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牆深鎖,監獄裡面的生活蒼白而了無生趣,樑澤已經在這裡過了兩週了。
由於以前在青葉幫呆過,他倒是在這裡遇到了一些熟面孔,早些年一起廝混的兄弟,見着他都有些唏噓。
“你不是洗手不幹還跑到大公司去了麼?怎麼現在又折騰到牢裡面來了?”
在所有人眼中,青葉幫的一個小混混坐牢那是很尋常的事情,可當初費盡心機好不容易脫離青葉幫還任職到T.S.這種大公司的人,又落魄至此,那就是笑話。
面對這些看熱鬧的眼光,樑澤心裡自然不舒服,但礙於要跟這些人朝夕相對很久,他還是忍住了,沒有跟人正面起衝突。
犯人們每天都有固定的時間用座機打電話,他每次都是打給葉佳茗,這是他牢獄生活裡面唯一的寄託,然而最近他明顯地聽出葉佳茗最近越來越沒有精神,這一次終於忍不住問了。
“佳茗,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那端停了一下,語氣有些懨懨:“沒有。”
“感覺你最近沒有精神。”
那邊突然冷冷笑了一下,“你是在牢裡呆着,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你知道遲辰夫把我跟你那一夜去酒店的照片發給媒體了嗎?現在我被我爸媽軟禁起來,來出門都出不得,因爲一出門,外面就有大堆的狗仔等着我!”
樑澤失語,愣了愣,聽見她又說:“你知不知道我爸媽罵我罵的多難聽……我們葉家在L市也算名門望族了,現在突然扯出這麼大的醜聞,多少人等着看笑話,你還想我有精神?”
葉佳茗口氣嘲諷,樑澤心裡及其不舒服,明明他是爲了她才忍受牢獄生活的,他哪怕是在牢裡也被人笑話,結果她居然還說他在牢裡兩耳不聞窗外事過的安穩!
樑澤沉了口氣,“佳茗,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我在這裡也好過不了多少,我會努力好好表現,爭取減刑,早些出去的,你要等我,等我出去了,就帶你離開L市,我們遠走高飛,好嗎?”
那邊半響沒動靜,似乎是在笑,良久,纔出聲,“……嗯,那你爭取早些出來。”
葉佳茗掛斷電話,站在窗戶邊掀起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居然到了現在還有媒體的車停在那裡。
真真是牆倒衆人推,之前葉家二老在生意場上得罪的那些媒體人都揪住了不放,葉佳茗已經被軟禁很久,到現在他們還不得消停,她惱火地把手機扔到了牀上去,想了一會兒,又走過去拿起來,打了個電話。
“周警督……打過去的錢收到了嗎?”
她笑顏如花地聽着那邊的迴應,點點頭,又噓寒問暖半天,繞了很大的圈子,最後纔到重點。
“樑澤這次真的是害死我了,這口氣我到現在都憋屈,他人在牢裡面倒是樂得輕鬆,害我在這裡受人指摘,周警督,我真是咽不下這口氣啊……”
那端聲音有些爲難:“我明白,可現在我可幫不了你,樑澤已經入獄了,現在是典獄長管着的,我就是想給你出氣也無計可施啊!”
她表情動了動,聲音柔下來:“那……你能不能介紹典獄長給我認識呢?”
……
遲智宇病情進一步惡化,再次入院,到了第三天,把薛舜叫去了醫院。
“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動找我,我聽到何家傳過來的消息才知道你跟何二小姐把婚約談成了,這是好事,你多少也該跟我說一聲啊。”
遲智宇的語氣有些抱怨。
薛舜坐在病牀旁邊,眉心緊鎖。
呵……談成了?
如果這也算談成的話。
他很清楚,何亦卿在跟他賭氣,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原本他對這個見所未見的何家二小姐就是利用,可是當對象換成了小親親,那就不一樣了。
他怎麼能利用她?
“我是這麼想的,既然談成了,你們最近就多接觸一下,最好是早些把訂婚的日子給定下來……”
薛舜無奈地別過臉,“現在說這些太早了。”
“哪裡早了?你看我這身體,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你大哥我看是沒指望了,自從跟那女人一起現在都不知道在幹什麼,聽說上班都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這兩天莫名其妙地帶着陳秘書又跑D市去了,那邊就幾個小客戶,犯得着他自己跑?存心是不務正業,你早些走上正軌,我就儘快把權限和股份過渡到你手裡,你也早些撐起華宇來。”
薛舜焦躁地按了按太陽穴,“難道非要我跟何亦卿結婚才能給我權限嗎?”
遲智宇臉色一沉,“你大哥都已經摺騰過一回了,這次你可不能學他,你想要權限和股份,至少要跟何亦卿訂婚,然後把結婚的日子定下來,不然就免談。”
談話陷入僵局,薛舜在心裡腹誹,突然有些痛恨遲辰夫前一段時間的來回折騰,如果不是因爲遲辰夫,可能現在遲智宇還不會這麼謹慎,非要訂婚後才能把權限給他。
離開醫院回到藍郡,路過陸曉琪的工位,他又折了回來。
“曉琪,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關於何家二小姐的八卦?”
陸曉琪正做表格,停下手裡的事情仰頭看着他,“薛總,您不是說您這麼高的格調不會對別人八卦有興趣麼。”
小姑娘還有些記仇了,薛舜臉色訕訕。
上次本來陸曉琪都要說了,硬是被他這麼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他說:“我今天格調比較低,你可以說一下。”
陸曉琪扯了扯嘴角,本想端姿態,可是所有熱衷八卦的人內心都是難以抵禦傾訴的慾望的,她還是迫不及待地將之前沒有說完的八卦說了出來。
何亦卿在何家原本也該是天之驕女,小時候過的還是公主一樣的日子,然而父親何晏出軌有了外遇之後家裡就雞犬不寧,何亦卿的母親是生生被氣死的,在何亦卿才十歲的時候就心臟病發死了,過世還不到一年,那個小三就順利上位,嫁入了何家。
最要命的是,到了那時候何亦卿才知道,何晏跟那小三的情史可以往前追溯多少年,孩子比她生的還早,她是瞬間就從獨生女變成了二小姐。
何亦卿的脾氣不好,也是被慣出來的,突然冒出一個後媽一個姐姐,感情上受不了,就變得更加刻薄,時常在家裡大鬧。
本來何晏念及她母親過世早,孩子也很可憐,還會遷就一些,可小小的何亦卿是鐵了心要將後媽趕出去,一次又一次地挑事端,最後何晏對她也沒了耐心,完全成了放任,而何亦卿就從那時候起,完全脫離了上流這個圈子,據說將自己打扮的像個小太妹一樣地招搖過市,就爲給何晏丟人。
後來,何亦卿在十九歲的時候,遇上了一個男人。
何亦卿那時候身上滿是叛逆的勁兒,那男人秉性倒是很溫和,到這裡這還是個挺治癒的故事,兩個人自然而然地相愛了,何亦卿開始有了變化,然而,何晏知道之後又大發雷霆。
大意爲,那男人的家世背景太一般兩個人不合適云云。
於是,何亦卿就打定主意跟那男人私奔,兩個人都約好了,一起去英格蘭的一個小鎮,簽證護照什麼都準備的萬無一失了,何亦卿一頭熱地在機場等了一天一夜,硬是沒見到那男人。
非常爛俗,何晏在何亦卿不知道的情況下找到何亦卿的男朋友,承諾給他當時他非常需要的一筆項目資金,並送他出國深造,條件自然是放棄何亦卿。
何晏當時就想滅滅何亦卿的囂張氣焰,這一招也確實湊效了,不過僅僅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何亦卿很快就又恢復了常態,有傳聞說後來她行爲更加乖張,還紋身,紋了沒兩天,思想傳統的何晏氣急敗壞地給她安排了幾個保鏢,硬是把她押着去把紋身洗掉了……
陸曉琪一邊說一邊添油加醋地加上自己的評論:“也是折騰啊,你看何家二小姐這日子過的,趕上《緋聞女孩》裡的瑟琳娜了……”
薛舜靜靜聽着,心裡有些悵然。
陸曉琪見他一臉失落,立刻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其實薛總啊,誰沒有個過去呢,您之前不也跟韓……”
薛舜一眼瞪過來,陸曉琪生生將韓念笙的名字嚥了下去。
薛舜摸着下巴,問:“那男人叫什麼名字?”
“蓮城,這個姓挺古怪的吧,很少見……”
“哪個lian?”
“蓮花的蓮。”
薛舜有些失神地笑了笑:“蓮花嗎……”
“還沒完呢,”陸曉琪壓低了聲音,“給您一個更勁爆的消息,前一段時間,蓮城回國了,在外面深造很成功,之前的一個什麼軟件項目也完成了,整個人真是鍍金回來的,所以薛總,如果您打定主意要聯姻,您可得看好何小姐!”
薛舜一記眼刀飛過去,“曉琪,我只讓你陳述,沒讓你添油加醋。”
陸曉琪吐了吐舌頭,縮回電腦後面,聽見薛舜又悠悠說了句:“我自己的老婆自己會管。”
陸曉琪一愣,趕忙去看薛舜,才發現人已經走了。
薛舜進辦公室順便落了個鎖,拿着手機,翻到小親親的號碼,久久沒有按下撥通。
他讓她哭泣了,不止一次,他滿腹內疚,可又不知道要怎麼說。
她曾經被人揹叛過,還是因爲利益……到頭來,他所做的事情,不過是和蓮城一樣!
心裡裡面兩個迥異的聲音叫囂。
不該利用她的,她那麼單純那麼好,如果再接觸下去,只會繼續傷害她。
然而,如果放棄的話……
那之前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把手機撇到了一邊去。
……
D市的酒店內。
遲辰夫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足不出戶已經是第三天。
陳秘書非常焦慮,每天代遲辰夫接無數個公司那邊的電話,加上還要做遲辰夫的全職保姆,他實在是累的受不了,最後在Steven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忍不住地跟Steven說了所有的事情,當天下午,Steven就開車過來了。
陳秘書用門卡開了門,Steven進去,房間裡面一股子嗆人的煙味兒,窗簾緊閉,他手在鼻子前面繞了繞,去窗戶邊打開窗子,回頭看到在地毯上坐着的遲辰夫。
遲辰夫背靠着沙發,坐在地上,面前茶几上的菸灰缸裡面放了一大堆的菸頭,還有陳秘書送進來卻完全沒有動過的飯菜。
Steven皺皺眉。
陳秘書也說的稀裡糊塗的,到現在,他只知道這件事跟韓念笙有些關係,其他的他也沒有什麼眉目。
遲辰夫動作非常緩慢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你怎麼來了。”
他看見遲辰夫整個人憔悴的已經沒了人形,胡茬都冒出來,下眼瞼一片黑,身上的襯衣還皺皺巴巴的,也不知道是多久沒換。
這頹廢的模樣哪裡還像是遲辰夫!
他嘆了口氣,坐在沙發上,“自打你愛上韓念笙,你身上就沒發生過什麼好事,衆叛親離不說,現在連公司都撇在那裡跑過來調查她,你調查出什麼來了,至於你這樣折磨自己?”
遲辰夫有些恍然地笑了笑,想了一會兒,幽幽地出聲。
“她……是個騙子。”
Steven點了點頭,“我早就覺得她有古怪,現在問題是,你已經知道她是個騙子,你要怎麼做?”
——怎麼做?
真是個難回答的問題,也是遲辰夫這幾天來一直在想的問題,過去的無法逆轉無法改變了,那麼,以後呢?
“你要繼續被她騙麼?”Steven又問。
“如果她能騙我一輩子的話,”遲辰夫有些出神,停了一下,“可是,她不會。”
過去這段時間他已經在腦海中分析過無數的可能性。
然而,蘇黎跟薛舜一起出現在L市,處心積慮地回到遲家,還能是爲什麼?
薛舜跟宋子涵不共戴天,而蘇黎……
她任勞任怨地伺候他一年多,最後被他派去的人壓在身下凌辱,懷着他的孩子,最終墜入深海……
孩子,他攥了攥拳頭。
他總是不願意去想。
原來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他想到那時候,蘇黎曾經問過他的。
——“可我們是一起生活的啊,你這麼噁心我,萬一哪天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要怎麼辦?”
他是怎麼回答的?
“那種孽種,你敢懷,我可不敢要。”
掌心被手指無意識地掐出紅痕來,他連痛也感覺不到了,心臟幾乎已經麻木。
他對她說了那種話。
他一直沒有想清楚蘇黎爲什麼會在那個時候離開他,可現在,他懂了。
蘇黎回來找他,還能是爲了什麼?這個問題一點兒懸念也沒有,她一定早就恨他入骨,所有的雲淡風輕不過都是僞裝,她和薛舜,從來就沒有原諒過傷害他們的人,沒有原諒過這個世界,他們是回來索要的。
Steven眉頭緊鎖,遲辰夫這種軟弱而頹敗的狀態,實在讓他有些難以忍受,“不管她騙不騙你,生活都還要繼續的,你難道打算一直這樣做縮頭烏龜下去?你要知道,你是T.S.的總裁,你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處理,你從前一直都很果決,如果下不了決定,你不如快刀斬亂麻,死活也是一個痛快,你說呢。”
遲辰夫伸手又去摸煙,才發現煙盒已經空了,他扶着沙發,腳步有些虛浮地起身,剛站起來就是一個踉蹌。
Steven皺眉,卻沒有扶。
遲辰夫這樣子幾乎快要變成一個廢人了。
他動作緩慢地扔掉了煙盒,折回來的時候有些氣短,停在牆邊扶着牆,眼前突然一片低血糖引起的黑影,他矇住眼睛彎下身去。
呼吸短促,心跳的很快,手心在出汗。
Steven有些無可奈何氣起身,還沒走到遲辰夫跟前,就看到遲辰夫徹底地倒了下去。
Steven和陳秘書把遲辰夫送到了最近的醫院,高燒40度,加上營養攝入過低,打完點滴已經到了深夜。
醫生跟Steven和陳秘書叮囑。
“燒暫時是退了,感冒大概還需要幾天才能痊癒,胃部有些萎縮,這是沒有進食造成的,這幾天要注意飲食,還有各種營養的攝取,忌菸酒,還有,一定要注意休息,我看這個病人這幾天應該是沒有睡覺,所以剛纔我有加鎮靜劑在藥裡面,他這次會睡的比較久,萬一有睡眠障礙的話,記得要吃藥,不然身體是好不了的。”
陳秘書屁顛屁顛取了藥,折回病房一看,Steven已經在收拾東西。
“你要走?”
陳秘書苦了臉,他現在實在不想單獨跟遲辰夫在一起,感覺壓抑的要死。
Steven說:“嗯,你們也一起。”
“啊?”陳秘書傻眼,“可遲總還睡着呢。”
“就是趁他睡着回去,反正你們在這裡已經沒有其他工作了。”
陳秘書目瞪口呆,“你是說……咱們要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帶他回去?”
“對。”
“可回去了送他去哪裡啊?”
“花城。”
陳秘書快哭出來了,“你明明知道他跟韓念笙之間現在是有問題的!”
“正因爲有問題纔要送他去,”Steven收拾好東西想了想,“去了之後韓念笙問什麼你先別說,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倆的問題他們自己解決,咱們這些外人就不要多嘴了。”
說完,Steven就從病牀上扶起遲辰夫,看一眼陳秘書:“冷着幹嘛?快來幫忙啊。”
陳秘書猶猶豫豫,“這個不行,遲總醒來一定會怪罪我的,我還沒打算辭職呢……”
“這責任我擔。”
“真的?”
“少廢話。”
於是,大半夜的,兩個人連夜開車回了L市,將遲辰夫送回花城,按響門禁鈴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
韓念笙也是給人擾了清夢,打着哈欠開了門,看着陳秘書跟Steven把遲辰夫給架了進來,瞠目結舌。
“這是怎麼了?”
Steven說:“他重感冒,路上暈倒了。”
韓念笙愣了愣,“生病送醫院啊。”
“已經打過點滴,燒退了,可還需要修養,我們就送回來了,你在這裡也有人照顧着,藥我都給你放牀頭了,我們走了。”
Steven一席話說的順利,拽了陳秘書就往出走,韓念笙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去臥室看遲辰夫。
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都憔悴的不像樣,她在旁邊摸了摸他的額頭,覺得還有些熱,就給他貼了個退熱貼。
她一碰他,他眉頭緊鎖地動了動,脣邊逸出兩個字來。
“蘇黎……”
她一驚,警惕地看着他。
一切恢復安靜,他又沒有了聲息。
原來是說夢話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夢話,叫的居然是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心裡突然有些難受。
他瘦了。
她拉過他的手,因爲出虛汗還有些潮溼,她也不嫌,就抓着他的手,躺在他旁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清晨的陽光撒入房間,遲辰夫睜眼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
手臂無意識地動了一下,就看到躺在他旁邊,攥着他手的她。
他一愣,腦海呈現短路一般的空白。
她被他的動作驚擾到,才懶洋洋地睜了眼,迷迷糊糊地問了句:“你醒了?”
過了幾秒,沒有聽到回答,聽見牀單悉悉索索的聲響,再擡擡眼皮,看見遲辰夫臉色蒼白地下了牀,只看了她一眼就別過了臉。
“……我怎麼回來的?”
她睡眼惺忪,翻身起來,打了個哈欠,“陳秘書跟Steven送你回來的,你感冒發燒半路就暈過去了……”
她想起什麼,回頭看着他,“對了,Steven怎麼會跟你們一起的?”
他背對着她坐在牀邊,攥了拳頭,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你在想什麼呢……我說話你沒聽見?”
她不甘被忽視,一下子湊過去,整個人樹袋熊一樣地趴在他背上,藕段兒一樣白皙的纖細手臂環住他脖子。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一把就推開了她的手臂站起身。
她愣住了。
遲辰夫喘息有些粗重,依然沒有回頭,卻又紅了眼眶。
尷尬的沉默,良久,她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
“……你怎麼了?”
遲辰夫沉了口氣,深呼吸,說:“我感冒了,不想傳染給你。”
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撓撓頭起了牀去洗漱。
他衝着她的背影張了張口,卻啞然失聲。
他沒有勇氣叫住她。
他甚至不知道要叫哪個名字。
他撫額,渾身疲軟地坐回了牀上。
Steven是夠狠,用這種方法來逼着他做決定,可是以Steven對整件事的一知半解,怎麼可能瞭解他現在的心情?
生理上的不適,心理上的巨大壓力讓他覺得幾乎快要奔潰了,腦海中一片混沌,許久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另一間浴室洗漱。
他看見鏡子裡面自己的模樣,無能,無奈,蒼老。
他失神地,自嘲地笑了笑,簡單地洗了澡換掉衣服,剛塗上剃鬚水,她卻突然就進來了。
他看到她居然帶了個口罩。
“這樣我就不怕你傳染了。”她眯着的眼角透着一絲得意,看見他手中的剃鬚刀,順手就給拿了過來,“我來吧。”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由着她來,他心底風起雲涌,眼眸卻沉靜似水。
口罩的上方他看到她的雙眼,曾經那樣怯生生,不敢看着他的眼眸,如今變了……
她爲他剃鬚,動作很嫺熟,他閉了一下眼睛,眼角一片潮溼。
對啊,她怎麼會不熟練呢,她曾經照顧他一年多啊,每個早晨,她都是這樣認真,仔細地照顧他,那時候他看不見,甚至連洗臉穿衣都需要她來幫忙。
整整一年多,她就那麼任勞任怨地過來了,像是傭人一樣……
“……你怎麼了?”她意識到他咬了脣,手上是一點也不敢動了,“我傷着你了?”
他睜眼,紅紅的眼圈,擡起手來,慢慢觸碰到她的臉頰。
只是一瞬,很快他就像被燙到一樣抽回了手,低低喘了口氣,摸着額頭,突然就後退了一步。
“沒有……我自己來吧。”
“……你還是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吧?”她關切地問。
“我沒事,就是……有些頭疼。”他又深呼吸,低着頭從她手中拿過了剃鬚刀,“你先出去吧。”
她有些擔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而他看也不看她,她自覺沒趣地轉身出去了。
他再走出浴室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迅速地收拾了一些東西,走到客廳看見她在沙發上縮了一團,正抱着一本編程的教材看,他腳步頓了一下。
她聽見聲音翻身起來,“你要出去?”
“嗯。”
他別過臉,換鞋子。
“你還生病呢,不能在家裡上班嗎?”
家……
他聽見這個字,脣角浮起一抹不易覺察的苦笑。
他曾經也真的是拿這個地方當成了家了,他把她當成一切。
他腦子裡面又響起那個聲音來。
騙子……
說什麼家,都是騙人的!
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全都是騙人的,全都是她爲了報復而使出的手段,他心裡清清楚楚,他咬了咬牙,艱難地說出一句:“公司最近事情比較多。”
“哦……”她懶懶地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他停頓了一下,想不到答案。
他滿腦子都是逃。
——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空間,逃離這個處心積慮的騙子……
他一刻也不能忍了。
“回來之前,我會給你打電話。”
他敷衍一般地匆匆說了這麼一句,拉開門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