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寶慶帝在新春裡的第一次發怒。
嚇得葉丞相與他帶來的兩個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嗯，不是一聲，聲音挺參差的。葉丞相年齡大了，跪下來有點抖抖嗦嗦。越是抖抖嗦嗦，越顯得事態嚴重。
“皇上息怒！”
這個聲音是統一的，反而是那兩人，有點抖抖嗦嗦。
他們是該害怕，他們是跟隨元恆一同前往濟東島的將士，而今，他們回來了，元恆不見了。
寶慶帝重重一擊，將桌上的茶盅蓋兒震到桌上，緩緩打着轉兒，終於“啪”一聲，摔落在地上。
三人一驚，大氣不敢出，跪伏於地，等候寶慶帝的責罰。
錦繡又悲又幸。悲的是，元恆果然入了險境，而且……失蹤了。幸的是，摔碎的茶盅蓋無辜地陳於地面，需要錦繡來收拾，她終於可以不被遣出去，留在御書房內靜靜地傾聽原委。
“皇上，容老臣冒死直言。”葉丞相在朝中屹立多年，知道寶慶帝再憤怒，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鼓起勇氣開口。
寶慶帝盯着他，眼神中，怒意和痛感交織，讓人格外揪心。
葉丞相道：“海洋之險，向來在於風雲詭譎，此次失事，實屬意外。老臣相信，景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在某處已獲生機。望皇上體恤將士勞苦，勿將他們連坐啊！”
寶慶帝咬牙：“十艘戰船出航，偏偏主戰船失事，海戰史上可曾有過？”
葉丞相於軍事不精通，正思索間，跪伏的兩位將士中有一人大膽道：“卑職威遠艦隊第五戰艦長官嚴四海，斗膽回皇上，海寇早在三百年前已有少量集結騷擾中土臨海漁民，約二百五十年前開始逐漸強大。中土朝廷守衛海防，早已超過二百五十年有餘，從前朝算起，共爆發大規模海戰五次，小規模衝突三百餘次，一兩艘艦船的對峙或對抗更是不計其數。其中海寇主戰船失事三次，中土主戰船失事兩次，而在大祁朝……”
嚴四海壯起豹子膽，大聲道：“這是第一次！”
在嚴四海看來，戰爭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尤其是海上的戰爭，更加被海洋的變化多端所惑，偶發事件比陸上戰爭猶盛。
作爲海戰的生還者而且是將領失事之後的生還者，本身就是帶有某種原罪的。
嚴四海心一橫，把想說的都說了，即便寶慶帝不改變主意，他也算是努力爲自己、爲兄弟們爭取過了。
寶慶帝有些意外，嚴四海對海戰歷史的爛熟於胸，着實讓人有點佩服。
“戰船檢查多久一次，出征前有沒有例行養護，海上氣候條件如此惡劣相師在哪裡？”寶慶帝一一問道，語氣嚴厲。
嚴四海不假思索地回道：“全面檢查半年一次，例行檢查每日一次，出征前和回港後均有養護，從不敢打半點馬虎。相師……在主戰艦上。”
寶慶帝冷笑一聲：“如此說來，你就是告訴朕，天氣都看不準的人，已經跟着主戰艦一起沉沒了，沒發追究了，是不是？”
嚴四海猶豫了一下，望了望葉丞相，又望了望身邊的另一個人第七戰艦艦長王源。
“你們二人如實地、詳細地向皇上彙報，不得有半句隱瞞。”葉丞相臉色凝重，又擡頭向寶慶帝道，“皇上，趙王正跪在外頭請罪，懇請皇上聽完他們的敘述，再定將士們的罪。”
原來，軍報遲遲不來是有原因的。
自從元恆向寶慶帝請示，要親赴濟東島談判之後，寶慶帝並不太同意。但是內閣與趙王，卻都覺得可以一試。畢竟海患已經年累月，邊村百姓深受其害，朝廷極想來一次一勞永逸。
而趙王更是想讓元恆通過此次談判，徹底豎立在朝中的威信。
元恆不負重望，親率艦隊赴濟東島，打算招降海寇頭目。而事實上，也的確招降成功了。
然而，之前武狀元駙馬爺在治理海患時，發現常常被朝中意見掣肘，元恆吸取他的教訓，從艦隊出發之日起，就下令，在返航之前，不允許再向朝廷傳遞任何軍報。
當一切順利進行，與海寇將條件談妥之後，艦隊返航。
所有的風雲突變，都發生在返航的時候。
當有經驗的海戰能手意識到危險來臨的時候，艦隊已經駛入茫茫大海。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突襲了艦隊。
每一條戰船都在博命般地與天災作抵抗，有人望見，主戰船的桅杆倒下，船身慢慢傾斜，在暴風雨中無所適從，終於變成一個龐然的困獸。
嚴四海和王源，是率先駕駛戰船靠近主戰船、營救元恆的兩位長官。
可是，他們派上去最精幹的水手和干將，也沒能在主戰船上找到元恆，甚至，有些沒有來得及撤退回來的水手，悲壯地同主戰船一起沉沒。
所以，一個月之後，寶慶帝等來了招降成功的喜報，同時，也等來了元恆隨同戰船一起沉入海底的噩耗。
艦隊的覆沒，不是來自於海寇，卻是來自於寶慶帝的震怒。
他最最寄予厚望的兒子生死未卜、凶多吉少，他誓要讓所有活着回來的將士陪葬！
葉丞相大驚，趙王大驚。
連一旁已將杯蓋的碎片收走、如背景般立於御書房內的錦繡，都聽得大驚。
寶慶帝從來都講究“以德服人”，這麼大規模清洗的動作，真的自從寶慶朝開始，從來沒有過。
護送元恆去濟東島談判的，是威遠艦隊中最精銳的部隊。如果將這十艘戰船上的將士一網打盡，那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海寇都不用出手，祁國自己就將海防的實力給打擊掉了一大半。
所以今天葉丞相帶着兩位長官前來，試圖說服皇帝，最起碼，也要給將士們一個說話的機會。
寶慶帝冷着臉，將嚴四海與王源望得幾乎要掏肝掏肺的。
半晌，寶慶帝終於道：“葉愛卿……”
“微臣在！”葉丞相一聽，還能叫自己“愛卿”，估計有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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