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嘆息

一聲嘆息

上部

趙榮華和姐姐留在家中,姐姐幫母親做家務,趙榮華跟着父親料理農活。她的哥哥弟弟都被送到了學校。沒出一年,她就在父親的指導下掌握了田間圈舍的全部訣竅。除了力氣比男孩小,父親找不出她的缺點。父親允許她和自己同吃小鍋飯。她的母親和姐姐,只能在等他們吃完之後吃大鍋飯。即便這樣,趙榮華也沒少挨父親的鞭子,有時候並不是她的錯,可鞭子還是從父親手裡揮舞着抽到她的身上。同樣的遭遇還出現在她那總是埋頭幹活不發一言的母親身上,即使被打得皮開肉綻,也沒有任何聲響。趙榮華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在幹活,保留下來最深刻的印象是鞭子,小鍋飯,沉默的母親。

吳守業在田裡幹活的時候從縣裡來了一個人,問他願不願意到縣裡去開拖拉機。這份垂青得自於貧農的身份——縣裡新成立了拖拉機大隊,要求根正苗紅老實可靠的對象。吳守業回去和母親商量。商量的結果是他的二弟弟從學校回來接替他手中的農活,他到縣城去上了班。臨走時母親特意囑咐他,要好好幹,不要拿公家的一針一線。

吳守業在揭下趙榮華蓋頭的時刻倆人才第一次見了面。在紅色蠟燭搖曳的火光下,看到了對方的容貌。第一個孩子很快出生了,這期間吳守業在外工作,趙榮華照料家務。每個月丈夫發了工資,趙榮華把一半的錢託人給婆家捎回去。第二個孩子出生後,隨着工作的調動,吳守業帶着一家人回到了村子裡。

剛回到村裡,婆婆就以兒子的工資由兒媳婦分配會使自己在村人面前擡不起頭的理由讓兒子把工資交給她,每個月由她給兒媳婦一半做家用。她補充說,吳守業是她的兒子。倔強的趙榮華當面頂撞了婆婆的要求:工資由我拿着,每個月給你一半,吳守業是我的丈夫。吳守業在第二個月回到村裡後就直接去了母親的房間,把工資交給了她。趙榮華追着向丈夫討要工資,從開始的爭吵到扭打在一起,兩個受到了驚嚇的孩子在炕上緊緊摟成一團。趙榮華在丈夫和婆婆的合謀面前拒不退讓,婆婆把趙榮華過去微不足道的細節過錯都擺到檯面上向村人展示,趙榮華在衆人的排斥中不再出門,在昏黃的煤油光線下守着一對子女。事情成了慣例,每到丈夫回家就開始不間斷爭吵打鬧。趙榮華託人寫信給父親,想離婚回到家裡。即使孃家隔幾個月就會捎來幾斤大米或者魚肉等補貼生活的物資一直沒斷過,趙榮華卻從來沒有收到過回信。趙榮華再也沒和丈夫像從前在縣城那樣去看過大戲,即便吳守業在她懷第三個孩子的時候揹着母親偷偷給她買紅燒肉爲她解饞時也沒能恢復過去的關係。第三個孩子出生不到一個月,趙榮華在婆婆一門之隔的風言風語中忍耐不住,她把懷裡抱着的孩子扔到炕頭,衝到隔壁屋和婆婆理論,直到一個多小時以後回來才發現孩子在臘月的寒風中已經凍得渾身青紫。公公趕忙抱着有出氣沒進氣的孩子去找赤腳醫生,填了滿滿一竈柴火把家裡燒得煙熏火燎,捂在熱氣裡過了很長時間孩子的身體才慢慢恢復了正常顏色。赤腳醫生給孩子吃了藥,隨後讓趙榮華把奶水擠到杯裡好給孩子灌下去。趙榮華說前兩個孩子奶水很足,自從這個孩子出生就沒奶,但又找不到原因。“是不是經常生悶氣,”赤腳醫生問她。趙榮華隨後給孩子灌了米糊,隔了一會,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吳守業聽到了赤腳醫生的話,過了不長時間,就在縣裡找到了房子把家搬了過去。相對於弟弟妹妹,吳仙娥那時已經有了清晰的記憶。她由此開始厭惡父親,每次他出車回家就意味着不安寧。而每當父母起了爭執,爺爺總是把她抱出去,揹着她到田間野地裡玩耍,她在爺爺的肩頭爬上爬下。見她有些挑食麪黃肌瘦,爺爺就去抓刺蝟,烤熟了給她吃,據說能補脾胃。奶奶也會在她挑食吃不下黑豆麪的時候,趁着她母親不注意,偷偷給她塞幾個白麪饅頭。直到很多年後,在時光步步緊逼而日漸的衰老之中,吳仙娥僅有的美好回憶都是這個時候的場景。

吳守業試圖修復夫妻關係,但隨着第四個第五個孩子的出生,家裡開銷越來越大,母親又不停寫信向他訴說家裡的困難。被夾在中間,他越來越少回家。第六個男嬰出生以後,還沒滿月,趙榮華就託人把孩子送給了別人。趙榮華找了臨時的工作補貼家用。她不在家的時候,剛剛開始換牙的吳秀娥照顧其他的四個孩子,她把兩個稍大的弟弟妹妹用繩子固定在炕上,背上背一個,懷裡哄着最小的。隨着大人們在外面日漸忙碌,吳秀娥完全接替了母親的家庭工作,身上掛着鑰匙,管賬,做飯,洗衣服,學做針線活,領着弟弟妹妹玩耍。四個孩子對母親的記憶遠遠不如對大姐深切,而父親只是恐懼的象徵。通常父親回家的時候在傍晚,雙方沒等吃飯就會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互相抱怨,繼之追溯到前塵舊事引發爭吵,最後大打出手,一直持續整個晚上。五個孩子緊緊摟在一起,耳朵裡充斥着咆哮責罵,在一團漆黑之中看着兩個巨大的黑影撕扯着在地上翻滾,被打落在地的傢俱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響。最小的妹妹忍受不住,首先哭出聲,之後是第四個孩子,接着是第三個孩子,最後五個孩子一起放聲哭嚎——像是爲他們父母合奏的交響樂曲。哭到聲嘶力竭,嗓子沙啞,再也發不出聲,就開始哽咽的抽泣,到最後筋疲力盡,發不出一絲聲音。吳仙娥每每收拾爭鬥之後狼藉的家,看着滿地鍋碗瓢盆的碎片,心中就愈加對父親反感。到了後來,非到必不可少的時候,她不再和父親說話。吳仙娥儘管從母親身上學會了精打細算的持家本領,但隨着弟弟妹妹的飯量增加,食物越來越不夠分配。每次吳仙娥總是平均把飯分給盛給四個孩子,輪到最小的妹妹往往多給一些。而吳俊林自己盛飯的時候,會用勺子從鍋底撈稠的,等他撈完一碗,鍋裡就只剩下了清湯。吳仙娥爲了這個事開始和吳俊林吵架,吵着吵着就會打起來,三個弟弟妹妹在飯桌旁呆看着,有時也會幫着他們的大姐。吳仙娥爭不過的時候,就去向母親告狀。趙榮華通常會把大兒子的上衣脫光,用紅柳條在背上抽打。抽一下就會鼓出一道白印,過一會就會變成鮮紅色的血痕,鮮紅色慢慢的變成黑紫色,滿身的黑紫色傷痕要到很久才能褪掉。

趙榮華對待孩子的態度與丈夫截然相反。一次寒冬的夜裡下了場大雪,吳守業看着貪戀溫暖被窩的孩子們說天氣太冷就不要去學校了。趙榮華打斷了丈夫的話,“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去,學習不能耽誤。”並不單是對待孩子的問題上,實際上處處都能體現出雙方性格的巨大差異,吳守業在母親的庇護下產生的柔軟秉性,而趙榮華被父親的嚴厲督促而養成的堅硬特徵。新婚初期兩人都在新鮮感情的潤澤下尚能相互補充不足,但當婆婆的介入破壞了感情,失去了共生的基礎,兩人截然不同的性格轉爲了針鋒相對的對抗。

儘管和母親關係更近一些,但除了生硬的面孔冰冷的氣息吳仙娥再沒有在她身上找到過其他的感覺。吳仙娥放了學就匆匆趕回家,給弟弟妹妹換下尿布,擦乾淨屁股,把開了洞的衣服補好,不能穿的衣服裁開做抹布,手腳忙個不停。但是即便這樣,她也從來沒有得到母親的一句誇獎。而母親的讚美之詞只出現在別人家孩子的身上,通常是用她的缺點去對比別人的優點。對於進入青春期的吳秀娥來說,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存在着無數缺點需要改正的殘次品。她跟在母親後面亦步亦趨,不停的修正自己。只有一次,在她因爲和妹妹多玩了一會而耽誤了做飯的時候,母親不由分說用乾硬的手掌抽到了她的臉上,鮮血頓時從鼻孔裡涌出來。她昂着頭,怒視着母親,用手在臉上擦一把,就在牆上拍一巴掌,一直到鼻孔裡的血乾涸。牆上佈滿了紅色的手印。

趙榮華在村裡被孤立的時候吳俊林還沒有記憶。當他記事以後父母的紛爭常常是爲了家庭瑣事。他並沒有像大姐一樣不理睬父親,而是在父母之間當傳話筒。等吳俊林力所能及以後,大姐就不用爲擔水劈柴撿糞這類活計操心,即使架在瘦小肩膀上的扁擔搖搖晃晃,他也能讓家裡的水缸從不缺水。實際上他對父親卡車的興趣遠大於做家務——拖拉機隊改組成了運輸隊,父親開上了卡車。他有空就到駕駛室內仔細打量,幫着父親修車的同時提出各種感興趣的問題,直到他向父親請求想學駕駛車輛的技術。父親當即用髒累的理由拒絕了他,並且認真的和他說將來要做出人頭地的工作,哪怕只當個車隊隊長,也比開這送命的勞什子要強。吳守業最後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你是這個家的長子,”就停止了對話。而吳俊林最爲難的事是每個月去父親的單位向他要家裡的生活費,因爲每次都達不到母親要求的數目,母親就會逼着他再去向父親追討。而他也知道父親把少了的那部分錢都寄回了奶奶家裡。他沒有其它的辦法,只能耽擱在外面看着光線一點一點暗下去,藉着黑暗的掩護,鼓起勇氣回家去見早已暴跳如雷的母親。這種感覺甚至比紅柳條抽打出的血痕要更難以忍受,那種身體上的疼痛只要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就會過去。

吳守業被調到了市級單位,家人也隨他的工作一起搬到了市裡,住進了臨時分配的房子裡。單位成立了下屬部門,他拿到了一個安排工作的指標。吳守業問趙榮華,仙娥和俊林都符合年齡,先安排哪個。趙榮華沒有絲毫猶豫直截了當下了結論,輪到哪個就安排哪個。吳仙娥沒有就近在市裡上班,把工作的地點選擇在了離家一百五十公里的小鎮。吳俊林隨後報名去參了軍。

吳仙娥進入了一個新環境,遠離了出生的環境,心情明快了起來。她對外平和的性格贏得了多數人的好感,每當她加入辦公室的閒聊都會使氣氛更加活躍。只是當有一天一個男同事用善意的口吻問她“你平時怎麼不會笑”,這個時候她愣住了。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在用自己的短處和別人的長處對比,眼睛沒她大的個子比她高,個子比她矮的身材比她好。就連單位的老秘書勉勵自己女兒和她在一起多相處,誇讚她寫材料的才能時,她也覺得是客套話。即使追求者明顯比單位其他女孩多出一大截,她也沒能擺脫自卑的旋渦,認爲優秀的男人只不過是拿她在打趣。最後她選擇了一個選擇了老實穩重的男人,他沉默寡言,不多說話的習慣讓她產生了好感。很快就訂好了日子,第二天吳仙娥就要出嫁了,當天晚上吳守業還在爲婚禮在哪裡舉行嘮叨不停。按照他的意思,要回村裡舉辦,同村的都姓吳,幫忙的人多,婚禮也熱鬧,在市裡辦人手不夠。趙榮華說,即使姓吳的死光,我一個人也能把女兒嫁出去。隨後兩人就吵了起來,旁人勸着才平息下來。第二天晚上因爲隨禮的事又起了紛爭,按照傳統,是舅舅先隨禮,之後伯伯才能隨禮。吳守業的四弟在外省生活多年,早忘了這一習俗,就沒通知其他人先隨了禮。趙榮華認爲這是婆家人欺負了孃家人的表現。夫妻兩人當着全體親友的面,再一次吵得不可開交,直到後半夜口乾舌燥才停止。吳仙娥在旁邊又羞又氣,但只能默默的傷心落淚。吳守業在半年以後出差順路到小鎮看望女兒和女婿。他興沖沖的走進家門,卻只看到女婿一個人坐在牀上,一尺之隔的桌上擺着幾個空酒瓶。吳守業邊洗手邊問女婿,仙娥不在家嗎。就在他剛把肥皂打在手上搓起泡沫的時候聽到女婿嘆了一口氣,我和仙娥離婚了,仙娥現在在單位住。吳守業呆愣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轉身拉開門就去了女兒的單位。吳守業和趙榮華誰也沒能從女兒口中得知離婚的原因,只有吳守業向打聽周圍鄰居以後,得到的女兒女婿經常鬧矛盾打架的消息。

吳俊林復員回來的當天,吳守業和趙榮華在少見的寧靜氛圍中殺了一隻母雞,準備了幾個菜,滿心歡喜的等待着兒子。但是一直從中午等到晚上也沒見到人影。第二天吳守業出去打聽,兒子和戰友們在一起聚會。直到第三天晚上,醉醺醺的兒子纔回到家中,進門打了個招呼連衣服也沒脫就躺在牀上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才醒來。在經過軍隊的長期訓練,充足食物的補充營養,過去瘦弱的吳俊林現在已經變得高大挺拔,不苟言笑的面龐透着冷酷的氣息。退伍兵有一個工作分配指標,吳守業想讓兒子去公安系統,這也正合吳俊林的心意。吳仙娥知道後,憑着對家中情況瞭如指掌的直覺給母親寫信說弟弟的性格不適合拿槍,會很危險。趙榮華讓二兒子吳俊森代筆的回信中說: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以後家裡的事情你少管。吳仙娥收到信後再也沒對弟弟的事插過嘴。

吳俊森溫和的五官與大哥威嚴的氣質截然相反。第一次見面的同學形容他:鼻頭上就像裝了個玻璃球。從上了高中時起,他就常常失眠。並不是因爲交不起牀位費,總要和同學擠一張牀,而是他總擔心家裡會不會又因爲錢的事情而發生糾紛,母親會不會痛哭,父親會不會咆哮。家裡給的口糧儘管不夠吃,但他也從來沒問家裡開口要過。就算這樣也不妨礙他活潑的天性,與生俱來的幽默感常常把衆人逗樂。甚至引起了班裡最漂亮女同學的注意,同時也招來了班霸對他的嫉妒。班霸的欺凌和侮辱,老師的批評,甚至同學善意的建議,這些都讓他耿耿於懷。隨着失眠越來越嚴重,在那些難以入睡的夜晚,他藉着手電筒微弱的光亮閱讀了大量的名著。連着十幾個通宵讀完《悲慘世界》之後,他被冉阿讓的命運深深吸引,並反覆閱讀那些引起他情感共鳴的章節,直到書被同學索要回去。

吳仙秀從記事起就在大姐吳仙娥的背上爬上爬下,而大姐不時從菜錢里扣下一毛半角給她買糖果吃,連常年滿臉冰冷的母親也有時候給帶她出去玩耍。但她從來不要父親的東西,往往把父親拿着零食的手晾在一邊,皺着鼻子對他直接拒絕,“不要你的東西,臭。”二哥喜歡趁她不注意揪她像蒲扇一樣濃密的睫毛,這樣常常會把她惹急了,對着二哥大喊大叫。在她的記憶中,等到她大一點,想去幫大姐做家務的時候,母親就會對她說,你不會做,你也做不好,讓你大姐做就行。母親還用同樣的態度對待二哥,當二哥幹完活,母親總能找出毛病,並且讓二哥把活都留給大哥。吳秀仙不用像大姐和大哥那樣在家裡家外忙個不停。她經常和二哥一起到外面玩耍,一直玩到很晚,二哥就會催她回家,但她仍然流連在外。在她幼小的心中有自己的理由,即使夜幕降臨的遙遠天際也有點點星光照亮大地,而近處的家通年晦暗無明壓抑着呼吸,家裡昏暗煤油燈的火光下是一張張陰沉着的臉。初中畢業以後吳秀仙就不願意再花錢去讀高中,而是上了藝校學戲,那裡基本上不用家裡出什麼錢。在戲劇團,吳仙秀最喜歡的曲目是《楊三姐告狀》,在排練中她彷彿就變成了戲中真的那個在不停訴說自己冤屈的楊三姐,引起臺下人的叫好聲和熱烈的掌聲。兩年的學習很快結束了,臨到畢業,老師對她作出了吃苦耐勞,脾氣倔強的評語。畢業後吳秀仙回到了家裡。多年以後相隔兩地的吳秀仙和家裡人的記憶出現了誤差,按照吳守業的回憶是當年他找領導批了條子,而吳秀仙拒絕了去當地戲劇團工作的機會;在吳秀仙則完全沒有了這段記憶,照她的說法,正是失去了對工作的期待纔去了餐廳打工。到了餐廳工作不久,她就學着在餐廳一起工作的女孩打了耳孔,戴上了耳環。趙榮華爲此大發雷霆,罵女兒跟着流氓學壞了。吳秀仙並沒有像大姐一樣聽從她摘下耳環,而是像之前與母親發生過的多次衝突那樣尖銳的反駁,說母親是個頑固的老古董,並一再用新學的詞形容她是封建勢力的堡壘。吵完架吳秀仙離家到同學那裡借住,每隔一段時間回到家裡,又會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離家出走,到最後,吳秀仙徹底拿着行李離開了家,搬到了打工的餐廳去住。就在這時,吳秀仙所在的餐廳要把一批服務員調到北京去工作,她沒和家人商量,自己報了名,離開了這座城市。初到北京的吳秀仙感到呼吸都帶着風的影子,陽光豔麗多彩。但很快,隨着母親每隔半個月的來信,吳秀仙發現舊時的記憶還在糾纏着自己,過去習以爲常的性格成爲自己融入新生活的障礙。在適應當下生活和被舊生活慣性牽扯的劇烈矛盾所產生的痛苦中,只有大姐的來信能給自己帶來安慰。同時通信的還有二姐。而當她向二姐訴說自己的心緒,起初還能收到迴音,慢慢信件越來越少。直到最後一封。二姐給出了這樣的回覆,“有痛苦就自己承擔吧,不要說出來讓大家都難受。”二姐就此退出三姐妹之間的通信,在那些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仙瑞的話對大姐和三妹來說無異於是極端自私的行爲,在她倆看來,痛苦是有數量的,分擔了就會減少。吳仙瑞並不認同這樣的道理。在吳仙瑞早年的生活中,父母都忙於在外的工作,在家的時候則爲了那早已忘記了根源只剩下情緒的宣泄而糾纏不清。母親剩餘的注意力集中在大女兒和大兒子身上,爲數不多的關心給了小兒子和小女兒。吳仙瑞被夾在了中間。父母和四個兄弟姐妹,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因爲母親和奶奶的爭端,吳仙瑞就是當年差點在冬天寒風中被凍死而僥倖被赤腳醫生救活在奶奶家出生的第三個孩子。無法確切得知是尚未滿月受到的那場風寒落下的病根還是母親生下她以後就沒了奶水全憑米糊餵養缺失了營養造成的原因,吳仙娥的眼睛視力很弱。是大姐最先發現二妹妹的異常。已經上了小學的吳瑞仙在家寫作業,到了黃昏時分停筆呆坐在那裡。在旁邊做針線的吳仙娥看到大滴大滴的淚珠掉落在作業本上,就驚訝的問她怎麼回事,吳瑞仙說自己眼睛看不清楚自己寫出來的字,一邊說一邊用手抹眼淚。趙榮華帶着孩子去醫院做檢查,檢查的結果是弱視,要做手術。夫妻倆都同意做手術,但爲了手術費再一次大打出手,之後是長期的冷戰,手術的事再也沒人提起。隨着時間的推移,吳瑞仙逐漸習慣了這種模糊甚至略帶黑暗的視界,探索外界的障礙反而使得她專注於內心。她脫離於衆人視線的之外,不必像大哥大姐揹負家庭的重擔,也不必像小妹那樣受到無時無刻的注意。甚至多年以後吳仙秀回到故鄉生活,追憶往事的時候,也絲毫也找不到吳仙瑞存在的記憶。吳仙秀好奇的問她二姐,那些年你在幹什麼。與其他四個孩子單純的身體發育不同的是,吳瑞仙在內心的思索中得到了身體和精神全面的生長。這種成長幫助了她,她並沒有像大姐和小妹外出逃避,也沒有像大哥小弟藉助外力宣泄。她把感受到的一切反覆咀嚼直到成爲碎片,吞嚥下後將其消化成湯汁,最後吸收掉,內心形成了巨大的力量。就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因爲下了場大雨,和家裡有矛盾的鄰居自家門前蓄起了水壩不讓水從他家門前流過,趙榮華的全家就被一米多深的積水堵着出不了門。而吳守業聽到消息趕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趙榮華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抱怨老婆孩子給他惹麻煩。其他四個孩子紛紛指責自己的父親,替母親分擔着受到的傷害的同時,吳仙瑞去買了一包老鼠藥。就在她把弟弟當做合謀者說出了她準備如何將老鼠藥下到父親的飯碗裡而父親不容易察覺的細節問題時,弟弟被嚇呆了,隨後驚慌失措跑去告訴了母親。母親狠狠的罵了她一頓。趙榮華向吳仙娥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嘆氣,仙瑞怎麼會這麼狠心,不像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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