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每次見到于思平,都和老鼠拉龜一樣,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對付他。這個無賴,你對他虛僞的笑,他比你更真誠一萬倍地虛僞回來,把你虛僞得想吐。你要是和他不客氣,他能翻臉用鎖喉大法,直接讓你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這個人,你根本都無從去預測他的下限,甚至於都沒法去預測出他的心情,他到底是希望你配合還是不配合,會採取哪種態度對你,沒有答案,只能自己猜。
而且,現在看到他,她不期然就燃起了一陣心虛:雖然沒看,但那畢竟是考題啊!于思平有辦法弄到考題,說不定就有辦法把這件事傳揚出去,那到時候她可就完了,雖然不至於傾家蕩產什麼的,但肯定也得手忙腳亂一陣子,和楊老師那邊也完全沒法解釋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啊?”她只好拼命眨眼睛,和于思平裝無辜,裝純情。
“我來看你啊。”于思平說,附贈一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型笑容。“考完了?”
“考完了。”含光說,雖然明知不好,但還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我——我自己的實力考完的!”
“哦。”于思平報以鼓勵一笑,“有志氣,說到做到,看來,我以前小看你了。”
話是好話,可說話的態度卻讓人惱,那種逗小朋友的語氣真是激人脾氣,含光白了于思平一眼,道,“謝謝你哦!”
她不欲在這個地方多說這件事——畢竟是有些心虛,便很快轉了話題,“你都這麼瞭解考試程序了,難道不知道嗎?我現在要回去找領隊老師報道的……你來見我,就爲了和我說幾句話啊?”
“本來想請你吃飯的,後來一想,楊兄必定會找你的。”于思平聳聳肩,很照應含光一般,以長輩的態度和藹道,“想到你在楊兄跟前只怕會露餡,中午就沒過去,看我對你多好,特地過來就是看你一眼,問問你考得好不好。”
好個屁啊!含光只想把他的頭擰下來,她敷衍道,“噢噢,那謝謝你,見過了你也可以走啦……走吧走吧,我也要進去了。”
雖然不抱希望,但說着她就要走開,于思平居然也不攔,只是抱着手站在當地,笑笑地看着她,含光走了幾步,感覺有個人盯着,心裡實在過不去,只好嘆口氣走回來,埋怨道。“你幹嘛不走啊?”
于思平聳聳肩,“你管我啊?我就喜歡在這站着呢?”
他的語氣有點痞了,不知是心情不好,還是心情太好,含光對此人從來都是沒法預測的,她索性也站着不走,和他扯閒篇。“怎麼沒穿長衫啊?穿了外國人的西服——穿起來倒是還挺有模有樣的啊?”
雖然現在穿衫褲的人不少,但說到禮服,一般人還是會直接想起長袍大袖的深衣,一般幹粗活纔會穿西方的牛仔褲和襯衫,這樣也是耐髒和方便換洗。于思平穿的這種黑西裝三件套,在西安府非常少見,於北京也就是偶然能夠見到,多數都是金髮碧眼的白色人種在穿,含光也是在影視劇裡看到的居多。這三年來她爲了考外語系,畢竟是看了不少英語地區的電視劇、電影。
不過,于思平穿西裝,看起來也還是那樣風度翩翩,世家子弟的優雅並不因爲他換了更貼身的服裝而就此磨滅,反而爲他添上了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如果沒有再穿回去一次的話,他在現代已經過三年多了,但看來和含光初見他時比卻彷彿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二十啷噹歲的青年樣。容顏俊秀、氣質神秘,如果含光不認識他,只怕還會花癡一下咧。就是這一會兒,國子監裡往來的女性,甚至是部分男性,也已經對他行上了注目禮。
“你這完全就是歧視嗎。”于思平笑着說,“我爲什麼就不能穿西裝了呢?你不知道嗎,魯國一帶的貴族,已經沾染了不少白人的風尚,甚至還會和白人混血,他們的後代,就是慣穿西裝的。”
含光要開動全部腦力,才能破解他話裡蘊含的全部信息,她皺了皺眉,“你是說,你現在——你現在用的身份,是魯國那邊的?”
于思平不置可否,含光覺得自己的腦子又有點不夠用了。“等等,你——你去過魯國嗎你?你這麼搞又是爲啥——哦——”
爲啥,她很快是想明白了:爲的就是打入上層交際圈唄。想也知道,秦國上層社會彼此間的關係千絲萬縷,于思平想要給自己捏造一個顯赫出身是很快會露餡的,不如直接捏個異國他鄉的貴族身份回來,倒更方便他招搖撞騙了。
“去過啊。”于思平對她齜牙一笑,“要不是時間不夠,要做的事太多,我還想把世界各地都去一遍呢。”
雖然這不關她的事,但含光一時也是不由得氣結——好像于思平要去周遊世界,不是因爲自己想去,而是要氣她一樣。她爲了這個夢想,足足地奮鬥了七年,但于思平的表現,就好像他要去隨時都可以去,只是懶得去一般。他說這番話,感覺就是在嘲笑她。
這樣想很小氣,但對於思平來說卻一點都不過分。含光白了他一眼,于思平也不生氣,只是哼哼地笑。
不過,她現在大概也明白于思平的營生了。關注古董買賣,有魯國貴族身份,結交楊老師……
“要做的事太多?”她問于思平,“你是不是世界各地來回地販古董啊?現在就做這個營生呢?之前去西安也是爲了這個事?”
“這個你就不必多問了。”于思平還是不置可否,不過,他又是一笑,“但我現在是有做古董……怎麼樣,得空了要不要和我去潘家園逛逛,也讓我沾沾你的運氣?”
雖然說是運氣,但看他胸有成竹的笑容,和那微諷的態度,感覺對玉簪的來歷已經是心知肚明瞭,深深地明白含光是在倒賣自己上一世的隨葬品賺錢。
這的確是事實,但也的確有點拿不出手,再加上含光看他那樣就來氣,她忍了半天還是破功,不禁啐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字字句句都在惹我生氣!”
“我說什麼了?”于思平一擡眉毛,故作莫名,卻又笑得心知肚明。
“你自己知道好吧。”含光哼了一聲,“我要回去了……下次去不去潘家園,下次再說了。”
于思平聳了聳肩,忽然又換了正經語氣。
“以後我給你打電話。”他兇兇地說。“不許不接。”
含光上次沒接他電話是什麼時候,她已經忘記了,她現在是隻想脫身,免得被于思平氣得吐血,見於思平露出兇相,閃人的心就更強烈了。她含糊點了點頭,“知道啦……我儘量接,儘量。”
她走了幾步,越想越不對,又走回來。“等等,你老用新號碼打給我,我沒存啊——那這樣一來,豈不是每個電話我都要接?”
“不管。”于思平笑得溫文,語氣蠻橫,“那就都接。”
含光氣結,不由得去摸脖子。“你知不知道每天給我打電話的人有多少——”
這是實話,她雖然沒有張揚自己的號碼,但有了手機就免不得有各種人用各種手段來獲取她的信息,含光也早都養成了不接不認識電話的習慣。——她以前沒那個時間浪費。
“很受歡迎啊。”于思平倒是笑了,他的態度一下變得很溫和,“走吧,一邊走一邊說,不然,你真該遲到了。”
“那還有假?”不免也有點小得意,“姐不是和你吹啊,連……”
想到在腦海中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的睿王,她不禁笑嘆了一聲,“反正追我的人是不少,大學四年,我可要好好地挑一個來談戀愛。”
“出息。”于思平嗤之以鼻,“——不過,你要爲這個留下來,也對,以你身份,在從前肯定是談不了戀愛的。”
“對啊,”含光一點都不以爲恥,大力點頭,“所以了,就爲這個我也得留下來啊你說是不?”
她笑了笑,“你呢,見識過大千世界的精彩了沒?”
“見識過了。”于思平的語氣也出現了一絲波動,“不瞞你說,去完魯國,我還真想到世界各地走走……”
他咂了咂嘴,又笑了,“雖然人永遠都是那樣,但物的變化,真是滄海桑田啊……”
“那還想回去嗎?”含光忍不住了,她力圖自然地問。
“我說不想的話,你是什麼感覺?”于思平不答反問。
含光呃了一聲,首先感到的就是一陣恐慌:要死,這個煞星該不會真想留下來吧?
“這個嘛……”她打哈哈。
“放心吧。”于思平笑了一下,“見識過精彩,感覺遊歷過……就更想家了。我留在這,只是爲了等一樣東西。”
含光很想接着問:‘什麼東西。’但又不敢,只好含糊帶過。“哦……”
于思平看了看她,笑問,“會捨不得我嗎?”
“會吧……”含光試圖找到標準答案,“不會?”
見於思平面j□j變,她忙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今天來到底幹嘛的,難道就是爲了和我閒扯?”
“不是說了嗎,來看你的。”于思平無奈地攤了攤手,“說了你又不信……誰叫你不接我電話?說起來,我也是有三年沒看你了,過來看你一眼,很奇怪?”
不很奇怪,但放在於思平身上就有點奇怪。含光偷瞟了于思平幾眼,小小聲嘀咕了幾句,聲量都不敢放大的。倒是把于思平給逗笑了,他揹着手道,“你啊……前幾年沒找你,是怕耽誤你學習,往後,能多聚幾次就多聚幾次吧。我這次回去,只怕是不能再見了。”
畢竟是全世界只有兩人瞭解彼此的來歷了,而於思平終究還是要回去的,含光不禁有幾分神傷,她輕輕點了點頭,應允了下來。
于思平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捉狹地一笑,他壓低了聲音。
“你不是說很多人追你?”
“是啊。”含光還莫名其妙的。“怎麼了?”
于思平點了點側前方,“那一位男同學,我看就是一個吧——嗯,這個比上回機場見到那個小傢伙好,有感覺的話,可別錯過了。”
他伸了個懶腰,衝含光揮了揮手,“那我走了,再聯繫。”
就這樣踢踢踏踏地走了……
含光無語地瞪着他的背影,過了一會纔想起來:上回兩人機場見面,遇到了葉昱。——自從沒考上桂樹,她都有三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葉昱也沒聯繫她幾次,估計現在是都把她給忘了,而她也差不多,要不是于思平提起來,她也早把她拋到腦後去了。
然後,她再隨着于思平的指點看過去的時候,頭就更痛了。
——爲什麼都愛把他倆誤會成一對啊?看於元正的臉色,明顯是和葉昱一樣,完全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