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瓊林宴
轉眼間，便到了瓊林宴的日子。科舉之後，皇帝在皇家御苑宴請新科上榜的進士和滿朝文武，這是皇帝對新進入朝堂的學子們的第一道恩典，同時也是給他們創造一個融入朝堂的機會。另外，素來這瓊林宴也是各家權貴們選擇乘龍快婿的最佳日子。雖然名貴閨秀們大多數要講究個門當戶對，但是總還是有不少家世差一些的，或者本身是庶女，又或者不願意讓女兒嫁入世家受苦的，自然都要趁這個時候挑選一個合適的人選。而這三年一屆的瓊林宴，集中了整個西越最優秀的人年輕人在此，可不就是最好的機會麼？
御苑中一處大殿中，魏無忌抱着容滄溟小包子坐在椅子裡望着殿上一手攬着清漪的腰，半倚半座靠着椅子的容九公子挑眉道：“果然不愧是一國之君，這一手玩得漂亮。姜家如今可是徹底被你抓在手裡了。”容瑾懶洋洋地挑眉，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魏無忌道：“你在說什麼，本公子聽不明白。”
魏無忌揚眉笑道：“將姜老頭拉下來，將姜譽和姜雨嫣推出去，難道不是皇帝陛下事先謀算好的麼？姜譽雖然不錯，但是到底還嫩點，想要成長到敢跟你背地裡死心眼，只怕最好還要個十年。有這些功夫，十年後這天下也早就在你手裡了吧？”
容瑾輕嗤一聲，道：“多謝魏公子對本公子如此的有信心。”
魏無忌嘆道：“我不敢對你沒信心啊。”這天下，還有人比你心腸更黑麼？這一點哥舒竣肯定比不過你。
容瑾坐起身來，道：“姜雨嫣也不是本公子讓她去科舉的，姜老頭也不是本公子讓他致仕的，他退了本公子給他給恩典安慰安慰他，難道還錯了不成。”魏公子扯了扯脣角，看向坐在他旁邊的沐清漪，無聲地問道：“你信麼？”沐清漪抿脣淡淡一笑，並不說話，不過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清清，不許看他！”容九公子吃味地伸手捂住沐清漪的眼眸，打斷兩人的“眉目傳神”。
“幼稚！”魏公子嗤之以鼻。
“本公子知道你羨慕嫉妒恨，不跟你孤家寡人一般計較。”容九公子得意地道。
沐清漪嘆了口氣，道：“滄兒還在，兩位有點做長輩的自覺成麼？”此刻，沐清漪深深覺得當初讓滄兒認莫問情做義父是十分必要。周圍時時刻刻圍着三不五時抽風的容瑾，一遇到容瑾抽風也跟着不正常的魏無忌，還有時時刻刻都不在正常狀態的韓問天，滄兒將來的性格…真的需要莫問情這樣的人做榜樣。
容九公子側首，魏公子低頭齊齊看向小包子。小包子坐在魏無忌懷中，抓着一個已經啃了一半的紅彤彤的大蘋果磨牙。見父皇和伯父都望着自己，小包子揚起笑臉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伸手將蘋果受到魏無忌脣邊，“大伯餓了麼？給你吃。”魏公子有些感動，得意地掃了容瑾一眼，推回去道：“滄兒自己吃。”
“大伯吃，滄兒不餓。”滄兒笑眯眯道。
魏公子高興地接過來，“滄兒真孝順，大伯沒白疼你。”
殿上，看着被小包子哄得眉開眼笑地魏無忌，沐清漪忍不住想要擡手遮臉。魏公子，你的氣度，你的腦子呢？難道你真的沒看出來，他分明就是自己吃不下去了才送給你的啊。當然，不是說小包子爲人很小氣。而是如果他手裡是一個紅彤彤的完整無缺的大蘋果的話，小包子第一考慮討好的對象絕對是親親孃親，而不是辛辛苦苦抱着他教他寫字讀書的大伯。
自覺贏了容瑾一籌，魏公子也不再跟他計較，只是淡淡道：“你現在想要出兵，是不是太心急了一些？北漢還沒有動靜我們就先行出兵，只怕…對你的名聲不好。”容瑾登基纔不過五年卻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在打仗。如今再主動挑起戰事，總是難免給人留下一個好戰的印象。
容瑾冷笑一聲道：“想要一統天下，還非要做出一副自己是迫不得已的模樣？本公子纔不做那種虛僞的事情。既然那些人活的不耐煩了，本公子成全他們，雖說一定要等他們打過來？”魏無忌蹙眉，沉吟了一下才道：“等等，你說的是誰？你不是要出兵北漢？”
容瑾挑眉，“雖說我要出兵北漢？哥舒翰已經把北蠻拿下了，本公子自然要先把西域收拾了！”魏無忌皺眉道：“西域可不如北蠻柔然好收拾。”西域風俗與中原迥異不說，小國林立，其中許多國家即使是魏公子常年行商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這些國家中有的野心勃勃，有的安於現狀，有的與西越交好，有的北漢暗通有的更與海外一些異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牽扯複雜的令人髮指。也正是因此，即使這些西域小國時不時的犯境，但是一直以來西越都只是將他們打回去而已。如果真的要動手的話，滅掉整個西域或許有點困難，但是滅掉一個挑事的國家卻絕對是舉手之勞。
容瑾輕哼，“不好收拾？等到我西越大軍壓境，再跟他們談怎麼收拾吧。”
魏無忌無奈，側首看向沐清漪，“你就由着他這麼胡鬧？”
沐清漪淺笑道：“打仗的事情我不懂。”打仗的事情她不懂，所以她也不會插話，最多就是幫他們處理打仗所需要的軍需，打完了之後要什麼問題她再來盡力善後罷了。魏無忌搖了搖頭，道：“行，想必你也不是一時興起。什麼時候出征，我回去準備。”容瑾搖頭道：“不，這一次你留下，清清跟我去。”
“你瘋了是不是？！你以爲這次是跟上次去華國一樣麼？”魏公子臉色一沉，堅決反對。西越氣候惡劣，民風彪悍。清漪手無縛雞之力，更着容瑾去戰場實在是太危險了。沐清漪也有些驚訝，在她預計這場戰爭一旦開始，絕不是短期能夠結束的。容瑾御駕親征，她作爲丞相勢必要留在皇城處理政務纔是。容瑾樓主沐清漪，不容置疑地道：“朕已經決定了，不用商量！你留下，帶着容滄溟。清清跟本公子一起走。”沐清漪想要說話，但是看着容瑾定定地望着自己一動也不動的眼眸，心中忽地一動。突然便有些心軟了。魏公子氣急敗壞，眼看着沐清漪要妥協，連忙道：“清漪，他胡鬧你也要跟着一起胡鬧麼？”
沐清漪嘆了口氣，輕聲道：“無忌，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不過我相信容瑾心理有數。辛苦你了。”
魏無忌一怔，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罷了，隨你們。”
“啓稟沐相，姜小姐來了。”霍姝從外面進來恭敬地道。容瑾微微皺眉，道：“她來幹什麼？”沐清漪含笑起身道：“瓊林宴之後不就要宣佈新科進士的去向了麼？是我讓她來的，我想先跟她聊聊。”容九公子輕哼一聲，沒有說話。他當然知道在許多事情上清清的看法和做法都跟他截然迥異。但是沒關係，清清喜歡的話他也無所謂。九公子可是個疼愛尊重妻子的好丈夫！
姜雨嫣早被霍姝請去了另一邊的偏殿候着，看到沐清漪進來連忙站起身來，“沐相。”
沐清漪看了看姜雨嫣的衣着不由得莞爾一笑。姜雨嫣果然還是穿着女裝，但是比起那些尋常的大家閨秀的華服美飾，珠環翠繞卻要簡單利落的多。一件淺藍色的雲紋暗繡錦衣，外面照着一件白色的紗衣。原本閨中女子的精緻的髮髻也換成了一個簡單的髻，脂粉未施鉛華不染，倒是少了幾分往日的文秀沉靜，憑空多了幾分英姿大氣。
“起來吧。”拉着姜雨嫣起來，沐清漪又盯着她打量了一番方纔笑嘆道：“之前我還一直有些擔心，現在看到你…倒是放心了幾分了。”
姜雨嫣有些慚愧，“讓沐相費心了。”沐清漪擺擺手，道：“我如今這般旁人看着風光，卻又大半要算是陛下之功。你能走到現在卻是靠自己的本事。這世道，在男人眼中女子本就是附庸，但是…我也是女子，怎會不希望女子也能走出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只希望你知道，先行之人，所經歷的痛苦必定比後來者要多得多。”
姜雨嫣鄭重地點頭道：“雨嫣明白，無論最後如何，雨嫣都絕不會後悔。”
沐清漪笑道：“我相信你，跟我說說，你有什麼打算？安排出路的時候我會盡量考慮到。”
姜雨嫣沉聲道：“啓稟沐相，我想離開京城。”沐清漪早就知道，自然也不驚訝，只是道：“你要知道，你若是留在京城，我替你選一個清貴的官職，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也有姜家照應這你。但是你如果選擇外放…西越在我之前從未有過女官，更從未有過外放的女官。到了外面…如果出了什麼事，無論是姜家還是我都是鞭長莫及。再有，到了外面就是你一個人了，官場上下打點，人情往來都要靠你自己，你行麼？”
姜雨嫣堅定地點頭道：“雨嫣已經做好了準備，請沐相成全。”
沐清漪定定地望着她，姜雨嫣也好不閃避，雙眸堅定的回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許久，沐清漪終於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多謝沐相！”姜雨嫣感激地道。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有沐清漪在，自己別說是外放做官了，就是殿試那一關只怕也是過不了的。沐清漪輕嘆道：“以後的路難走，自己一切小心。”
“是。”
“沐相，瓊林宴開始了。陛下請您過去。”門外，霍姝提醒道。沐清漪含笑起身，一手拉起姜雨嫣笑道：“跟我一起過去吧。霍姝去告訴陛下，請他和魏公子先過去。”
“是。”
往日清靜的御苑里人來人往，一片喜氣洋洋。宴會被選在了御苑中最開闊的花園裡舉行。此時正值三月，雖然已是暮春，但是西越皇城比中原更冷一些，此時花園裡依然是百花爭豔，彩蝶翩翩美不勝收。前來參加瓊林宴的官員們按着品級一一落座，今科前三甲的三位也都坐在前後，餘下的進士便都是以會試的名次分別落座。只是沐相還未到來，衆人便也只是坐在座上三三兩兩的低頭私語。更有不少人對被莊王抱在手裡正不停地往魏公子懷裡爬的小包子很是好奇。
普通的官員還罷了，那些新科的進士們確實險些看直了眼。這位看起來白白胖胖，軟軟萌萌的小包子就是他們西越唯一的皇子殿下，更身兼這南疆第一繼承人，終於俗稱太子的身份。消息靈通的更是對這位小包子羨慕嫉妒恨，暗恨自己沒能投個好胎。這位小皇子殿下，父母自不必說西越皇帝、西越丞相，如今的西越郡王，天下第一首富魏公子對他疼愛有加，舅舅以中原人的身份卻手握着整個南疆，義父據說是藥王谷谷主，這樣的身份，就算小包子這輩子什麼都不做天天躺着吃喝玩樂也覺得是高枕無憂了。
小包子面對這樣的場面，這麼多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顯然也半點不怵。睜着圓滾滾的大眼睛望着下面的人滴溜溜的打轉。若是看到什麼人盯着自己太久了，還會對着對方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笑的分外純真可愛。但是如果看到小包子的人們真的當他是個天真蠢萌的小娃娃，那將來吃了某個小包子的虧肯定也不能怨別人了。
“孃親…孃親來了…”終於奮鬥到了魏無忌懷裡，站在魏無忌的膝上小包子歡呼道。
衆人回首，果然看到沐相帶着人漫步走了過來。走得近了纔看清楚，走在沐相身邊的赫然就是大家一直關注着卻一直都沒有出現的西越第一位女進士姜惠。之間姜惠一身淺藍色衣衫，看上卻清秀文靜行動間卻不失大氣灑脫，倒是與尋常的閨中女子不容。雖然不及沐相容貌美麗絕俗，卻也算得上是個美人。站在沐相身邊還能不失自己氣度的女子並不多見，這姜惠倒是不愧是敢上科舉考場的女子。
看到沐清漪和姜惠並肩而來，衆人心中便隱隱明白了，沐相顯然很喜歡這位女進士，如今也是表明了態度是支持她的了。另一方，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姜惠出身姜家大小姐，自然也沒有多少人會特意的去得罪她。
“參見沐相。”
“免禮。”沐清漪放開姜雨嫣，朝她含笑點了點頭便轉身往首位容瑾的方向走去，姜雨嫣也神態從容的走回了屬於自己的位置。如今她已經不用再跟別的姑娘一樣坐在母親或者祖母的身邊了，她已經有了自己的位置。今科進士第五十八名，雖然不起眼卻是她憑着自己的實力得到了。
容瑾拉着沐清漪坐下來，含笑看着底下的衆人道：“今日設宴，專爲宴請今科上榜的學子。重新以後，各位就要入朝爲官了。朕希望各位不要辜負了朕的希望，朕和沐相一起，敬各位一杯。”兩人端起酒杯朝着衆人微微一句。衆臣連忙起身，“臣等不敢，多謝陛下！”也都跟着贏了一杯，這才起身。許多年輕的進士們心中都激動不已，恨不得立刻就能夠以身報國方不負陛下的恩典。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看上去都是十分不錯的。
君臣共飲了一杯之後宴會就正式開始了，瓊林宴的跟尋常的宴會不一樣。並不只是飲酒作樂，聽歌賞舞而已。新科的進士們還要在君前展示自己的才華，不拘是彈琴，作畫，獻詩還是別的什麼。一時爲了讓宴會更有幾分趣味，二來卻也是讓皇帝看看未來的臣子們的才華，說不定有什麼讓皇帝看上眼從此就平步青雲了呢？
容瑾拉着沐清漪含笑看着底下正在寫字的狀元郎，正在畫畫的榜樣，以及在彈琴的探花。笑眯眯道：“那個榜樣…是華國人？”雖然如今華國已經併入西越，但是西越人讀書人還是忍不住擔心，華國人詩詞歌賦向來比他們厲害，要是以後科舉全部上榜的都是華國人怎麼辦？幸好，這一次的榜單看上去還是西越人佔絕大多數的。
沐清漪點點頭道：“不錯。”這樣也好，有一個原本華國書香門第出身的探花，對於收服華國的民心更有好處。其實華國和西越百姓之間的矛盾遠不如華國和北漢那麼大，所以這幾年下來磨合的倒也還算平順。反倒是北漢那邊生活習慣，文化風俗都不想同，在華國人眼裡北漢就是蠻夷之地。北漢人大多也不善於治理華國這樣的地方，於是這兩年一直有原本生活在北方的華國遺民逃亡南方來。不過，容瑾若是以爲這樣就行了，那就大錯特錯了。若論考科舉，華國人絕對比西越人在行，現在之所以人數不多，不過是因爲華國纔剛剛歸附西越不久罷了。處於讀書人的謹慎，前兩三屆都不會有太多原本的華國遺民來考試的。不過倒也無妨，只要現在沒事，再過幾屆他們已經有空騰出手來處理這些問題了，所以，現在就儘管讓他們誤會吧。
“看着不錯，這些人清清有什麼打算？”
沐清漪沉吟了片刻道：“這些人…殿試前二十名全部都放出去吧。”殿試名次雖然沒有公佈，卻不代表私底下他們不排。
下首處容瑄挑眉道：“包括前三甲？”前三甲素來都是直入翰林院，歷練兩年在調別的實缺，一直都是清貴無比的路程。對於普通官員來說，外放遠不如留在京城舒服體面。沐清漪點頭道：“全部外放，京城裡不需要那麼多官員。但是地方上卻着實需要有經驗有能力的官員。”不只是現在，還有將來。如果容九公子征戰失敗自然什麼都不用說了，但是如果成功了的話，西越又將會多出大片的疆域，總不能到時候再隨便抓一堆在京城裡養尊處優的人去濫竽充數。
容瑾顯然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就依清清所言。”
於是，底下還在賣力的表演的狀元郎等人就已經被人輕描淡寫的定下了將來的去向。沐清漪看了看底下，輕聲道：“雨嫣方纔跟我說了，她也想要外放。”容瑾微微皺眉，“她是女子，想要治理地方只怕是不容易。”沐清漪淡笑道：“沒有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何況…百姓其實比你想的接受度更高。比起姜雨嫣是男是女，普通百姓更在乎的是皇權。只要是皇帝下詔指派的官員，性別只會讓他們感到驚訝而已，不至於讓他們去反抗。”會出亂子的往往都是那些自以爲才高八斗的讀書人，普通老百姓只管能不能吃飽飯，當官的會不會欺負人魚肉百姓。反倒是那些地方上的儒生，所謂德高望重的秀才舉人還有那些官員，只怕這些人才是姜雨嫣將來要面對的麻煩。
容九公子輕哼一聲道：“既然清清同意了，那就由她吧。若是出了問題，別怪朕不給姜家面子。”
看着容九公子氣呼呼地模樣，沐清漪不由掩脣悶笑，低聲道：“我知道你是想要替我着想，不過，一個姜雨嫣能當個什麼事兒？何況，我做事難道還要讓一個小姑娘來替我擋閒言閒語麼？”
被安撫了的容九公子這才神色稍霽，“清清做主就是了。”
沐清漪微笑點頭，心中默默盤算起將姜雨嫣放到哪兒去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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