱,竟像是聞到了美食一般動了動鼻子,而後主動張開嘴巴,狼吞虎嚥。
他明明只剩下了一個頭,連肚子都沒有,然而那些食物被吞下後卻沒有漏出來,而是消失不見了。
這讓張九陽看得嘖嘖稱奇。
緊接着,二爺的臉上又慢慢恢復了血色,屍斑也漸漸褪去,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也消失不見。
他緩緩睜開眼睛,咧嘴一笑,口中都是殘存的血肉,看起來十分滲人。
“呵呵,小子,怕了吧,二爺我又回來了!”
然而張九陽卻差點沒有憋住笑出來,就連素來冷漠的李焰都轉過臉去,眼神異樣。
“喂喂,小丫頭,你在做什麼?”
“不許動,聽見沒有,二爺我命令你!”
“我的頭髮!!!”
阿梨哼着歌謠,將他爲數不多的頭髮紮成了小辮子,還簪上一朵野菊花,最後又用紅帶子綁了一個蝴蝶結固定。
她對着二爺噓了一聲,認真道:“九哥說,女孩子不能總是舞刀弄槍的,我在練習化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