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受到了如此嚴重的警告,但到底還是找到了她的手機號碼嗎……
含光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你說權季青完全沒學乖那也不是,起碼這個短信的語氣還是很軟的,而且應該也是發了郵件長時間沒得到迴音,纔會發短信過來,但麥登夫人那邊都把意思表達得這麼清楚了,他還敢行動,也不能不說是膽大包天了。從麥登夫人的表現來看,應該把他幹掉還是不成問題的,之前只是因爲顧忌自己投鼠忌器,纔會讓權季青佔到一時的主動。
到底還要不要搭理他?含光還是傾向於肯定的,也不說餘情未了,起碼要把兩人的關係恢復爲普通熟人的程度,否則她一輩子都得進出帶保鏢活在麥登夫人的庇護下,那也挺崩潰的。——如果能選擇,她肯定還是不想把他幹掉。
‘你說呢?’她沒好氣地回覆了三個字。
那邊根本都沒有矜持了,回短信回得蹭蹭快,‘現在呢?’
含光看了下就放下手機做別的去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又回三個字,‘你說呢!’
權季青乾脆直接就把電話打來了,只是含光沒接,過了一會他放棄了,發來短信,‘爲什麼?’
那種純真的困惑之情真是溢於言表,含光拿起手機看了,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她真的好奇權季青上輩子到底活在什麼環境裡,這個人有時候做出的一些事情簡直讓她覺得他來自於外星球。
‘你不覺得你根本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心理還沒改變嗎?’她先發了一條,而後又後悔了,覺得權季青應該聽不懂,便又說,‘反正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和你在力量上也已經平等了,甚至還要更優於你,請你在心態上也儘快跟上,謝謝,你現在還活着,那是因爲我留了你一命——不是因爲我沒能力拿走它。’
打完以後,忍不住又自己笑了半天,感覺自己牛得不行,心情很好地就把手機放一邊吃飯去了,等吃過飯收拾一番,回來了纔看到權季青的短信,‘你的意思是嫌我現在還不夠強?’
含光都氣樂了,但也有點害怕,她毫不懷疑權季青會做出什麼不擇手段地搞掉麥登家,讓強弱形勢發生倒轉的事,趕快抓起手機回覆,‘爲什麼你覺得足夠強就能得到一切?爲什麼你覺得只要你比我強我就要服從你?’
權季青雖然沒回,但含光都能感覺到他的困惑——對於他來說,強者得到一切,可能真的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又發了一條,‘如果有一天,你什麼都沒有而我什麼都有,在我心裡我和你還是平等的,但我知道,即使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在你心裡你依然覺得會比我強,還是會覺得比我高等,這不是因爲你有毅力,而是因爲你知道我的能力不如你,很快,你也會什麼都有,什麼都比我好……所以,你就比我更上等,你就應該天經地義地獲得我的一切,然後恩賜給我一些東西,比如說——可以毀掉我而不去做的恩典。這種思維,是我和你之間最大的障礙,如果你不改變這一點,我們永遠都不能見面,或者說我永遠都不會和你見面……如果你能改,告訴我,如果你不能改,那你現在也知道實際上我生母是比你強,所以我也比你強,爲了保你一命,你最好是承諾我遠遠走開,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發完短信,她平復了一下心情就去做運動了,又跑到書房玩了一會休閒遊戲,手機也不在身邊,過了一兩個小時才允許自己回來,結果——枉費她患得患失,權季青居然沒回。
這一消失又是一週,含光都懷疑他是不是在這一週內各種嘗試要綁架自己之類的,但又不得其門而入……反正,不論她如何腦補,最後權季青回覆她讓步的時候,說得還是那麼簡單。
‘看來我也只能學着去理解了。’
這算是真正在進步嗎?還是他只會用更畸形和變態的辦法來向她證明他已經改好了?含光忽然間發自內心地覺得權季青很可憐——她和他一樣,都是從前世穿過來的失敗者,起碼不是贏家吧,可她至少還沒被扭曲得太厲害,而他卻是從根子上就已經歪了,她不知道他要受到怎麼樣的教育和待遇,纔會如此扭曲,但她真的也想不出來這樣的人該如何獲得平靜和幸福——他就像是一段邏輯無法自洽的代碼,儘管看似無所不能,但運行到最後總會死機,即使不是她,即使他喜歡的人是別人,而那人也迴應了他,含光也不知道他不會開心快樂,還是用他的扭曲把那個人毀掉,然後給自己多添一處傷痕。
在情感領域,他就是個可悲的怪物,她怕他、恨他,可也覺得他一樣是個可憐的受害者,最可憐的地方,就是他似乎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受害,他還覺得自己是個很上等的贏家。
這樣想想,對他的那些陳年舊恨似乎也消逝了不少,含光想要給他發些溫情鼓勵的話,可又覺得這麼做會讓他誤解,甚而她開始在想如果有一天權季青真的明白了人類普遍意義上的正常人到底是什麼樣,明白了正常的心態該會如何的時候,他該如何面對把他塑造成這樣的那些人。雖然他沒有說過自己的幼年,但隻言片語中也聽得出來,他所受的教育肯定是來自家人的安排,也就是說把他塑造成這樣的人,便是他的家人。
真不知道權家是如何出來權仲白這樣人物的,含光在心底略帶牢騷地想,又在想如果權季青發覺自己的人生就是個悲劇,自己從來沒有正確地被家人愛過的時候,他該受到多大的打擊——她倒不至於想自己該去拯救他什麼的,只是忽然間覺得她的要求其實彷彿是在害他。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不想拆穿這謊言,可是他步步緊逼,她也沒別的辦法……哎,可不論如何,她也不願他傷心難過,甚至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力量——即使只有一些可能,她也……她反正一想到也還是會很不舒服。
雖然權季青又是很久沒有聯繫她,而且從魯國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的安保工作變得很沒意義,雖然陸續有男生一直在對她釋放出熱情的信號,雖然、雖然……雖然她有一個很充實、很富裕的生活,雖然她慢慢地重新接受了親情滲入她的人生裡……
但時不時地,她會想起權季青,頻率要比之前更高,這一次她還是很擔心,卻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這對她是好的,但她又很怕權季青學會得太快,正常得太快。如果可以的話,她寧可看到他還是那麼危險而畸形地生活在和她無關的地方,享受着他自以爲的幸福——予取予求的權勢、金錢和對他死心塌地的優秀女人,即使這樣想似乎很不公平,違反了惡人要受懲戒的基準道德,但她真的寧可看到他邪惡而得意,也不想看到他的崩潰。
也許是她想太多了,完全多慮,也許他根本就不會理解正常,如今的嘗試只是徒勞無功——
這一次,權季青是過了一個半月才聯繫她,在她幾乎就要主動給他寫信的時候,她收到了他的短信,信息聲響的時候,她幾乎要跳起來,一看到他的名字,她便迫不及待地滑開了解鎖鍵,甚至還忙中出錯,胡亂地按了幾次屏幕。
‘我在檀香山安定下來了。’權季青的信息很簡單,‘我找了份工作。’
‘什麼工作?’含光逼迫自己過了五分鐘纔回。
‘最能看懂正常人的工作。’權季青回答她。
所以說,他還在爲她的話而努力,正在理解正常人的生活方式?含光皺起眉頭,‘具體點?’
‘我在做臨終護理。’
權季青的回答還是……挺變態的,含光瞪了屏幕很久,才字斟句酌地回覆,‘那……你學到了什麼沒?’
‘學到了一點。’
‘是什麼?’
‘對於一般人來說,死亡是可怕的。’
呃……這……不是常識嗎?含光無語了,‘對你來說難道死並不可怕?’
‘以前沒覺得……’于思平倒是很誠實,過了一會,又發了一條短信來。
‘我發現一個人的死亡有多可怕,取決於生前在乎他的人有多少,在乎的程度又有多深。當沒有人在乎的時候,他的死亡並不重要,死只對生者具有意義,從利益來說,死牽扯多方因素,但從情緒角度而言,死只對愛或接近愛的情感有意義。’
這點領悟雖然十分文藝,可和含光希望他明白的平等沒什麼關係,不過不知爲什麼,看着這行寫成散文過分酸,寫論文過分抒情的字句,含光忽然有種落淚的衝動。
不容易啊,她想,在這些事以後,終於……‘你好像有點開始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