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舜當晚在醫院陪韓念笙到了半夜,看到她入睡後便離開,走出去的時候沒有跟遲辰夫打招呼,他看到走廊盡頭那個蕭索的身影孑然而立,不知道爲何,心底裡很難受,堵得慌。
爲韓念笙,爲遲辰夫,也爲他自己。
而遲辰夫則是抽菸一直到了凌晨三點多鐘,發現煙沒了,才折回病房的。
他不知道薛舜爲什麼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他也不想再問,因爲過於疲憊。
彼時韓念笙安靜地睡着,他卻躺在陪護的那張牀上,輾轉了一整夜,看着白月光透過窗灑在韓念笙的臉上,身上,他只覺得心底無比絕望。
爲了她,他本來已經做好娶葉佳茗,犧牲自己幸福的準備,這件事他看的很透,如果無法跟她在一起,那跟誰結婚又有什麼所謂?
只要能夠爲她和薛舜鋪好路,他願意,然而經過這次的事情,他現在覺得薛舜根本保護不好她,他必須成爲她身邊那個可以供她隨時依賴的人,可是,他能夠做得到嗎?
薛舜說,一而再傷害韓念笙的人是樑澤,這是真的嗎,樑澤爲什麼要這樣做?
還有反應古怪的葉佳茗……
他腦海裡面一大堆謎團糾結在一起,根本無法入睡,躺了一會兒,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索性起來,坐到了韓念笙病牀旁邊去,拉住她的手,趴在她的病牀旁邊。
一米八幾的個兒,這個姿勢委實不舒服,可他卻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就這樣聞着她身上藥水的氣息,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遲辰夫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他睜眼,便對上了韓念笙黑亮的眼眸,她居然早就已經醒來了,就這樣靜靜看着他。
他一個激靈,起身,發現還攥着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護士推門進來,說要給韓念笙換藥。
他站在旁邊,護士掃了他一眼,“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他有些遲疑地回答:“……朋友。”
“哦,那你出去吧,她全身上下的傷都要換藥的。”
他愣了一下,看了韓念笙一眼,轉身出了門。
他沒看過韓念笙身上的傷口,他也缺乏看的勇氣,剛出門他就覺得又想抽菸了,摸了摸纔想起,已經沒有煙了,扭頭就見一男一女直衝衝地走過來。
女人在前,長髮在腦後鬆散地紮了個馬尾,穿了很肥大的一件體恤和牛仔褲,人長得眉清目秀,然而眉梢上挑的模樣看着有點兇,嘴巴里面還嚼着口香糖,後面的男人看着氣勢就弱了很多,反倒像是女人的小跟班。
女人站定在遲辰夫跟前,掏出一張證件來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我是市警務廳的警官,我叫陸仲顏,關於韓念笙被綁架一案已經立案調查,我是這次調查的負責人。”然後指了指後面跟着的小男生,“這是我的助理,見習生來的,叫秦慕。”
他點點頭,“現在韓念笙在換藥,得等一下。”
“行,正好也見到你,我順便問你幾個問題。”她前前後後掃了一眼樓道,這個時間人還不是很多。
他愣了愣,繼而點頭。
“你跟韓念笙什麼關係?”
“……朋友。”
“你回答的時候猶豫了。”
遲辰夫抿脣,這警官問話分外犀利。
“她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我們調取了最近一週的小區監控,你弟弟的女朋友爲什麼會住在你的房子裡?”
“我父親不同意她跟我弟弟的事情,把她趕出來了,她無家可歸,那房子我暫時不用,所以讓她住。”
“可是她現在住院,卻是你守在這裡,”陸仲顏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才早上八點,看你的模樣,昨夜應該都在這裡,對弟弟的女朋友,需要這樣照顧嗎?”
問題越來越尖銳。
他沉默幾秒,“我承認,我想跟她有進一步的發展。”
“是你單方面的,還是她也有這個意思?”
“我單方面。”
陸仲顏點了點頭,“你跟樑澤這個人什麼關係?”
他一愣,“怎麼了?”
“從監控上看,樑澤不但參與了這次綁架,而且把陳祖從醫院帶出來的也是他,你最好能坦白回答。”
他攥了拳頭。
樑澤,居然真的是樑澤!
他眉宇緊皺,回答道:“樑澤從前是我的朋友,後來在我公司工作過,但是前一段時間已經離職了。”
“他跟韓念笙呢,有什麼關係?”
他想了想,“應該沒有。”
“樑澤爲什麼離開公司?”
他猶豫一下,“因爲一些私事。”
“這些私事跟韓念笙有關係嗎?”
“沒有。”
“樑澤離開之前跟你有衝突嗎?”
“……有。”
“什麼衝突?”
他沒有說話,陸仲顏耐心地等了許久,說:“如果你真想抓到害了韓念笙的人,你最好不要有隱瞞。”
他沉了口氣,“樑澤喜歡我的未婚妻,葉佳茗,我當時背棄了和葉佳茗的婚約,所以樑澤很憤怒,爲葉佳茗打抱不平,來到公司大鬧之後走了。”
陸仲顏眯起眼睛來看着他,視線帶着打量,看的他渾身不舒服。
“葉佳茗跟韓念笙有衝突嗎?”
“……有。”
陸仲顏點了點頭,看見護士出了病房,“我去看看韓念笙,回頭需要你到警局配合進行更加詳細的調查。”
他點了點頭。
警察進入病房之後,他拿出手機來,先打了個電話給樑澤。
果不其然,那邊是關機。
他又撥了陳秘書的電話。
“幫我聯繫個可靠的偵探社吧,我需要調查一個人……”頓了頓,改了口:“不,是兩個人。”
“好的,不過遲總,我有話跟您說。”
“什麼?”
“昨天有很多人找您。”
他皺眉,“不就是薛舜麼?”
“不,遲夫人也來找過了,還問了醫院跟病房,說不定會去……”
遲辰夫揉着眉心一擡眼,看到不遠處正氣勢洶洶走過來的宋子涵,實在有些痛恨陳秘書的馬後炮。
掛斷了電話,宋子涵已經站在他跟前。
“你說說,這次又是什麼事?哪裡來的野女人?你看看外面傳的那些消息!雅苑那房子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警察也去了,還有死人,你到底都在幹什麼?”
問題一大堆劈頭蓋臉,遲辰夫只覺得措手不及,有些煩躁地道:“媽,您就別管了,跟您說太多也解決不了問題,我會處理。”
“……”宋子涵一臉怒氣,但礙於還在醫院的走廊,也不好大聲說話,壓低聲音問:“那葉佳茗的事情呢?那丫頭又回去跟她爸媽說要退婚了,你這是鬧哪出?”
“退吧,就算她不退,我也要退的。”
宋子涵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什麼意思,你們這纔好了多久,你之前不是都已經跟你爸承諾好了要跟她結婚麼?你爸人才剛出院,這身體也不好,昨天找了你一天不見人,你就甩這麼一個消息?!”
他嘆了口氣。
總要對不起一頭,不是韓念笙,就是父母。
“他不是說有一個懂事的就好麼?讓薛舜去聯姻吧,我再也不會接受你們的安排了。”
宋子涵擡起手,這是個要打人的姿勢,遲辰夫一動沒動,站在原地,迎上她目光,卻沒等來這一記耳光。
宋子涵氣得臉都變了形,卻沒有忘記,這多少還是在公衆場合,最近關於遲家的新聞已經不少,再鬧出母子不合的消息來,會更難收場,她強忍怒氣,說:“你現在跟我回家,這事兒得跟你爸商量,你一個人可做不了主!”
“這次我必須自己做主,媽,”他停了一下,“我有想要在一起的女人了。”
宋子涵臉色僵硬:“怎麼,說來說去不是跟顧黎那次一樣,你又折騰一次,你自己不嫌費勁?”
“不一樣,我想娶她。”
宋子涵一愣。
遲辰夫的臉色是認真的,她想起什麼來,嘲諷地笑了一聲:“難道是那個韓念笙?”
他沒有說話。
“呵……你這個逆子,你這是非要氣死你爸跟我嗎?!”
他低了頭,“抱歉。”
“那可是薛舜的女朋友!”
“我會等他們分手。”
“如果他們不分呢?”
“我會一直等下去。”
“……”宋子涵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媽,”他主動地開口,“這麼多年,我沒有求過您什麼事情,可是這一次,算我求您。”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不是在求您同意,只是在求您不要再爲難我,因爲我的決定已經做了,不會改了。”
宋子涵徹底沒了辦法,“你什麼時候回家?我看你怎麼跟你爸說這事。”
“我暫時不會回家了,念笙需要人照顧。”
宋子涵捂着胸口,覺得氣都不順了,“好,遲辰夫,你想氣死我,你就爲了個女人,你連家都不要了你,你別忘了T.S.你是剛接到手裡還沒放穩的,你爸隨時還能再給別人!”
她實在想不出除了公司之外,還有什麼能夠用來牽制他。
然而,遲辰夫很鎮定。
“這時候萬一再像之前那樣折騰,T.S.就算是完了,如果我爸真的想毀了我手裡的公司,那就由他吧。”
宋子涵啞然。
這種感覺何其憋屈,眼前的人明明是她的兒子,卻完全不在她掌控,她攥緊了拳頭,冷哼了一聲,轉身大步走了。
他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來,發了一會兒愣,只覺得身心具疲。
這個決定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他是知道的,但是已經沒法回頭。
不多時,陸仲顏跟那個小助理從病房裡面出來了,陸仲顏給留了一個遲辰夫的電話號碼,已經要走,才幾步又折了回來。
“遲總,跟你說個事兒。”
他點點頭。
“你不能就這樣大刺刺地在醫院晃,網路上有消息,很快就會有狗仔嗅着氣味來的,你要真想保護韓念笙,你就得離她遠點,不然你招風,她也不得安寧。”
他怔住。
這一點他根本沒有想到,可是經由陸仲顏提醒,他才意識到。
他默了幾秒,語氣居然有些無助,“可……她需要照顧。”
陸仲顏蹙眉,有些糾結地抓抓頭髮,“或者,你把她先藏起來養傷,地點不要告訴太多人,等我們先確定樑澤在哪裡之後,再說後面的事。”
他點點頭。
陸仲顏手插在褲兜裡面,對着他輕輕點頭,又說:“她受了很多苦,你要看好她,不然……”
她頓了頓,沒再說下去,遲辰夫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她笑了笑,“沒什麼,我們走了。”
……
遲辰夫回到病房的時候,韓念笙正坐在牀上,手扶着腰,臉色蒼白,前額冒冷汗。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叫醫生嗎?”
她不說話,他着急的要死,探身要去按呼叫鈴,被她一把拉住了。
她對着他搖了搖頭。
他坐到了她跟前,低頭看着她,手探上她面頰,發現她的體溫很低,更加擔心,“到底怎麼了?你說句話,你不要嚇我……”
她眼眸含淚,微微喘着吐出了一個字,“疼……”
“哪裡疼?我叫醫生打一些嗎啡吧,可以止痛……”
她對着他搖搖頭。
他其實很清楚,過去的兩天爲了止痛已經打過嗎啡,還用過杜冷丁,這些藥都是有神經毒性的,醫生昨天就說過,從今天開始要減少用藥了。
他攥了攥拳頭,最終沒有再叫醫生,無可奈何地抱住了她,感覺到她小小的身體在他懷中顫抖,他覺得心臟像是在被凌遲。
是樑澤,都是樑澤……他咬牙切齒地想,管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對待她,他都絕不能放過!
那種間歇性的疼痛有一會兒就消緩下去,她的呼吸慢慢恢復了平穩,在他懷裡安靜下去,他低頭,臉貼着她冰涼的臉,手在她背後輕撫,想起陸仲顏的話,在她耳畔輕輕開口。
“念笙……不如我帶你走好不好?”
懷裡的人果然沒反應。
他早就想到,若不是本能使然,她可能連那一個“疼”字也不會跟他說。
但是,他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等解決完了樑澤的事情,我們離開這裡吧,公司什麼的,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