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寧過罷十二歲生辰,江南的天氣也逐漸涼爽起來。白天還稍微有些炎熱,黑夜的內室裡都已經不再用冰了,眼瞅着秋天就要到了
。
這幾個月裡,陸家喜事連連。
先是閔家爲四少爺求娶陸家大姑娘陸清嫵,如今六禮已經過了四道,只剩下請期和迎娶;因了陸清嫵纔剛過罷十四歲的生日沒多久,閔家四少爺也不滿十六歲,並不急於過早操辦婚禮,請期和迎娶便被兩家商議着,放到了明年秋後再繼續進行。
再便是大少爺陸文昊的婚期已經定下,女方便是蔡家的三姑娘蔡明芬,只等冬至月初八便要辦喜事;期間各家又辦了幾次各式各樣的賞花會,陸清寧不曾再見過蔡明芬,想必也是安心在家備嫁了。
而三太太與六太太又先後傳出了身懷有孕,在陸家老太爺口中,這兩年還真是個添丁進口的好年頭兒。
“二少爺不知爲何,求到了老爺跟前兒,說是不想再讀書了,想跟着老爺學學怎麼打理生意呢。”高媽媽絮絮的給坐在東次間的陸清寧學說着——大太太謝氏的肚子越來越大了,人也變得容易睏倦了,這會兒還不曾起牀。
陸清寧微微皺起眉頭。是陸文博長進了,還是哪位高人在身後給他出主意?於姨娘自打住進了莊子養病,陸文博屢次請求前去探病都不曾得逞,誰會教他這些!?莫不是又有族中偏枝搗鬼呢?
“老爺怎麼說的您知道麼?”她問高媽媽。
高媽媽嘴角翹起:“老爺……做不了主。”
陸清寧心中偷笑。若不是老爺是她親生父親,高媽媽又是太太自小的奶孃,不好當着她面前如何如何,說不定會如何詆譭陸廷軒呢。
陸廷軒做不了主,那是自然的,莫說高媽媽。整個陸家的人包括所有下人都知道。且不說老太爺還把持着陸家的所有生意,哪怕是換一個小小掌事都必須老太爺做決定,只說……就算老太爺不在了,這陸家似乎也輪不到陸廷軒當大家主呢。
最近幾年,二老爺陸廷宇和三老爺陸廷哲已經逐漸成爲老太爺的左膀右臂,就連五老爺六老爺都各自管了一小攤子事呢;唯獨陸廷軒,接二連三搞砸了老太爺交代的幾宗大事後,如今似乎只剩下吃喝玩樂了。
尤其是自打陸廷軒執意擡進了雪芳,從那以後,他愈發的不節制不掩飾了
。逛青樓泡勾欄,似乎已經成了他最最普通的消閒方式; 雖然老太爺還會派他出去收收零散的貨銀。卻會派兩個得力的管事跟隨——顯然是根本信不過他。
就是這麼一位大老爺,還能做主給庶長子找個輕省的肥差?是的,陸清寧根本不認爲陸文博是真心想學做生意,而是想要多多積攢銀錢呢……好吧,就算陸文博是想學做生意。誰教他?陸廷軒自己哪有這等閒工夫?
“那後來怎麼辦了?”陸清寧頗感興趣的拉着高媽媽追問。
高媽媽不禁笑道:“老爺……自然不好與二少爺明說,說他做不了這個主。於是板起臉來教訓了二少爺一通,叫他先把書念好了,等考個秀才回來再去求老太爺也不遲;還說……若真是考回秀才來,也許老太爺便主動教導二少爺做生意了。”
二少爺都十一歲多了,識得的字恐怕還不如六少爺一半多!一個賤婢生的兒子,也就這麼點子出息了,還想考上秀才?老爺再喜愛這個庶長子。如今卻被這個庶長子碰到痛處,不板臉訓人才怪了!高媽媽想到這裡,老臉忍不住笑成一朵花兒。
陸清寧也笑了,可是笑過之後,眉頭又皺了起來。
陸清雅自打初夏時惹了回禍。已經被關進佛堂裡好幾個月了,前一日她那奶孃呂媽媽哭哭啼啼來了。說是四姑娘長了一身的疹子,於是便趕緊給她請郎中吧,誰知郎中已經請過三四個來,卻沒有一個能看出來病因的!
今兒一大早,陸清寧纔到千疊園,便又叫了個粗使婆子出去請陳郎中了——她不願意用家裡的亂七八糟事兒麻煩陳老爺子,可誰叫陸清雅的病那麼怪異,任誰也瞧不出來。
好在今日也到了太太要看平安脈的日子,就算不派人去請,陳郎中也會來;之所以早早派了人去,也是想請陳老爺子有個底兒,畢竟四姑娘的疹子都在身上,若是老爺子不帶着女徒弟木香一起來,這病可能便看不成了。
說起陳老爺子的女徒弟木香,便要回溯到於姨娘喝馬尿那一日、水草剛巧在府門口遇上那個看跌打的女藥童——木香便正是那個女藥童,陸清寧後來派了人出去尋她,雙方達成一致後,木香便與陸清寧簽了賣身死契,之後便被送到了陳老爺子那裡去學徒了。
陸清寧之所以買下木香,並不僅僅是爲了叫自己身邊有個懂醫懂藥的,她還想再四處多尋幾個年歲偏大的、做女藥童做不下去的,弄個專門到大戶人家給女眷們看病的“女子醫療隊”呢
。
因爲據木香所說,很多女藥童都是一小兒便被郎中們從慈善堂領出來的,說是養女不是養女,說是奴僕不是奴僕;也正是由於這不尷不尬的身份,年歲小時還好說,等到二十啷噹歲,便爲難了。
哪個好人家的男子願意娶這種女人做媳婦呢,要知道外面有無數傳言,說女藥童也不過是郎中身邊養的通房丫頭罷了!可若是繼續留在師父身邊呢,師父的正頭娘子又不幹了!
像陳老爺子之所以能收留木香,也不過是源於陸清寧的一封信。
那信裡言辭懇切,將“女子醫療隊”的想法說個一清二楚,而陳老爺子本就是個醫者父母心的,知曉了陸清寧這個想法,立刻萬般讚賞;何況陳老爺子年紀已然大了,家中老妻又是個和善人,木香這纔有了第二個去處。
陸清寧之所以會想出這麼個主意,只因在眼下這種年代,深宅大院裡的女子想要經商做買賣,也只能別出心裁了不是麼;總不能叫她學着那些狗血小說裡寫的,做什麼玻璃賣什麼歌詞罷!
且不論這大順朝早就有了精美的玻璃製品不說,只說賣歌詞這等類似的事,審美觀念這玩意兒……真的也能穿越時空完美融合?活活打死她她都不信!
其實她還會配威力極大的炸藥,甚至能把幾種槍械的構成圖畫出來——且不論大順朝是個盛世,根本用不上這東西不說,也不說這朝代沒有煉特種鋼的技術;單說她已經沒了原來的身手,若敢做出這誰得到、便能得天下的東西來,銀子不等到手,腦袋便得跟身子分了家!
謝家倒是有船隊出海了,四表哥謝玉麟也早就應承下來,可以給她帶些私貨回來,可這一年一次的出海,七百兩銀子的本金,能賺到什麼錢? 就算能翻上兩番,想要完成原始積累又得多少年?
更不用說那些私貨帶回來後,還要搭着謝家大宗出貨的順風車出手,出手之後,船隊便又到了離開之時,本金就算能夠完成積累,她總不能跑到謝家去說,表哥你叫我先抽走一部分銀子備用好不好!
“不如三姑娘先用些牛乳和點心?太太最近嗜睡,待太太起來再用早飯,豈不是餓壞了姑娘
。”高媽媽的低聲詢問驀地打斷了陸清寧的思緒。
呵!她這是胡思亂想什麼呢!明明不過是尋思陸清雅的疹子呢,怎麼七拐八拐的便叫思緒飛出九重天。
陸清寧微微嘆了口氣,接過高媽媽遞來的牛奶,三口兩口便喝了精光,甚至忘了蘇媽媽整日裡在她耳邊的嘮叨,說什麼空腹喝牛乳對胃腸不好。
高媽媽愛憐的看着她,心道三姑娘真是太懂事了,若擱到頭兩年,哪一次不是吃得飽飽的纔來給太太請安,而所謂的請安也不過是磨罷新衣裳又磨新首飾……如今卻寧可餓着肚子愣坐在那裡,還要等太太起身。
而陸清寧喝罷牛奶之後,腦袋裡火石電光間晃過隱約的記憶,她立刻抓住高媽媽的手:“四姑娘在佛堂裡這幾個月,吃用可還是原來的分例,每日的飯菜可都是按着以往的食譜安排的?”
高媽媽疑惑的看着她:“分例和食譜……跟四姑娘身上的疹子可有干係?”
“我記得她好像是不能吃什麼東西來着,可由於時間太久,說什麼也想不起來是哪種食材了;若是大廚房並沒剋扣她的飯菜,依舊照着過去的食譜給她安排飯食……就不該是吃出來的毛病吧!”陸清寧一邊說着話,一邊凝眉細想。
大概是原主兒並不大關注庶姐庶妹的緣故,她根本就想不起,陸清雅到底不能吃什麼了;何況原主兒又是個彆扭小孩,恐怕在她心裡,庶妹這不能吃那不愛吃,不過是撒嬌爭寵的一種表現,叫她往心裡記,那完全不能夠。
“三姑娘這麼一說,老奴倒也隱約有這個記憶呢。要不老奴差人去趟大廚房,不管食譜換掉沒換掉,哪位主子有哪些忌口,一問也就問出來了。”高媽媽回道。
陸清寧纔不擔心大廚房換掉陸清雅的飯食,因爲二太太和姑奶奶早就下令,不管誰受了懲罰,也不得剋扣伙食;她只是懷疑,既然陸清雅很多東西不能吃,也許這疹子便是她自己故意吃壞的!
“她不能吃辣米油,不能吃花椒八角和蔥姜等辛香調味料,也不能吃豆類製品。”一個聲音突然在正廳門內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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