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胤在角落裡站了一會,連冗就回來了。
“殿下打發金寶在打聽事發當月的事情。”
“問到了嗎?”
“他們找到了後院的粗使婆婆,還有外圍守門的門房馬伕,問了一些消息,不過只是一些皮毛,關於王爺何時出門何時回來等等,離事情的真相還很遠。”
徐胤凝目:“殿下自幼作爲儲君培養,豈是尋常子弟那般的心智?有點線索就對了,給出的太多反倒是破綻。”
說到這裡,他往靈堂處看了一眼:“我先去那邊露個臉,你們再去探。見機行事,務必在他回宮之前把事情辦完整。”
主僕倆短暫碰面完畢,即分道而行。
楊蘸打發人去廚下備了酒菜,原本應該回去陪伴太子的他卻在隔院的門廊之下徘徊起來。
章氏剛好走到這裡,疑惑的上前問道:“太子殿下來了,你怎麼不去伴駕?”
楊蘸長吐了一口氣,看看她,卻不曾說話。
章氏疑竇頓生:“你這是怎麼了?突然之間又嘆什麼氣?”
楊蘸道:“你這些日子進宮請安了嗎?”
章氏道:“家裡出事之前那一日,我進過宮,娘娘還賞了我兩盒點心。”
“你見到皇上了嗎?皇上龍體如何?”
章氏凝眉:“沒有見到皇上。但娘娘說皇上在召見臣子,應該是打算也要爲燕王說親了,而且當時他們是在御書房裡議事,如此看起來應該龍體無恙。”
如今戰事平定,滿朝上下,最爲擔心的就是皇帝的健康,雖說儲君成年,大周后繼有人,可是開國皇帝豐功偉業在身,先是平定了天下建立新朝,後又咬緊牙關一力抗敵,在邊疆諸國頻繁騷擾侵略的情況下,哪怕幾度陷入戰敗危機,也絕未生出過一絲退讓的念頭,有這樣的能力與魄力,誰不希望由他來長長久久的統領國家下去呢?
往私心裡來說,榮王府作爲皇帝的堂兄,能夠擁有如今堪比同胞兄弟的恩寵,靠的是榮王和皇帝之間的情份,皇帝若不在了,王府與宮裡的情分也就註定要淡了。
章家這邊也是,章家如今有這般的體面,也是因爲有皇帝惦記着章煥這個老下屬,皇帝不在了,新君必然要扶持自己的班子,章家子弟不成器,新君便不可能還會顧及父輩的人情。
可以說榮王府和章家都是打心眼兒裡的希望皇帝能千秋萬歲。
章氏以爲這麼一說,楊蘸會高興,沒想到他聽了之後,眉頭反而皺緊了起來。
“這病,怎麼反反覆覆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竟也沒個痛快。”
章氏心口一提:“你這是什麼話?!”
楊蘸似猛然回神,快速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進了太子所在之處。
直到看不見他的人影,章氏提起來的心還沒有放下來。
方纔他那樣的反應,要是放到有心人眼裡,該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波瀾來!楊蘸雖說平庸,卻也沒愚鈍到這地步,平白落個話柄給人抓!
難道他剛纔吐露的話語,竟是他的心裡話?
他要什麼痛快?
他是想皇帝好還是不好?!
“世子妃,該去歸元樓那邊了。”
身旁嬤嬤一提醒,她才把攥緊的手放開。
五指相碰,才知道一雙手已經冰涼。
楊蘸進了屋,太子正在翻一本書。
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擡:“這書還是小時候就放在這兒的吧?我記得上回來就看到了,爲了比賽投壺,還拿來墊過腳來。”
楊蘸瞅了一眼,又瞄着他道:“殿下好記性。上回您來這兒咱們玩投壺,那還是許多年前了吧?”
“是啊,那時我才十一歲。”太子把書放回去,轉過身來望着他,“這麼多年過去了,這書放在這裡都沒動過,可見你也是一點都沒長進。”
楊蘸緩緩抻身,望着地下:“殿下教訓的是。臣愚鈍,打小一看到書就想睡覺,殿下天資聰慧,十歲時文章就得到了翰林院學士的讚賞,所以您是君,臣是臣。”
太子踱了兩步,說道:“記性不好也有好處。傻人有傻福。”
楊蘸垂首:“是,多年前殿下也對臣說過這句話。”
太子聽到這裡又扭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抿緊了雙脣。
金寶出現在門口,待太子走過去,便伏在他耳邊說起話來。
楊蘸面色凝重,眼不錯珠地盯着他們倆。
直到太子聽完,又揮手讓金寶退了下去。
楊蘸忍不住道:“殿下今日沒什麼別的事吧?”
“詹事府有點事,我先回宮。”
楊蘸愣了一下追上去:“臣已經備好了酒菜,殿下不如用完了再回宮?”
太子未發一言,舉步出了院門。
楊蘸也只好跟在後頭相送。
郭頌再次來到傅真面前時,傅真和蘇幸兒已經來到西花園的小樓裡由也是剛到的章氏陪着喝茶了。
在座的還有程家和杜家的女眷。巧的是許久不見的杜三太太也在座。
兒媳婦已經娶進門的杜三太太看到傅真還是兩眼發光,一個勁兒的跟左右同伴說:“我就說傅小姐出塵脫俗,你們看是不是?是不是?裴家可真是好福氣!”
大家都知道她這個人,心眼兒是多了點,卻也不算太壞,誰還不知道當初她與寧家退婚這一樁,後來悔成什麼樣?
只是今日這場合卻也不便打趣她,衆人便只笑一笑,附和起來。
傅真走到門外,郭頌道:“將軍讓屬下來找少夫人回稟太子身邊的人在王府裡走動的事。”
傅真示意他說,他便道:“金寶這次沒有親自去探,他打發小太監找到了徐家的人,不出意外的話,那天夜裡榮王帶人強闖了徐家的事兒,太子已經知道了。
“還有,徐夫人先前還在靈堂裡跪着,剛纔卻不見了,屬下打聽到,徐胤身邊那個姓連的,給她喂服了安神藥,讓她躺下去了。
“巧的是,金寶方纔也打發身邊的小太監去徐夫人歇息之處探聽虛實了。”
傅真屏息望着他,好一會兒才把目光移開。
榮王府與徐府緊挨在一起,佔據了一整條衚衕,也就是說,那天夜裡榮王哪怕帶着人闖到了徐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事後王府,丟出了那麼個原因來掩蓋榮王妃的死,自然也要打點下去,把爲難過徐胤的事情給壓下來。
可是這種事情並不是絕密的,總歸會傳出風聲,太子有心打聽,自然是不難。
可是,人死在榮王府裡頭,作爲丈夫和兒子,榮王和楊蘸都沒有對此提出異議,並且還認真寫了摺子向宮裡說明緣由,按理說也就過了。何況他已經派了裴瞻率兵進駐。
榮王妃並非榮王,又非朝中擔任職務的官員,你們自家人已經自圓其說,宮裡犯不着再橫插一槓子下去。
朝堂事務已夠多,一個臣子的家務事,不應該由一國之君來親自過問。
同樣的道理,太子身爲儲君,他的精力也應該放在學習理政上,縱然看出來什麼疑問,難道不能直接問榮王和楊蘸?
如果是因爲問了之後這對父子倆沒說,那他就更不應該再浪費精力讓人去打聽了。他就不怕因爲自己的舉動,引起榮王父子的猜忌?
總而言之,太子對榮王府這件事,好像格外感興趣……
“榮王父子什麼表現?”她問。
“榮王一直在陪客,太子身邊是楊蘸在陪着,楊蘸中途出去了一會兒,等他回來之後,太子正好聽到了金寶回話,於是就回宮了。”
這就回宮了?
傅真掐了手下一朵花尖兒,在手指尖揉搓起來。
這邊廂,章氏一樣心神不寧,不過在衆人眼裡,她的失神卻顯得合乎常理。畢竟發生這樣的事,對身爲兒媳的她來說,應該也有些措手不及。
傅真回到座位上坐下時,章氏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投到了她身上,想起來方纔這會兒,還沒認真跟他說話,便道:“將軍夫人好久不見。您可真是大忙人。”
早前章氏下帖子邀過傅真好幾次,傅真都給推了,當下便要圓謊:“我是大閒人,只是你也知道我體弱,三天兩頭的病,麻煩。”
章氏微微一笑,目光投向了座中的杜三太太。
傅真身體弱不弱,別人不知道,在座的她和杜三太太還能不知道嗎?她要是再強壯一點,上回王府這門牆,怕是都不用她公公出馬了,她傅真自己就能上手拆!
這件事的確提起來就惱火,可裴家這兩口子,章氏還是得結交着的,畢竟除了他們的地位身份權力,一時間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能跟她一起配合的那麼好的,三兩下就把永平給收拾完了的人了。
但今日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章氏陪着坐了一會兒,就藉着下人稟事的當口出來了。
王府開的是流水席,對五大將軍府等等這樣的當朝一品大官,自然是另設有席面。
不過傅真和蘇幸兒都沒有打算留下來,大家閒話了一陣,一問竟然都沒有入席的打算,大家就相互邀着去萬賓樓吃。
這裡頭程持禮的母親程夫人和杜明謙的母親杜夫人年紀最長,沒有佔小輩們便宜的道理,也不答應讓傅真來請,二人共同作東,商量好了便齊齊起身出府去。
王府裡的賓客川流不息,隱藏在其中的這些暗流,外人又何曾得知?
徐胤被下屬幾名年輕官吏纏上敘話,許久才得以脫身。
出來時連冗已經在樹蔭底下徘徊了許久。
徐胤邊說邊招手讓他跟着往徐家的方向走:“什麼情況?”
“太子回宮了!”
徐胤迅速看他一眼:“辦成了嗎?”
連冗深點頭:“該透露的消息,確定都已經進入太子身邊人的耳朵了。太子殿下也已經回宮了,連世子準備好的午膳也沒有用。”
“他沒有留人下來嗎?”
“沒有。”
連冗搖了搖頭。他的臉上又出現了一抹憂色:“老爺此舉雖然穩妥,卻不一定立馬奏效,眼看着這一日又過去了一半,回頭王爺在催問起來……”
“不是還有半日嗎?”徐胤跨進家門便停了下來,眉間微蹙,看起來略有不悅,“你怎麼比他還着急?”
連冗連忙垂眸:“屬下只是覺得,要不就向王爺挑明,告訴他扇子在裴瞻手上,如此一來,王爺自會盯着裴瞻,老爺便可解燃眉之急。”
“我說過這不是個好主意。”徐胤深吸氣,“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希望榮王府和裴家鬥起來?這對我的計劃有什麼幫助嗎?”
連冗擡頭:“裴家是累世功臣,也將成爲老爺前進的絆腳石。”
“我需要嗎?我又不與他們打仗,他功臣不功臣,礙着我什麼事?”
徐胤擡腳走進如意門,把連冗拋在了腦後,卻叫護衛入內。
連冗立在門下,雙脣緊抿成了一條線。
聞聲進來了的護衛站在他面前,無聲的指了指院子內。
連冗擺了擺手,他們才點點頭,擡腳進去。
……
太子回到東宮,隨後便讓金寶傳了幾個侍衛進來。
“去仔細查一查,榮王妃死的那天夜裡,王府當中每一個人都在哪裡?他們都在幹什麼?”
把侍衛打發出去,他拿起桌上一隻硯臺把玩了一會兒,又把金寶喚進來。
“我記得外面人都說,榮王府對徐胤這個女婿十分滿意,也很是提攜,這些年關係都十分融洽?”
金寶頜首:“確實如此。”
太子把硯臺放下:“奉旨在徐家看守永平的太監,你認識嗎?”
金寶道:“認識,叫田福,是宗人府裡的。”
“去找找他,問問徐家跟榮王府到底什麼情況。他要是敢撒謊,就讓他來見我。”
“是。”
人都打發走了。
太子又在殿裡踱起了圈。
一會兒他邁步出去,到了坤寧宮。
纔到門下屋裡頭就傳出了皇后的聲音:
“……沈學士是有學之士,你多聽聽他講授不會有錯。沈家小姐我也見過,是個溫文知禮的,尤其是心細,我看與你倒是相配。”
“兒臣但聽母后旨意行事。”
“那倒也不必全聽我的,兩個人在一起過一輩子,還得你們彼此屬意才行。——起來,太陽下山了,陪我去看看你父皇。”
太子聽到這兒,連忙上前幾步,示意門下太監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