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章 請辭
十一月初,樑小青生了,是個女兒。
蘇瑾整日樂呵呵的到張家去,或陪着樑小青說話兒,或者看看那新出生的小傢伙。往往早去晚歸,一整日不着家。
這日她在張家呆到半下午,天色陰沉,一副將要落雪的樣子,因擔心陸仲晗受凍,便帶了人早早回後衙,卻不想剛進院子,便迎頭碰上香草一臉急怒往外走。
“怎麼了?”
蘇瑾眉頭一擰。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這個家人這種表情可不陌生。看樣子又是和那府的人言語上有什麼不愉快。
“表小姐……”香草喃喃地叫了一聲,便垂頭不語。
蘇瑾看看身邊的來旺媳婦和小秀,又往香草身後看了看,“葉媽媽呢?你這是要去幹什麼?”
香草低頭向後一指,聲音很低,“在側院正房呢。她說有些頭痛,叫我去旁邊院子叫人去請郎中。”
“什麼?”蘇瑾一怔。“好好的怎麼病了?”
香草又往後看了一眼,沒說話。這些日子因與陸府的人屢有磨擦,葉媽媽已瞧出小姐有些心煩,便不叫她們再在小姐面前說什麼。
蘇瑾實則大致已猜到,微嘆一聲,叫栓子去趕快去請郎中,並往院內走,“這次又是因爲什麼?”
香草跟在她身側,半低着頭,將來擾去脈說了。事由很簡單。朱家跟來的廚娘都去了樑小青那裡,蘇瑾雖不挑食,但這麼久以來,已習慣了常氏和朱家人略偏清淡的蘇杭菜品。但徽州菜偏辣偏鹹,最近她吃得有些不舒服,雖她沒說什麼,香草卻看在眼中,與葉媽媽說,叫廚下做些清淡的菜。
本來是極普通的小事一樁,卻不想,徽州來的王婆子和劉婆子因這幾日整日在廚下幹活,略有不滿,又因樑小青生了女兒,幾乎閤府的“外人”都去了張府,二人說話不免大膽起來。
先是訴苦,西北地寒,冬天的冰水她們着實受不住,接着便順着話頭又議論起五少奶奶故做嬌貴、挑東撿西等,再然後,因樑小青的孩子說到蘇瑾身上,無非是不能生養,亦或不好生養之類地。這些婆子嘴裡能有什麼好聽的話?大戶人家的下人也罷,市井間的百姓也罷,活到這個歲數,哪個嘴裡說不出幾句難聽噁心人的怪話來?
二人說得投入,又因風聲大作,沒聽見葉媽媽進廚房院落……
背後說人壞話,這事不算大。可二人竟在背後白話自家表小奶這個,葉媽媽氣得當場與二人吵將起來。
香草說着,蘇瑾帶着衆人進了側院之中。周媽媽與林媽媽聞訊自正房出來,看這架式,五少奶奶已是知曉了。不覺嘆了一聲,正要上前說話。
蘇瑾又上前兩步,撇了眼跟在二人身後的王婆子、劉婆子,收回目光,在林媽媽臉上打着轉兒。
林媽媽心頭有些惶恐,覷眼瞧了瞧蘇瑾,賠笑道,“少奶奶息怒,這兩個婆子年老昏憒,老奴方纔已狠狠教訓過她們了。”
說着向後冷喝,“還不快滾過來給五少奶奶賠罪!”
王劉二人連忙上前,噗通一聲,一齊跪下,“我們知道錯了。請少奶奶責罰!”
蘇瑾平靜地看着跪在身前的二人,立了半晌,冷冷地道,“就地打發了罷!”說罷,便向正房走去。
林媽媽一驚,看向周媽媽。這二人雖有錯,可也是老太太院中的人,莫說是她,便是府中的老爺太太們也不敢隨意打發老太太院中的人。
周媽媽亦覺不妥。她因陸三夫人與陸仲晗的關係,一直對蘇瑾相當友善,此時也是在替她考量。打發了人事小,打了老太太的臉面事就大了。五少爺可與老太太頂着、擰着。那是因血脈至親的緣故,五少奶奶的身份本就尷尬些,這麼做必然是雪上加霜……
不待這二人說話,來旺媳婦已急步跟過去,急急低叫,“表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呀!”
蘇瑾回頭,看怔立在院中的衆人,脣角彎起,夾着一抹了然的諷刺之意,“不是說叫我責罰麼?我的責罰便是這個!若不服,去回你們少爺,叫他斷斷!”
來旺媳婦急得直扯她的衣衫。
蘇瑾不理睬,這些日子,陸府與朱府的小摩擦,小矛盾,她有些無奈,也有些煩躁。徑直進了正房去看葉媽媽。
餘下院中人,因她的話面面相覷。
劉王二位婆子跪在原地,不敢起身。
周媽媽看着二人好一會兒,嘆息一聲,“還是去請少爺回來罷!”看着二人又氣道,“五少奶奶的事兒也是你們議論得的?若是咱們府裡,現下立時拉出去打死也不爲過!”
葉媽媽在室內聽見外面的動靜,雖不十分真切,大致情形卻是知道的。蘇瑾進房時,她已扶着頭自裡間出來,看見她忙道,“表小姐,老奴無礙。她們雖可氣,自有處置她們的人,您可不能這麼做!”
蘇瑾不說話,伸手扶她在桌前坐下,笑笑,“她們即叫我處置,我自然要拿個主意出來。不然,本就叫她們認爲我是個沒性子沒脾氣沒規矩的。不更坐實了這話?”
葉媽媽卻曉得她此舉並非如她所言,只是這事若聽到了,不言不語,裝作沒事人兒一般,確實又叫下人們低看,因道,“表小姐罰她們一場,出出氣、立立威也就罷了,攆人,確實不妥當!”
蘇瑾無所謂地挑眉,“怎麼罰?打板子麼?”說着她笑起來,“與攆人有何區別?打板子亦是打老太太的臉面呢!打過之後,還留她們在府中散佈我的壞話,不若直接攆出去省事。憑你有千萬個不服氣,卻沒處說理!”
葉媽媽被她說笑了,附合道,“那小姐合該先打了板子再攆,出出氣!”
蘇瑾亦笑,“媽媽這個法子好。這就去叫老吳他們幾個來,我也呈一回威風!”
說的二人都笑起來。但葉媽媽曉得這話都不作真,不過是說着玩罷了。
待郎中來了後,給葉媽媽把了脈,說是無大礙,不過是年紀大的人皆有的症候罷了。開了藥方便自去了。
蘇瑾叫香草去熬藥,叫小秀留下照看葉媽媽,自去了正房。剛回到房中不一會兒,陸仲晗匆匆自前衙回來,看神態似是已知道後面發生的事兒。
進門看了看蘇瑾,在她對面落坐,眉尖微蹙,“我本是想等去南直隸地人來與她們會合之後,再打發她們走……現今雖凍了河,陸路也走得。待會便叫她收拾行李。”
蘇瑾笑了,“可見你是偏着我的。我原本正要與你說這事兒呢。這兩撥人這一月來,大小磨擦不斷,在一起往久了,實非好事。又因有小青的事兒,便先放一放,誰成想……”
說着她沉默一會兒,道,“本來我是想外祖父家的人回去,留一方的人在此,也沒那麼多麻煩地事。不過,葉媽媽她們自來了後,勤勤懇懇,凡事皆替我思量周全,家事也不要我操半分心。此時將她們打發走,可不是在說她們理虧麼?不但叫她們傷心,而且外祖父知道了也必認爲我是偏着你家地人,打他的臉面呢!”
陸仲晗嘆息一聲,瞞目歉然,“是我的不是。想我的夫人是個連自家族內祖父都敢當面頂撞地人。此時卻叫你爲難成這樣!”
蘇瑾因這話斜了他一眼,“此時與彼時不同。此事與彼事也不同。當初我還當着外祖父的面兒,親自動手打過他跟前的人呢!”
陸仲晗因這話,而眉頭高挑,滿目詫異。
蘇瑾呵呵一笑,簡略解釋兩句,道,“彼時敢打是因外祖父不對在先。現今外祖父處處爲我好,我怎忍心叫他傷心?”
但這消息傳到來旺媳婦兒耳朵裡,她大吃一驚,忙去找葉媽媽商議,“姑爺要打發陸家的人,這如何是好?她們回去指不定如何編排表小姐呢!”
葉媽媽也吃了一驚,自牀上半坐起身子,問了原由。半晌一嘆,“說起來,咱們兩家人在這裡,表小姐與姑爺確實爲難……”
來旺媳婦在牀邊坐下,就跟着一嘆,盯着地面兒,將心頭翻滾了好長時間的話兒說了,“以我說,咱們與表小姐說說,咱們回去得了!”
來旺媳婦這是真心替蘇瑾着想了!
葉媽媽默坐了一會兒,道,“也好。雖咱們這一回去,老太爺面兒上肯定不大好看。可誰叫他是表小姐的親外祖呢,此時他不受些委屈,誰受?”
“只是咱們一走,又怕陸家地人不服表小姐,欺她!”
葉媽媽聽了這話便笑起來,擺手,“這個你放心。咱們表小姐可不象素馨小姐性子那般軟……”
二人商定,便由來旺媳婦去找蘇瑾說這事。
蘇瑾聽完她的話就嘆息一聲。按她前世下意識的想法,是想叫朱府的人回去。人麼,總是習慣於讓疼愛自己的人受委屈,總覺她們會設身處地替自己思量,會理解自己的難受。因而她們也不會太過氣憤。
可這回她偏不按自己的慣性思路走!
可任憑她說破嘴,來旺媳婦只是不吐口,定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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