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振饑荒,一官覆水旱。
州里多應酬,田家少愁嘆。
杜仲是個合格的青州太守,這是杜吳對他的評價。
衆人在一起商議退兵之策時,杜吳還很擔心武庫的安全問題,得知杜仲哪怕在無隔夜之糧的窘迫處境下,還能保證看守武庫的兵丁每天三碗稀粥三塊幹餅,杜吳深深地看了杜仲一眼,這個人,很有手腕。一天三碗粥,雖說不能吃飽,但是相比那些易子而食的人來說,已經是很好了。雖然也有兵丁在散值之後將幹餅偷偷帶回家,但是他不管,他要的就是一旦民變激發,能有像樣的兵丁迎戰。
武庫在手,杜吳瞬間信心大增。於是杜吳、杜仲、林蘭以及兵賊兩位掾史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
子時剛過,衆人還沒離開大廳,就有一個兵丁進來稟報說,青州北門的山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把,並伴隨嘈雜的聲音。衆人心下一凜:來了!
張麻子心裡充滿了憤恨,這些天殺的賊官家,青州旱情那麼久了纔來賑濟災民,擺明了是把活人往死路上逼。早在蝗蟲初現時,他就意識到問題不對了,想起了老孃以前說過的話,狠了狠心,把老婆賣給了青州府的金曹掾史。他在青州府打了半輩子鐵,跟金曹掾史也就是點頭哈腰的交情,沒辦法,誰讓人家專管鹽鐵之事呢。記得當初那人還沒坐上掾史位子的時候,就對自己的老婆垂涎三尺,時不時地來打鐵鋪裡轉轉,後來升上去了,更是囂張跋扈得很,時不時地就派人過來傳個話,說要多少多少錢爲自己的老婆贖身,把他張麻子恨得牙根直癢癢。本打算就這麼忍氣吞聲過下去,哪想到天降旱災蝗災,人都活不下去了,老婆看着餓得直哭的女兒, 不顧他的哀求,毅然走進了金曹掾史的大門,可是換來的卻是一小袋沒有脫殼的黍子!他去砸門,被看門的給扔了出來。後來,那袋黍子吃完了,再後來,女兒也被他給換了。他不想換,但是,女兒已經沒有了氣息,就算是挖個坑埋了,不是被遍地的野狗刨出來吃掉,就是被餓瘋了的人刨出來吃掉。與其如此,還不如給自己一點苟延殘喘的機會。
這狗日的世道!他恨恨地想着,又回過頭來,對着氣喘吁吁的土匪頭子笑道:“大兄,請兄弟們再快點,我們要在那幫狗官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衝進去,裡面全是糧食!”
領頭的土匪居然是個小白臉,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他點點頭,一揮手:“二三子們加快腳力,去晚了就沒得吃了!”一衆土匪嗷嗷叫着向山下衝去,間或傳來一兩句罵娘聲。
待到得青州城下,張麻子驚訝地發現,城門關上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幾天來,官府爲了賑濟災民,本來是在城外施粥的,後來隨着流民越來越多,官府沒有那麼多人手,再加上看守城門的兵丁也都加入了施粥的行列,所以一連幾天城門都是四開大敞的,今天突然緊閉城門,此事定有蹊蹺。
小白臉走上前來,隔着護城河看了一眼。雖說護城河早已乾涸,但是深達丈餘的河渠還是讓衆人望而卻步。他明白,消息定是走漏了。當下臉色陰沉起來,轉過頭看向張麻子。張麻子被他瞪了一個冷戰,慌不迭地說道:“大兄,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肯定有人走漏了風聲。現在狗官有準備,我們怎麼辦?”
小白臉想了一下,轉過頭來對衆土匪道:“二三子們,我們已經到了城門口,糧食就在大門之後,我們怎麼辦?”
“殺!殺!殺!”狂熱的土匪們開始將手中的火把往城門口扔,還有很多土匪開始到處撿拾乾柴。青州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下雨了,乾柴遍地都是,不一會兒城門口便火光沖天,喧囂聲也將很多城門附近的饑民吸引過來,一聽說要去搶吃的,大家異常興奮起來,一邊咒罵着官府,一邊做後勤撿拾乾柴,場面開始混亂起來。
杜吳冷着臉站在城頭,他設想過這種局面,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人在飢餓面前真的會什麼都不顧的。這些饑民已經連續領了三天的粥了,而且杜仲還派了兵丁解釋給他們,朝廷不會不管他們的。誰成想,一個晚上就變卦了。
終於,他也不再心軟,轉頭對杜仲說了幾句。杜仲招了招手,士卒跑了開去。不一會兒,城牆上出現了兩排弓箭手,一時間箭如飛蝗,慘叫聲從下面傳了上來。
杜吳靠在城牆上,臉色很難看。他不想殺人,但是沒有辦法。他知道土匪也多是流民出身,但是這是大漢末年,沒有辦法,從他第一次確認了自己所處的年代之後,就已經深深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城牆上的弓箭稀疏了下來,衆人開始準備火把。沒有照明彈,大家將火把扔下去,藉助昏暗的火光,看見土匪們正開始往回跑,躺在地上哀嚎的中箭者則被拋在了地上,無人問津。
天亮了。
賑災的事情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杜吳憂心忡忡地看着北山。今天的救濟加大了警戒力度,並且開始在饑民裡尋找年輕力壯的男人充當臨時遊徼,到處收斂屍體集中填埋。燒製石灰的工作也開始由一些年輕的女人擔當。孩子們則被集中起來,幫着女人們打下手。
快到午時的時候,一個遊徼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說在北山背面看見了一大堆人骨,肉已經被啃的差不多了,旁邊還有很多灰燼。杜仲張了張嘴,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只是吩咐兵曹掾史注意警戒,一個人踉踉蹌蹌地回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