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臨山鎮黨組書記賈雲奎正被縣裡一個組織部副部長拉了在外面喝酒吃飯。相陪的是臨山鎮下轄村的一個副村長,應該是副部長的親戚,一直想當村長,可每次選舉都選不上。這次馬上又要選舉了,他打算花點本錢,另闢蹊蹺,走一條“曲線救國”的道路,從賈雲奎這裡找點突破口。所以酒桌上,這位副村長就一直百般殷勤地給賈雲奎敬酒。
酒至半酣,鎮長王新元卻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說原縣長去老城區了。賈雲奎大概也是想在那位組織部副部長面前顯擺一下,便不以爲意,道:“去了就去了吧,老城區雖說在咱們臨山鎮下轄範圍,卻也是縣城,他沒有通知我們,愛去就讓他去吧。”
王新元急忙道:“賈書記,不是那麼回事。現在老城區已經圍了好多老百姓了。你想想,那些刁民……”
“行了,行了,你不用說了,我馬上就過去。”一聽說圍了好多老百姓,賈雲奎沒等王新元把話說完,馬上就急了,打斷了王新元吩咐道:“王鎮長,咱們可不能大意失荊州啊。你馬上通知老城區幾個城中村的村長書記往原縣長那兒趕。讓他們記住一點,在保障那些老百姓不胡說八道的前提下,絕不能讓原縣長把他們認出來。”
沉吟片刻,賈雲奎繼續道:“另外,你讓宣統委員馬上跟宣傳部聯繫,讓宣傳部派縣電視臺記者過去,如果能聯繫上市電視臺記者的話,就更好了。聽明白了嗎?”
對於賈雲奎的這一番交代,王新元自然是一頭霧水,但還是是是是地應了幾聲。
一旁的那位組織部副部長也聽出了點名堂,就不解問道:“賈書記,你這唱的是哪一齣啊。既然怕原縣長到你的低頭上查出事兒,爲什麼還要讓電視臺的記者過去呢。”
賈雲奎一抹大腦袋道:“你老弟這麼精明還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電視臺記者去了,自然要報道正面的問題,難道還能把負面的東西拿到檯面上講?市電視臺去了,就更是如此。好了,不跟你說,我得馬上趕過去。這個原縣長還不知道什麼脾氣,萬一觸了黴頭,就麻煩了。”
那位副部長卻不以爲然道:“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麼作爲呢,把你怕成這個樣子。”說着也不站起來,自顧自地接着吃飯去了。
聽說新任縣長到了老城區,忘仙閣的門口的人羣就越聚越多,幾乎把一條街都佔滿了。
原小生簡答將老城區改造的事情闡述了一下,又適當地做了一下動員工作,本想離開,人羣中卻忽然有人高喊:“原縣長,出了腐敗分子,你管不管?”
原小生順着聲音往人羣中看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卻怎麼可能找到剛纔喊話的人,笑了笑道:“管,肯定要管。我在這裡給大家鄭重承諾,只要舉報屬實,不管他是誰,黨和政府肯定會一管到底。”
原小生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馬上接着道:“我們舉報東盛公司非法佔地……”
“對,我們舉報東盛公司……”
“我們舉報東盛公司……”
……
那人話音剛落,羣衆情緒馬上激憤了起來,紛紛叫嚷。
據原小生所知,這個東盛服裝公司的老闆,就是當初把齊如雪當做禮物獻給陳立東的傢伙,名字一時倒想不起來了。
大家叫喊着,賈雲奎也不知道就從那兒冒了出來,站在人羣中,先給原小生示意了一下,轉身道:“鄉親們,你們可不能睜眼說瞎話啊。東盛公司佔你們的地,可都按照你們的意願,給你們出了租賃費的啊。而且,你們跟東盛公司也有合同,白紙黑字,你們現在說東盛公司非法佔地,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更何況,當初還是鎮政府給你們做的保,你們這麼說,不是把鎮政府也給賣了嗎。”
大家見賈雲奎,也都不再說話了,臉上卻都是一副憤慨的表情。那意思,明白是畏懼賈雲奎的威勢,纔不敢說話了。
賈雲奎見大家不說話了,就擠着往原小生跟前移動。這時也不知道誰,又在人羣中叫喊了一聲道:“鎮政府跟東盛公司本來就是蛇鼠一窩,合起火來騙我們。你當我們都是傻瓜啊。”
不想那人話音剛落,全場馬上一片譁然,都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原來剛纔說話的那人也確實是村裡的一個精神病患者,年紀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兩行清鼻涕掉在嘴邊,說完嘻嘻哈哈地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一聽那精神病說了那句話,賈雲奎不禁神經緊張了起來,轉臉卻發現是傻子,也不由笑了一下,道:“二傻,趕緊回家,你老孃叫你吃飯哩。”
那精神病患者撇了撇嘴,卻道:“賈書記,我娘沒叫我吃飯,是小紅教你睡覺哩。”
小紅是臨山鎮的團委書記,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整天跟賈雲奎膩在一起,也不知道關係正常不正常,反正村幹部都說他倆又一腿,村裡老百姓自然也知道一些。當然誰都不敢當着賈雲奎的面兒說,傻子卻不管這些,直截了當地就給撂了出來。
賈雲奎馬上臉色一紅,但也不好發作,指着傻子,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道:“二傻,再胡說小心叫人把你繃起來。”
二傻果然怕了,好像要繃他的人真的就來了一樣,身子往後一縮,左右看了一圈,卻還是有些不服氣,嘴裡直喊:“小紅叫你睡覺哩,小紅叫你睡覺哩,小紅叫你睡覺哩……”早一溜煙跑了。
本來還羣情激奮的情況,被傻子這麼一鬧,反倒顯得輕鬆了不少,圍在一起的人羣見賈雲奎帶着鎮政府的一幫人,還有十幾個村幹部也都紛紛離開了現場。
賈雲奎擠到原小生跟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原縣長,傻子胡說八道哩,你別當真。”馬上又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賈雲奎本想這樣糊弄過去,卻不曾想原小生嗯了一聲後,還是把話題轉移到了剛纔羣衆說的東盛公司非法佔地的問題上。
原小生看着賈雲奎問道:“賈書記,剛纔老百姓說東盛公司非法佔地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賈雲奎嘿嘿笑了兩聲道:“壓根沒有的事兒。東盛公司佔了幾個村的地,都是給了錢的。你要不信,我馬上讓人給你把合同拿過來。這事兒還是鎮政府給做的保。”又道:“原縣長,你別聽那些老百姓瞎說,他們這是想多要錢,找不出理由了,就在這兒胡鬧。”說完看着原小生的臉色,繼續含糊道:“而且這事樊書記也是知道的……”
原小生冷笑了一聲道:“要不然你這個政工書記不會扶正,李相臣也不會下臺,對不對?”
賈雲奎原是臨山鎮政工書記,陳立東案發後,原黨組書記李相臣因爲受到牽連,被免了職,賈雲奎是樊凡的人,就頂了上來。爲這事,王新元還鬧了好一段時間情緒,覺得李相臣被免職後,書記一職怎麼輪也應該是自己的,卻讓賈雲奎頂替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然而,縣委就是這樣安排的,他再也有意見也無可奈何。鬧了一段時間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當然關於東盛公司的事情,原小生本來知之甚少,剛纔一說,也只是想詐一下賈雲奎。不想賈雲奎臉色馬上紅了一下,避重就輕道:“這跟李相臣的問題本身就是兩碼事。”
原小生就知道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但也不便挑破,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道:“賈書記,關於老城區的拆遷工作,你們鎮黨委政府可要抓緊時間。要是誤了工期,我拿你是問。”
賈雲奎見原小生不追究東盛公司的問題了,出了一場虛汗,急忙應承道:“請原縣長放心,我回去後馬上安排。絕不會拖縣委縣政府的後腿。”
這時政府辦主任馬新華也帶着一幫人過來了,原小生也不再跟賈雲奎說什麼了,上車回了縣政府。
不想剛坐在辦公室,公安局局長馬福堂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問原小生剛纔抓的那兩個人該怎麼處理。
原小生想了想,覺得這齊如雪跟齊雲的事情畢竟不光彩,如果自己插手,事情一旦傳出去,外面人還不知道這麼胡亂猜測,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就交代馬福堂教育一下放了算了。
剛把電話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出任縣長後,原小生對於這種情況早已習以爲常了,重新拿起聽筒,裡面傳來的是齊如雪鶯鶯燕燕的聲音。
齊如雪道:“原縣長,今天的事情你都看見了,我在齊家肯定是沒辦法再待下去了。”
原小生就問道:“剛纔來的一男一女是誰啊?”
齊如雪回答道:“先進來的是齊雲的大女兒,後進來的是齊雲的兒子。他們打上門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剛開始他還擋一檔,現在連他也躲了起來。明白了是讓我走。”
原小生生氣道:“難道你就這樣白白伺候了齊雲這麼長時間?”
齊如雪沉默了一會道:“還能怎麼樣呢。天下何處有公道,放眼人間皆倉惶。我走了,起碼對我是一種解脫。”
原小生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電話掛斷後,心裡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