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寶慶帝的心裡已將端王怨了無數遍,這會兒也只能認了賬。世人皆道皇帝任性,其實皇帝是最不能任性的,所謂一言九鼎,有時候是一個最殘忍的桎梏。
哎,連反悔的資格都木有,這就是皇帝。
”童御史可是朕最看好的年輕官員,端王爲莒國推薦了一個極好的人選啊。”
表面上笑呵呵,還要誇讚這個乖兒子,心裡恨得牙癢癢。
莒王也很高興,雖然是個粗人,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哪能沒點心思。寶慶帝臉上的不捨,他早看出來了。
不光看出來了,心裡還很暗爽。你把我兒子弄得遠遠的,我就把你的愛卿弄得遠遠的。
可惜,愛妃不能弄得遠遠的,有點遺憾。
莒王很想看看,這個讓寶慶帝不捨、又讓自己兒子大喜的童南溪是什麼人,便提議道:“皇帝,這童大人往後便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孩子們的老師了,能不能把他叫過來,本王敬他一杯?”
寶慶帝是很有涵養的。他也不是沒看出來,莒王搶了他的心頭好,心中正得意。當下便笑道:“這有何不可。朕這便將他叫來,這幾日好好陪你們在京城玩玩,也好跟你的孩子們親近親近。”
童南溪很快被叫來了。殿前玉立,倒還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的俊雅公子一枚。
他在進宮的路上已經聽說了此事,心中震驚非同小可,不過,臉上表情依然淡然而恭敬,看不出有絲毫得意或者不悅。
見過寶慶帝與莒王,只聽寶慶帝道:“大王向我朝請一位先生,去莒國教授王子們,端王推薦了你,朕也覺得他好眼光。朕便派你跟隨大王一同回莒國,你在那邊好好教授,不得干預莒國內務,爲期一年,到時即返。”
說罷,又對莒王笑道:“我朝鴻儒頗多,童御史到底年輕,怕他時間呆長了便要露怯,這樣吧,朝廷每年給莒國派一位有名望的先生過去,大王你看如何?”
寶慶帝也學會了這招,不商量,直接說出口,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而且聽上去也的確很有道理,莒王想了想,也爽快地點了點頭。
錦繡在殿內,望着那個與自己八字不合的童南溪,還是那副“借大人的官袍來穿”的稚嫩模樣,莒王居然能相信這樣一個小毛孩子可以教好自己的兒子,可見,人家根本也沒當真,心思還是在騎馬打仗上頭,做學問,不過錦上添花而已。
倒是寶慶帝在童南溪跟前提起是端王舉薦了他,倒是頗有些意味。這分明就是暗示童南溪,朕沒想讓你走啊,是那不成器的小子要讓你走啊,所以朕讓你一年就回來,你可得領會朕的苦心啊。
錦繡想想,越是到高不可攀之處,說話越是雲裡霧裡地累人,還不如市井小民直來直去,更來得生動活潑。
那邊已經給童南溪加了席,莒王請的先生,自然席位也不會低,從莒王開始,正在依次向童南溪敬酒,不知他酒量如何,看起來很有可能今天就要醉臥宸殿了啊。
這邊,太后這兒也熱鬧起來,德文郡主抱着剛剛被賜名“朵兒”的小梳子過來拜見太后。
小梳子長得可愛極了,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粉嫩嫩的菱角小嘴深陷在肥肥的臉蛋中,衝着太后直笑。
太后見着小嬰兒,心情還是很不錯的,尤其這小嬰兒這麼懂事可愛,便樂呵呵地逗小梳子玩兒。
小梳子正是咦咦吖吖,不會說話卻又能發出各種奇怪聲音的時候,性格特別好,一點不像爲孃的德文那樣內向,也不像當爹的都烈那樣訥口,看上去很是活潑,開心起來還向着太后口水,把太后樂得合不攏嘴。
“福媽媽,哀家新得的那柄玉如意收在哪兒了?”太后沒有轉頭,一邊逗着小梳子,一邊問。
“回太后娘娘,在西偏殿的書房博古架上。”福媽媽回道。
“難得哀家跟這娃娃投緣,便當是見面禮吧。讓錦繡去取了來。”
德文郡主一聽,嚇了一跳。太后的玉如意!能送到太后跟前,並被放在博古架上而沒有被封存,必定是很能見人的物事,這一隨手就給賞了小梳子,雖是見面禮,也太貴重了。
“太后,朵兒一個小娃娃,怎能受如此貴重的禮……”
“這麼大個人,好歹也是世子妃,還沒有小娃娃乾脆,送娃娃的,你只管替她收着,又不是給你的。”
太后說話可不顧面子裡子,不過,這一噴,德文郡主就老實了,乖乖地謝了恩,眼睛瞥向了錦繡。
錦繡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無需多言。
宸宮裡雖熱鬧無比,可後宮裡卻如平時一樣安寧。除了太后,寶慶帝一個嬪妃都沒有帶上,所以熱鬧是宸宮的熱鬧,嬪妃們還是很寂寞的。
從宸宮出去,沿着後宮牆往東,便進入長壽宮的地界,隔得並不遠。錦繡取了玉如意,用錦盒裝了,匆匆往宸宮走去。
她是沒資格走正門的,從旁邊斜裡的角門驗了腰牌,進了宸宮。穿過一道長廊,便是一堆假山與樹木掩映的園林。再從園林那邊的拱門進去,便是正在舉辦盛宴的宸宮大殿了。
可,慢着!
假山那邊發出咯咯的怪聲,好像是有人在嘔吐啊!
我的媽呀,在宸宮裡吐,還要不要命了。錦繡急得趕緊循聲找去,想阻止這個冒失的傢伙。
一轉過假山,她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新上任莒國王室大教授童南溪先生。
“童大人,不要吐!”她趕緊出聲,雖然看不慣這個人,她也不想見他倒黴啊。
不好,這個童大人慾行不軌!他衝向錦繡,便來撩錦繡的裙子。
“啊!流氓!”錦繡一聲大叫,卻不敢撒手,手裡還捧着玉如意呢,摔碎的話砍了自己腦袋也賠不起啊。
掉腦袋與掀裙子相比,錦繡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不要問我生命和名節哪個更重要,絕對是生命啊。
她死死地抱住錦盒,生生地望着童南溪撩起自己的裙子,然後……
然後他做了一件不堪入目的事情、讓錦繡一想起來就噁心不已的事情。
他“哇”地一聲,全部吐在了錦繡的裙子裡。
然後,童大人清醒了。
現在情況就是這樣的:錦繡張大嘴巴,抱着錦盒,難以置信地望着童南溪。而童南溪扯着錦繡的裙子,兜着一裙子的穢物,一臉尷尬地望着錦繡。
如果將這個故事說出去,童南溪童探花,將在祁國掉一半的少女粉。
“童南溪!”錦繡臉色鐵青。
“對不起,錦繡姑娘,對不起!”童南溪扯着裙子,不知所措,又要一個勁兒道歉,“在下喝多了,方式一時忍不住,又不敢吐在宸宮……”
錦繡柳眉倒豎:“那幹嘛吐我身上,你自己的袍子不能兜麼?”
“在下這是……官袍。”童南溪連語調都可憐兮兮起來。
錦繡知道,污了官袍,那是有罪的,童南溪雖是醉酒,卻還記着規矩。可自己難道就是該死的?
“要不我拿着玉如意怕摔了,我定一腳踹飛你!”錦繡吼道。
“真的很抱歉,錦繡姑娘。要不,回頭姑娘換身衣裳,在下再來讓你踹……”
童南溪啊,全國少女的偶像啊,主動求踹這是什麼情節。
可錦繡氣得臉色從鐵青轉到發白,也不能老這麼耗着啊,難道這姿勢很優美麼?更不能往地上潑啊,地也是宸宮的地啊。
“你給兜住了,不許灑!”錦繡命令道。
“是,是,姑娘您說了算。”童南溪有生以來對女人最溫柔,大概就數這次了。
錦繡見他果然兜得死死的,便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錦盒放到身邊的假山之上,騰出手來:“我來吧。”一邊說着,一邊從童南溪手中接過了捏緊的衣角。
真是花樣作死啊,衣角都被他捏溼了,可見出了多少汗。
虛汗吧,嚇的。
“你在這兒看着錦盒,不許出問題,否則我就要掉腦袋。”
“是是是,錦繡姑娘你放心,在下……”童南溪說着,伸手將錦盒抱了過來,緊緊地抱在胸前,“這樣姑娘放心了吧,一定等到姑娘回來,親手交給姑娘。”
還能怎樣,不信也只能信他了。瞧他雖然是個“狗官”,貌似做事還靠譜,想來不至於坑了自己。錦繡心中忐忑地兜着裙子,沿角門回長壽宮換衣裳去。
真是辛苦了錦繡,這一路,伴隨着銷魂的味道,幾次欲要作嘔,心中將童南溪咒罵了無數次。終於出了宸宮地界,跑到內湖邊,將骯髒的裙子浸到湖水裡清洗過,再回長壽宮換了裙子。饒是她一路奔跑,再回宸宮的時候,也耽誤了不少時候。
假山旁,遠遠地望見童南溪正抱着錦盒翹首以盼,錦繡心中一定,還好,這“狗官”的確沒坑自己。
過去接了錦盒,趕緊打開看了看,玉如意靜靜地躺在錦盒中,被紅色的絲絨簇擁着,渾然不知一切。
“真對不起,錦繡姑娘。”童南溪一臉歉意,倒完全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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