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宿池邊樹,鬼敲月下門。
‘周鐵虎’直挺挺地站在鷓鴣觀外,一下一下極有節奏地敲着鷓鴣觀的大門,月光落在他的面上,投射出一片慘白。
敲門聲傳進後院,在躺椅上癱着的葉玄猛地直起腰身,引得藤椅一陣搖晃。
他目光炯炯,氣息悠長,不像是先前在黑夜裡螢火那般隨時可能被風撲滅的樣子。
誰在敲門?
虔玉半夜過來吃飯,從來都是爬牆過來,且現在也不是她過來的時間。
葉玄心念轉動,取下牆上掛着的猛虎袈裟,一手攬着,一手捉住牆角的熊骨大棒,徑直走到了大門前。
隔着一道門,他感受到門外來者身上漫溢的森然氣息,已經提前知悉對方的身份——那個從兕山追自己到道觀的上古兵魂!
若是從前,葉玄少不得畏首畏尾,不敢開門。
但如今他氣血旺盛,縱然對方是上古兵魂,自己放開氣血,也管叫他灰灰了去。
“閣下深夜拜訪,所爲何事?”葉玄依舊沒有開門,問了門外的兵魂一句。
如果對方當下表現出惡意,他會在第一時間放開氣血,給其一個深刻的教訓。
“明主,我爲鄭雲龍與柳青侯的謀劃而來。”門外陰靈如今言語利索,但開口即稱呼葉玄爲明主,讓他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可能開門一敘?”
葉玄沉吟片刻,伸手拉開門栓。
吱呀一聲,兩扇大門洞開,他與站在門口的‘周鐵虎’對視一眼,在他的目光下,‘周鐵虎’的面孔肌肉顫動,頃刻轉換作另一個葉玄不熟悉的面孔。
這是上古兵魂生前的真實容貌。
露出真容,最少表明了兵魂的誠意。
葉玄引着兵魂到了後院,在院裡石桌旁坐下,給對方倒了一碗茶水,便道:“柳青侯與鄭雲龍在謀劃什麼?閣下既然就此事來找我,又希望我做些什麼?”
兵魂希望他做什麼是一方面,葉玄自己願不願做卻是另一方面。
“柳青侯與鄭雲龍欲獨吞河神水府之中寶藏,所以準備暗中算計貴宗門人,特別是柳青侯給了鄭雲龍一面旗幡,令他暗中煉化了縣尉的護法神人,關鍵時候讓縣尉吃個大虧!”兵魂言語流利,四五句話就說清楚了整件事情。
葉玄聽其所言,緊繃的心神微微鬆懈。
縣尉張叔真的事情,與自己毫無干系。
倒是這兵魂附身於‘冒充者’身上,‘冒充者’又必須以周鐵虎的面目示人。
柳青侯兩個以爲他是自己人,卻不知這個自己人早已經‘不是人’。
他們對兵魂沒有防備,才讓兵魂刺探消息變得如此簡單。
兵魂接着道:“若能暗中截胡,掉包鄭雲龍的那杆旗幡,屆時對明主或許有幾分用處。”
“你爲何總要稱呼我作明主?”葉玄實在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這個困惑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他這一反問,卻叫兵魂神色恍惚起來,似是在回憶着什麼。
良久之後,才遲疑着道:“我生前居於草廬卻有輔佐賢主,爭雄天下的雄心,爲此熟讀兵書,然終此一生,總不過醉臥沙場。
死後被人煉入一杆旗幡內,渾渾噩噩不知多少歲月,終於藉機逃逸出來時,人間已變成了我所不識的樣子。
但是,輔佐明主,問鼎九州的想法卻從未熄滅。
陰靈眼中所見的東西,與人所見的東西殊爲不同,我眼中的閣下正有此明主之相!”
龍鳥圖錄對我的悟性有很大提升,而悟性關於一人的魂魄,難道龍鳥圖錄在潛移默化間讓我的魂魄染上了一絲印璽的氣息。
所以兵魂能從我身上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以此認定我有‘明主之相’?
畢竟,龍鳥印璽曾經的主人,可以授命於天,這等絕世兇人,一個‘明主’的評價都是辱沒了他!
葉玄念頭轉動,忽又想到兵魂方纔提及的一點,進而道:“你被煉入旗幡內,依照常理而言,要麼作爲法寶之靈,被抹去了生前記憶,要麼乾脆就與那旗幡融爲一體。
怎還有自己的意識?又如何能脫離得了法寶本體?”
“那旗幡內有八百陰兵,我是他們的將主。假若抹去我生前記憶,所學韜略本領亦要化爲烏有,恐怕不能指揮兵馬征戰。”兵魂面露笑容,對自己的本領很有信心,“我能逃脫旗幡掌控,是因那日有個老人闖入禁制之內,以秘法破開了禁制。
禁制雖然繁複嚴謹,環環相扣,但年代久遠,他雖打開禁制,亦令與禁制相連的旗幡出現一絲裂痕,藉着那道裂痕,我才最終脫離出去。”
雖不能確定兵魂所言真假,但就現下情況來看,他對葉玄可謂是知無不言。
聽到他說是一個老人藉助秘法破開了禁制,葉玄腦海裡下意識就冒出了張大的面孔,隨口就問了一句:“可是個將近六十歲歲、佝僂着背的老頭?”
“不是。”兵魂回憶了一下,搖頭道,“那老者約莫四十多歲、將近五十的樣子,精神健朗,體格強壯,比之年輕人亦不弱分毫。”
當時張大已然修習‘椿神傳承秘法’多日,與從前形象大相徑庭。
所以兩者說的雖然都是張大一人,但卻驢脣不對馬嘴。
葉玄聽他所說與自己所想的不是一人,便不再關注,又問了對方可知自己先前處在個怎樣的禁制裡,理所當然得到了毫不知情的回答。
畢竟其被煉入旗幡之後,與外界的感知即被切斷。
這段時間裡會發生什麼,兵魂休想看到,出來之後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實是正常現象。
“此事幹系重大,你容我考慮一二。”最終交談重心還是轉回鄭雲龍二人的謀劃之上,迎着兵魂的殷殷目光,葉玄搖了搖頭,未下定決心。
兵魂淡淡一笑:“明主應是難以盡信於我,所以如今纔會這般猶豫遲疑,也罷——”
他忽地起身。
葉玄以爲他心懷憤怒,要拂袖而去。
其頭頂卻忽地冒出一團冷森森的白光,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轉,化作一道符籙,融入葉玄周身。
葉玄精神一震,滿眼不可思議地看向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