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西下。
張九陽將素茹和二爺的紙人身子合葬,墳墓有山有水,風景宜人。
旁邊的樹梢上還有喜鵲成雙成對。
二爺的頭顱被他封在盒子中,並不重,但他提着卻好似萬鈞。
就在素茹下葬後,二爺便徹底沒了氣息,彷彿一直支撐着他的那口氣終於散了。
阿梨挖來蝦蟹和蚯蚓給他吃,卻都無濟於事。
小姑娘拿出一個小冊子,認認真真地將陳二的名字寫在上面,並標明師父兩個字。
張九陽在冊子上還看到了許多雲河縣的百姓名字。
當他不解詢問時,小姑娘說她要把對她好的人都記下來,不然容易忘了。
這時張九陽才意識到,原來她也並非是完全不被怨氣影響,小丫頭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怨氣抗爭。
“九哥,等咱們殺穿地府了,就讓閻王按照上面的名字,一個一個地復活!”
在身爲鬼物的她看來,人死並不如燈滅,地府執掌輪迴,總有辦法再相見。
張九陽被她的樂觀所感染,摸着她的腦袋道:“好,等成仙,再相見。”
他最後看了一眼墳墓,沒有人知道,這一抔黃土下,埋葬的是當世走陰人一脈的魁首。
生前無論有多大的本領,多響的名頭,死後都不過黃土一堆。
荒冢一堆草沒了。
“九哥,咱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張九陽聞言眼中露出一絲寒芒,凜冽的殺機驚走了樹上的喜鵲。
他一字一句道:“先找那位畫皮主……討要點利息!”
……
青州城,太守府前。
“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來,都有粥喝!”
府門前常年施粥,救濟窮人,太守聶廣賢人如其名,是個頗有賢名的官員,官聲很好。
修橋、鋪路、施粥……
雖然他爲官多年,青州還是那麼貧窮,但他的官聲卻越來越好,據說過不了多久,還將入朝做京官。
傍晚,衙門休沐後,太守聶廣賢還會親自來施粥,和那些叫花子坐在一起,絲毫不顧及官員的體面。
正是這種做派,讓他在青州當地享有巨大的民望。
然而遠處的茶攤上,張九陽一邊靜靜品茶,一邊冷冷地望着這一幕。
“一、二、三、四、五、六、七!”
阿梨凝神感知,道:“九哥,有七道氣息默默守在他身邊呢~”
張九陽點點頭,不做言語。
在那女人的記憶中,他雖然沒有看到畫皮主的真實相貌,卻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青州太守聶廣賢,竟然是畫皮主的人!
那女人只有一點微末道行,來到青州後的諸多行動,都得到了聶廣賢的暗中幫助。
而且她當年在揚州當花魁時,聶廣賢還找過她,通過她來給畫皮主傳遞消息。
當時她也頗爲驚訝,沒想到素有賢名的青州太守,竟然也是主人的麾下。
張九陽在她的記憶中看到聶廣賢時,也被驚了一下。
因爲曾經他發現了魯耀興的密室,找到那張記載三奇貴人、時上桃花、少陰少陽的紙後,第二天便用老高給的腰牌見到了太守聶廣賢,通過他將這些線索傳給了欽天監。
那時聶廣賢表現得異常配合,立刻便六百里加急,從頭到尾沒有任何異常。
所以在林瞎子之案中,他不僅沒有受到任何懷疑,反而還立了功,不久便要去京中爲官。
每每回想起那時的場景,張九陽心中就泛起寒意。
原來他當時面對的,竟然是畫皮主的手下,而且還是一條大魚!
差點就漏了。
不過身爲青州太守,聶廣賢身邊有不少高人庇護,光阿梨就感覺到了七道氣息,不知是官府的人,還是畫皮主的人。
而且聶廣賢看似行事不羈,但其實非常小心。
張九陽觀察幾天了,發現他很少出城,即便出去身邊也要調來數百士卒護衛。
這些士兵雖然沒有法力,但都是百戰精銳,殺伐之氣極盛,連阿梨這種級別的鬼物都感到難受。
這種兵戈殺氣,對修士的法力也有剋制作用。
更何況聶廣賢身爲畫皮主十分倚重的手下,他自己也未必就是個普通人。
因此張九陽並未貿然行動,只是默默觀察。
喝完茶,留下幾枚銅錢,他帶着阿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主人,我回來啦!”
小慶忌揹着大大的包袱,似乎已經等了許久,開心地將包袱遞給張九陽。
張九陽摸摸他的腦袋,微微笑了笑。
他還沒有將那枚水澤寶珠給慶忌服下,倒不是吝嗇,而是慶忌纔剛剛誕生不久,貿然服用未必能完全消化,準備等它再長大一些。
打開包袱,裡面有兩樣東西。
嶽翎的信,一袋米。
先打開信,嶽翎那秀氣而不失風骨的字跡映入眼中。
“聶廣賢的事我亦震驚,此人在朝中根基不淺,常年贈送金銀美女古玩等器物,頗得陛下賞識,亦是當朝權相的心腹之一。”
“除此之外,他還和欽天監的一位監侯相交莫逆。”
“此人在青州經營多年,樹大生根,不是簡單之輩,我現在有案子在身,暫時無法抽出身來,你莫要妄動,等我過去。”
頓了頓,她似是還有些不放心,又叮囑道:“你在信中說的那個方法,我還是覺得太冒險了,而且如此行事……是否太過兇惡?”
“另外,陰米已幫你煉好,若是不夠,再來信便是。”
張九陽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嶽翎沒有讓他失望,雖然她說不要讓他輕舉妄動,但那只是擔心他的安全,實際上卻老老實實地幫他煉好了陰米。
這袋陰米,就是他那個瘋狂、兇惡的計劃核心。
二爺死後,張九陽心中戾氣鬱積,不吐不快,同時他也察覺到自己下一次黃泉聚會時的兇險。
畫皮主的人很有可能看到了李焰!
到時他無法自證清白,只能像上一個打入黃泉的諸葛羽一樣,被扒皮剝心,悽慘而死。
張九陽思慮許久,惡向膽邊生,終於想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
這個計劃若是成了,不僅能先和畫皮主收點利息,從他身上割塊肉下來,還能掩蓋自己暴露的危險,把水攪渾。
雖然這個計劃處處透着邪惡與瘋狂的氣息,但張九陽早就意識到了,想要戰勝那羣黃泉的瘋子,就要比他們更瘋狂。
守規矩,是贏不了那羣雜碎的。
如果嶽翎嚴詞拒絕了他,那張九陽二話不說,立刻就會放棄打入黃泉的計劃。
鏘!鏘!鏘!
庭院中,響起一道道磨刀聲。
月光下,一個青面獠牙、背生雙翼宛如魔神般的怪物站在原地,手持兩把剛剛磨好的血色砍刀,足有一丈多長,猙獰無比。
不過怪物的聲音卻脆生生的,十分可愛。
“九哥,這個樣子夠兇嗎?”
怪物竟然是阿梨,這是她用紙折出的肉身,魂體依附在其中。
小慶忌都快被嚇哭了,不知道二姐怎麼變得這麼可怕。
張九陽滿意地點點頭,道:“挺好,就是到時候別說話。”
一說話就露餡了。
阿梨點點頭,眼中十分激動,道:“九哥,那咱們衝吧,鬧他個天翻地覆!”
殺殺殺,她已經迫不及待要看到血流成河了!
張九陽微微一笑,平靜的聲音中透着一種徹骨的寒意。
“那就讓好戲,快點上場吧。”
……
月夜,郊外墓園。
一大一小兩個人悄悄來此,其中一個還會些法術,能驅使遊魂幫他挖墓,然後拿走裡面的陪葬品。
“這種墓雖然不大,但多少還算有點收穫,最主要的是安全,鮮有厲鬼滋生,至於這些遊魂,那還不是被我手拿把掐?”
年長的道人一臉自傲,在給徒弟炫耀自己的馭鬼之術。
“師父,你最多能駕馭多少鬼物?”
小道士問道。
“呵呵,以爲師的修爲,足以駕馭五隻鬼物!”
小道士哇了一聲,又問道:“那咱們一派的功法練到最高,能駕馭幾隻鬼物?”
年長道士伸出雙手,驕傲道:“十個!”
小道士有些失望道:“就不能駕馭一百個甚至一千嗎?”
年長道士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你在說什麼夢話,能操縱百鬼甚至千鬼的,就算是傳說中的陰山派估計也做不到吧!”
小道士剛想反駁,突然神情一震,道:“師,師父,爬,都爬出來了!”
“什麼爬出來了,你別嚇我——”
年長道士轉身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月夜之下的墓園中,無數亡魂從墓中爭先恐後地爬出,短短片刻就聚集了數百之衆。
彷彿得到了某種號召。
緊接着,這對師徒看到了令他們此生難忘的場景。
只見一隻青面獠牙、背生雙翼,手持血色砍刀的巨大怪物從天而降,雙翅揮舞間掀起狂風,讓四周的樹木都壓彎了腰。
在它身後,是一羣披堅執銳的猖兵,足有百位,它們列陣整齊,軍威肅穆,眼中跳動着幽藍色的火焰,煞氣之重令人色變。
年長道人臉都白了。
百,百鬼夜行?
陰兵過境?
這樣恐怖的聲勢,兇悍的殺氣,絕不是普通鬼物能有的,更何況足足百位!
“師父,他們好像在擡棺材……”
小道士話未說完,就被老道士連忙捂住了嘴巴。
只見那羣陰兵陰將中間,竟然擡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更詭異的是,棺材板上似是坐着一個人。
那人身穿玄袍,頭戴惡鬼面具,端坐在棺木之上,駕馭百鬼,顯得神秘又詭異。
似是聽到了小道士的聲音,那人緩緩轉過身來,望向兩人藏身的地方。
面具下,那雙赤色的眼眸極爲滲人,老道士感受到了一種極爲恐怖的戾氣,好似看到了一片血色的火海!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覺得自己彷彿在被灼燒。
完了!
這一瞬間,老道士面色慘白,眼神絕望,知道自己師徒這回衝撞到了高人。
他甚至都做好等死的準備了,但幸運的是,那可怕的玄袍人似是並未在意他們兩人,而是從懷中拿出了一袋米,輕輕拋灑。
下一刻,那些從墓中爬出的遊魂彷彿聞到了世間美味,瘋狂地吃着那黑色的陰米。
吃下後,遊魂身上的怨氣便迅速變得濃郁起來,四周陰風大陣,鬼哭神嚎。
張九陽坐在棺材上,點了點頭。
果然如二爺那本記載走陰心得的書中所言,陰米對普通鬼物具有極大的誘惑力,而且能在短時間內幫它們提升怨氣。
這種陰米,亦是走陰傳承中的一種,需選建造墓穴所用的糯米,再泡以蜈蚣、蟾蜍、蛇、蠍子和壁虎這五種陰物的血液,經過術法加持後,於黑夜中晾乾而成。
製作流程比較麻煩,而且非常耗錢,故而走陰人多棄之不用。
畢竟他們都比較窮。
但張九陽卻不窮,他在欽天監還積累了不少善功,索性都換了製作陰米的材料,然後拜託嶽翎幫他煉成。
隨着一把把陰米灑出,附近的遊魂皆化作厲鬼,在阿梨的號召下,紛紛跟在猖兵隊伍後面。
唯一可惜的是,阿梨現在的修爲有限,最高只能培養一百猖兵,否則倒是能把他們全都給收編了。
一個個墓地走完,當所有陰米都灑完後,張九陽的身後已經密密麻麻全是厲鬼。
月夜之下,成千上萬的厲鬼將青州城包圍,發出攝人心魄的吼聲,陰氣之盛直衝霄漢,一時間狂風大作,黑雲壓城。
張九陽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青州城,看到了那座太守府。
“攻城。”
“擒太守。”
他置身於萬鬼之中,聲音冰冷,目光淡漠。
身爲黃泉第九位天干,他怎能不交上一份有說服力的投名狀?
什麼?伱說聶廣賢是你的人?
不好意思,我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