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在公路上飛馳而行,一頭便扎進了下馬鄉下馬村。車停下來後,馬上從裡面鑽出兩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大概並沒有意識到,天氣會如此寒冷,而農村的氣溫似乎比城市更低,下車後便急忙使勁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風衣。
對於這裡的道路情況,他們顯然並不陌生,七折八拐便在一家街門口停了下來,左右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人後,才嘭嘭嘭地敲起了街門。
不一時,街門樓的燈便亮了起來,從裡面出來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用疑惑而又不友好的目光看着兩個年輕人問道:“你們找誰?”
兩個年輕人非常客氣,面帶微笑道:“這麼晚了,打擾你,真是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叫悶娃嗎?”
中年人點了點頭道:“對,我是叫悶娃,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兒?”
兩個年輕人互相對視一眼,用請求的口氣道:“你看,我們能不能進去說話啊?”
農民固有的好客習慣,讓悶娃沒辦法拒絕兩個年輕人的請求,更何況天寒地凍,讓人家站在門口說話也不太合適,便拉開了街門,將兩個年輕人讓了進去。
這時從屋內傳出一個女人的問話聲:“悶娃,誰來了?”
悶娃似乎也能意識到這二人來者不善,便善意地向女人撒了個謊道:“那誰,你不認識,看你的電視,我們說點事。”隨即將兩個人讓進了偏房。
農村的女人善良而又樸實,數千年來,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任勞任怨,對於這樣的事情早已習以爲常,更何況,悶娃還是村長,便沒有繼續深究。
入偏房坐定後,悶娃剛要問兩個年輕人的來路,便被一個年輕人伸手阻止了,開門見山道:“別問我們是誰,這樣對你有好處。我們哥倆這次過來,只想給你說一件事,希望你能把這次圍攻鄉政府的事情頂下來。”說着將手提包放在了桌子上,從裡面一沓一沓地往外掏錢,總共二十沓。
年輕人繼續道:“這裡是二十萬,十萬元是你家的救災款,另外十萬元是你的辛苦費。當然,這錢你也不能白拿,需要在裡面待一段時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頂多半年,肯定能把你放出來。怎麼樣?給個準話吧。”
年輕人說着燃了一支菸,菸頭一亮一暗間,便將年輕人臉上的刀疤映襯的更加陰森恐怖了。
悶娃只是一個農民,雖說在村裡當村長有幾分臉面,但哪兒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緊張,兩隻粗糙的手便在一起來回揉搓,在昏暗的燈光下,能夠真切地看到臉色已經憋的通紅。
另一個年輕人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道:“行還是不行,快點給個痛快話。還沒見過這麼磨嘰的男人……”
刀疤臉伸手阻止了道:“小四,你急什麼急,讓悶娃村長好好想想。”
這可是二十萬呀!雖然改革發展三十年農村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掙錢不像過去那麼難了,但是這二十萬對一個農民而言,還是有着非常巨大的誘惑力的。悶娃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支接一支地抽菸。
刀疤臉在悶娃肩膀上拍了拍,諄諄善誘道:“悶娃,實話告訴你,這次老百姓圍攻鄉政府的事兒,我們早已經調查清楚了,你本身就是組織者。即使你不收這二十萬,警局的人照樣會把你抓進去吃牢飯。現在嘛,只不過換了種方式,你主動把事情擔下來。這樣一來,你既得了錢又不吃虧。哪個更合算,我想你心裡應該更清楚。”
刀疤臉的話顯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悶娃動搖了,擡頭看着刀疤臉怯生生問道:“我到裡面後不會捱打吧?我可聽說裡面犯人打犯人的事兒時有發生。”
這個結果,顯然是刀疤臉預料之中的事情,呵呵怪笑了兩聲道:“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們會跟看守所的人打招呼,保障你在裡面絕不會捱打。當然嘍,你也要儘量配合我們的工作,不管誰問你,你都說你帶羣衆到鄉政府鬧事的目的,就是擔心這次選舉失敗,逼鄉政府支持你當村長。救災款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能提。只要你這麼說了,等事情過去後,我們還可以保你當上你們村的村長,你明白嗎?”
悶娃答應了,實事上,面對二十萬真金白銀的誘惑,悶娃沒有理由不答應,女兒上大學,每年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兒子馬上又要結婚了,光彩禮錢就要八萬八,收拾新房,安排酒席,現在的女娃也都瘋了,摸下臉皮地啃老,還要什麼五金五銀小汽車,這又是一筆要自己扎骨頭賣身的錢,可以說這筆錢對他來說太重要,也太及時了,他沒有理由不答應。不就在看守所待半年嗎,哪怕是捱打也值了。
兩個年輕人離開後,老支書就來了。老支書好像知道了什麼,進門就問悶娃:“剛纔那兩個人是幹什麼的?”
悶娃不知該如何回答,總覺得有些對不起這位培養了自己多年的老支書,支支吾吾道:“那什麼,一個遠房親戚,剛從外面回來,順道過來看看。”
老支書的臉就拉了下來,燃了一鍋子旱菸,悠悠地抽了一口道:“我說悶娃,你也是村裡的老黨員了,咱可不能做虧心事兒啊。我知道你難,但這昧良心的事兒,咱堅決不能做,更不能把真正關心咱們老百姓的人賣了。”
悶娃心裡有底了,使勁點了點頭道:“老支書,你放心,就算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會。”
老支書這才放心了一些,卻還是不無擔心道:“悶娃,你說咱們這次是不是鬧的有點過分了。紮了鄉政府,這可是犯法的。萬一追究起來……嗨……我看這樣,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沒什麼後顧之憂了。如果上面追究起來,你就往我身上推,要抓就讓他們抓我,要槍斃,就讓他們槍斃我。”
悶娃的心裡泛起了漣漪,一把抓住老支書的手,急忙道:“老支書,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這事是我挑的頭,出了事兒也應該由我擔着,跟你老有什麼關係?!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還頂得住。”
老支書對這位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說出這樣的話,顯然非常滿意,臉上的褶皺漸漸舒展開了,道:“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隨即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擡頭看着悶娃道:“要不你到外面躲躲,村裡的事兒,我先頂着。反正我一個老頭子,他們不能拿我怎麼樣。”
悶娃不高興了,甩開老支書的手,站起來道:“老支書,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臨陣脫逃的人嗎?”又心平氣和道:“我給你說,老支書,你就放心好了。常言說得好,法不制衆。那天去的不光是咱下山村的村民,附近幾個村的都有參與。而且你沒有發現嗎,打扎鄉政府的,主要是別的村的村民。就算真正追究起來,也算不到咱們頭上嘛。”
老支書鬱郁道:“這話雖說的不錯,我當時也都看到了,下派出所民警的槍,打扎鄉政府,大多是別的村的村民,可挑頭的畢竟是咱們村。這事恐怕到哪兒都說不過去。”提了提精神,一揮手繼續道:“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今天晚上過來,主要還是跟你打個招呼,咱們可千萬不能把支持我們的人賣了。要是那樣的話,我們就真不是人了。”
悶娃再次握住了老支書的手,鄭重道:“老支書,你放心,我在這裡向你保證,就算要了我這顆腦袋,也絕不會把支持咱們的人賣了。”
老支書這才放心不少,又說了幾句閒話,便起身離開了悶娃家。
街門砰地一聲關上後,婆娘就在家裡摔打起了傢什,邊摔打邊道:“你整天跟在老東西屁股後面屁顛屁顛的有什麼好,啊?你看看人家臨坊村的村長,一個個都混得人模狗樣,可你呢?閨女要上學,兒子要結婚,錢在哪兒呢?我看你就是榆木疙瘩!”
悶娃有些不耐煩了,卻也不得不承認婆娘說的都是實事。全鄉十九個村,十九個村長,除了那幾個山裡面的村長之外,恐怕就數他混的差了。人家一屆村長下來,屁股下面起碼壓個小汽車,地裡的農活也不幹了,儼然一副幹部派頭。而他呢,村長都幹三屆了,別說小汽車了,就是摩托車也沒捨得給自己買一輛,每次到鄉政府開會,依然是那輛九十年代的二八大跨。
別說別的村長了,就連鄉政府裡的幹部都用怪換誇他清廉。每次鄉里包村分配,鄉里的幹部都不願意去他們村。問題很明顯,包別的村,整天是大魚大肉,有吃有喝,去村裡搞工作還有小汽車坐。去他們村別說吃喝了,連交通工具都要自己解決,誰會願意遭那份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