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霜合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讓我全身都因興奮而顫抖。她在高臺之上還表現地那麼堅強,可是回到家裡還是怕了,我輕聲問:“你怪娘嗎?”
她緩緩搖了搖頭,依偎在我懷裡,“子謙哥哥他沒了父母比霜合更可憐!”
彥儔也已包紮妥當,還在都沒有傷到筋骨,但是傷處太多,若是敵軍此時攻進來也是不能抵抗的。我看他穿上盔甲,道:“你還要出去嗎?”
他道:“若是不出去,他們倒真以爲我傷得有多重!”
我點點頭,放下霜合,幫他穿好盔甲,過程中他難免痛得皺眉,連帶着我的心也跟着痛起來。
他又去了城牆上,我和霜合守在彭巖和魚麗的靈前。我們不敢將他們的屍骨停留太久,害怕中途出什麼變故,匆匆地下了葬。
入夜,彥儔和副使趙崇濟、監軍武守謙、判官羅濟,聚在前廳中商議戰事。我悄悄躲在屏風之後,蜀國已經吃了連連敗仗,若是夔州也失手,最後只得江山易主了。我想起那些宋軍的嘴臉,心裡就一陣厭惡,我們只想守住我們的家。
彥儔二十年來久經戰場,經驗豐富,又連夜分析敵我優劣要害之處,當下對其他人說道;“宋軍涉遠而來,他們的利器就在在於速戰速決,戰鬥力雖強,但長期作戰就不行了,因爲糧食等戰備物資不能及時輸送過來。而且,他們的戰備供給都是從長江運來,長江到夔州段的江水湍急,危險重重,很不利於船行,更何況他們之前南征北討錢糧都消耗過大。所以,我們不如建造堅固的城牆壁等着他們,死守夔州,只要時間一長,敵軍自然又累又餓。毫無還擊之力,到時候再出擊,一定事半功倍!”
武守謙鼻子裡哼哼一聲,“死守?那要守到什麼時候?他們已經兵臨城下,對我們步步緊逼,甚至耀武揚威!難道我們還要龜縮不出嗎?老子可忍不了這口鳥氣,現在一定要出擊,挫挫他們的囂張氣焰!”
“不行!我不同意!”高彥儔態度堅決,他知道武守謙雖然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麾下士兵銳不可當,但現在不能冒一點險。
趙崇濟和羅濟都附和高彥儔的計策。
武守謙頓時勃然大怒,吼道:“媽的!難道你們都怕了他們不成?高彥儔,幾天前見你孤身衝入敵軍陣營勇救女兒,斬殺不少敵軍,還當你是個鐵錚錚的好漢,如今怎麼了?勇氣消退了嗎?爲何不出去和他們大戰一場?”
高彥儔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是我的個人行爲,如今我要顧着全城的百姓!不能再冒險!”
羅濟道:“主帥說的不錯,我們如今要死守夔州!”
武守謙還是怒氣不消,指着高彥儔道:“他雖是主帥,但我是監軍,你們還是得聽我的號令!而且陸續而來的宋軍遠來疲憊,我們剛剛又在外面的浮橋上打過一場勝仗,何不趁着這個大好時機,一舉殲滅那些狂妄的宋軍!”
座中的人都不說話了,武守謙看向趙崇濟,趙崇濟卻看向高彥儔,表示一切都聽高彥儔的,高彥儔面色沉重,不發一聲,顯然心中主意一定,再難動搖。羅濟更是一早就表明了立場。
武守謙憤憤道:“好好好!我不會逼你們,更不會強迫底下的士兵去送死!要戰我自己去戰,他們願意跟隨的就跟隨!”一轉身,大步而出。
如此不歡而散,也大出所料,其他人都離開了,
高彥儔一手撐着頭,頹然地坐在椅子裡,我慢慢走過去,緊緊地抱着他的頭,“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高彥儔低低地嘆息一聲,道:“武守謙也是好將,但是太過意氣用事,更可惜與我意見相左,他的官職又在我之上,若我們再鬧下去,事情一定更糟。只盼他能早點想通!”
我緩緩點了點頭,道:“進去吧,我先替你換藥,再去守城!”直覺告訴我武守謙說得出做得到,高彥儔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他完全沒有能力阻止,在這樣的情況下,趙崇濟和羅濟也不得不聽武守謙的。我們剩下的就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武守謙果然是說得出做的到,天一亮,他就帶着一千多名士兵衝出了夔州,向剛剛登岸的宋軍殺去。對方派出的是禁軍侍衛司馬軍都指揮使張廷翰,帶着銳不可當的精兵和武守謙在長江邊上的豬頭鋪展開廝殺。
消息傳回,我已經將子謙和霜合收拾妥當,自己也規整以待,不管最後的結果是勝是敗,我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撫摸着手腕上的佛珠,默默地祝禱着。
吵吵嚷嚷的百姓從我們府前奔過,武守謙還是敗了,他爲夔州城盡的最後一點力就是帶着追殺的敵軍儘量地遠離夔州城,可他最終還是戰死沙場。
劉光義帶領的宋軍還是登上了城門。
夔州——失陷了!
彥儔跌跌撞撞地跑進府邸,身上插着十餘隻長槍,鮮血不止,身後跟着喋喋不休的羅濟,我連忙扶他進來,鮮血很快染紅了我的衣衫,我的心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臂,眼神神色複雜,可我只需看懂一種,就已經覺得肝腸寸斷。
他突然伸手拔掉了長槍,鮮血長流,他咬牙道:“快!幫我換上新的官服!”我含着淚,忍着痛,給他穿上一件件的衣服,但血還是浸了出來,我再也仍受不住,哭了出來。
羅濟還在說着:“元帥趁着現在還沒完全失守,還是帶着夫人孩子奔回成都吧!”
我爲彥儔穿上最後的盔甲,他面色慘白,仍厲喝道:“我以前已經失守天水,如今又不能守住夔州,縱使皇上不忍心殺我,我也沒有面目回去見蜀中百姓!”
羅濟又道:“那……我們還是投降吧!”
彥儔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怒氣沖天:“我的老父親族都在成都,若我一人苟且偷生,那我的家族怎麼辦?”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來,“我今日……惟有一死殉國!”
我的手驀地頓住了,淚水長流,長長的指甲全都陷進了手心,我仰望着他,彷彿心已經停止了跳動,連痛地感覺都沒有了,只有一個聲音在說着,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彥儔低頭凝視着我,染滿鮮血的手輕柔地撫摸着我的臉,“你答應過我的,不是嗎?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不!不要……”我猛烈地搖着頭,緊緊拉着他。
霜合衝出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哭道:“爹!你要去哪兒?”
他一把將我們擁入懷中,哽咽道:“彥儔今生擁有你,擁有霜合,已經此生無憾!若是有缺憾,便是那一次的敗仗而逃,若是我再次棄城而逃,有何面目去地下見蜀中先烈!霜合,你是個堅強勇敢的女孩子,爹以你爲豪,你一定要將快樂地活下去!綺回,你答應過我的事一定要做到,霜合和子謙都需要你!我愛你,永遠……記住,別出來……”
“不要……彥儔……”
“爹……”
他向府外奔去,手中的長劍在地上滑的嗤嗤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