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你。但現在,請你先去做鬼吧。”枯瘦老頭笑了兩聲,一隻手快若閃電的掏進了楚天雄的胸膛裡,手再出來時,已經多了一顆鮮紅鮮紅的心臟,老者輕輕一捏,心臟驟碎,周天雄應聲倒地。
而遠處的方白玉跟花丸卻是偷看的全身冒着冷汗,方白玉更是全身發抖,他盯着枯瘦老頭將楚天雄的屍身扔進了那原本他躺着的棺材裡,然後填土掩埋,事畢之後,這個世界上便再沒有了楚天雄這一號人物。
枯瘦老頭做完這一切,隨手挑起了楚天雄帶來的牛皮燈籠趁着夜色向將軍冢外走去,花丸看着老頭要走,終於放心的喘了口氣,但那老頭像是聽到了這一聲喘息,停住了腳步,目光如鷹隼射向方白玉同花丸藏身的墳坑裡,眼光滾燙似要連着土地都燒焦。老者靜靜看了一會兒,轉回頭去,仰着腦袋看着夜空,大聲說道:“該看的看,該說的說,否則,多嘴之人便是下一個躺入這將軍冢內的無心人。”
老者說完這一句,身形似夜裡的狡狐,幾個眨眼,就完全不見了蹤跡。
方白玉跟花丸又等了一盞香的時間,這纔敢從墳坑裡伸出腦袋,方白玉長長吁了一口氣,花丸歪着腦袋,突然跳了起來:“我知道,我想起來了。”
“你嚇死我了!你想起什麼來了?”
花丸小聲說:“就那綠毛老頭,我想起他是誰了。剛纔一直覺得聽聞過,現在想起來了,他是三十年前就隱匿江湖的一代殺人魔王。據說每一個被他殺死的人,他都要挖走他們的心臟,然後吞掉。”
方白玉只聽就毛骨悚然,後背一陣陣發涼:“他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早沒人記住了,只是後來的江湖人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鬼仙’!”花丸又道:“還有被他殺死的楚天雄,這人的名頭我倒是前幾天才聽過,他是淮西碧血門的副門主,向來獨往獨行,但他功夫卻了得,只是沒想到在這鬼仙老頭的手底下,就這麼死了。”
“這兩人都是爲了豐都寶物。”方白玉瞧着花丸:“小乞丐,你還想繼續尋那寶物嗎?”
花丸嘆息着搖搖手:“算了,我看明白了。人家一個堂堂副門主說殺就這麼讓人殺了,我一個小小的丐幫末代弟子,還湊什麼熱鬧。我啊,還是保着一天三飯,吃的熱乎乎,圓飽飽就滿足了。”
“你想明白了,那咱們趕緊走吧,這裡陰氣重的很,多呆一秒,就覺得背後多生出一層冷汗。”
兩人連忙收拾好了東西,花丸在前面提着牛皮燈籠,遠遠躲開了那個埋藏着楚天雄的墳墓,繞出了將軍冢,一路疾奔,回到了方白玉居住的荒屋。
花丸竄進了方白玉的荒屋,連忙回身將房門插上,感慨說:“膽小鬼,我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覺得你這破屋竟這麼舒適,哈,就算讓我住上一輩子我也認了。”
“少來,你住這裡我可是要收房錢的,不能白住。”方白玉找到一堆乾草堆,整個人砸進乾草堆裡,秋天裡曬透的乾草還散發着白天太陽的味道,讓方白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哈欠打了一半,一股濃烈的血型味道衝進了方白玉鼻間,他猛地睜開眼,眼前停留着一樣東西,是一隻手,一隻人的手,一隻血淋淋的人手!
“媽啊!”方白玉慘叫。
接着一個同樣血淋淋的面孔出現在方白玉面前,而方纔的血手死死的抓住了方白玉,方白玉掙扎着叫媽喊爹:“花丸,花丸快來救我。”
耳邊卻傳來了一聲花丸的詫異喝聲:“呂小竹!”
方白玉仔細看,自己身下拽着自己的果然是自己的好友,呂小竹。
月黑風高,殺人夜!
真的是呂小竹,方白玉見呂小竹翻過身子躺在甘草堆上,呂小竹胸口有一處傷口,像是被尖銳的利刃所傷,傷口不深,但鮮血汩汩流出不止,呂小竹則臉色蒼白的閉着雙眼,緊咬着牙關發出嚓嚓的聲音。
“小竹,誰傷的你,把你傷的這麼重?”花丸連忙從荒屋裡找出些乾淨的白布爲呂小竹包紮,但呂小竹像是很難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咔咔!”荒屋的破門被夜風吹得作響,方白玉皺着眉頭道:“小乞丐,門你關好了?”
“關是關了,但誰知道你這破門能不能被風吹開。”
兩人正說着,“砰!”的一聲,門已經被吹開了,砸向兩邊。呂小竹原來是緊閉着的雙眼突然睜開了,瞪着大大的雙眼對身旁方白玉跟花丸道:“快,快逃,要不就來不及了。”
“逃?爲什麼要逃?”花丸聽得莫名其妙。
“他,他來了。”
“誰來了?”
“我!”一聲簡短有力的回覆,方白玉跟花丸只覺得眼前一花,荒屋門口已經多出了一個人,這個人着實是怪,方白玉這兩天已經看到了不少奇裝異服的武林人物,但都沒有今天這位模樣怪。腦袋上罩着一個銀白色的頭盔,身上是銀白色的鎧甲,就連手腳都有銀白色的護手、護足甲,若不是他方纔說了一句話,方白玉還真不能確定這全副武裝的鎧甲內還有個人。
“你,你是誰?”花丸冒出一句。
“銀甲龍,龍威。”呂小竹從後面緩緩爬了起來,摸到了被自己丟在一邊的佩劍,對兩人道:“這人窮兇極惡,今天就是要殺我來的。小乞丐、方白玉你們趕緊走,我來拖住他。”
銀甲龍不置可否,沉悶的鐵甲內部發出一聲冷嘲的笑聲,向前逼近一步。花丸望着方白玉,方白玉的額頭上都是冷汗,他知道這個銀甲龍不是自己三個人可以對付的,但就此放棄自己好友而去逃命,雖然方白玉膽怯,但這個他做不來。
他走上前一步,站在呂小竹身旁,語氣似開玩笑的說:“以前只是見過耍猴鬧戲的,還沒親身體驗上一次,今天好不容易碰上。小竹,你就這麼容易讓我走了。”
呂小竹望着方白玉,眼中流露出了感動之情,但他還是堅持說:“這個銀甲龍難對付的很,他已經殺了我十幾個捕快,方白玉,就算是你有心幫我,我們兩個也不是對手,所以……”
“誰說兩個,是三個!”花丸也站在了呂小竹跟方白玉身旁,將不知從哪裡摸出來的一根鐵棍交給方白玉,自己則摸出了一把怪莫怪樣的小型兵器,一同對峙銀甲龍。
“你們,好,我們跟他拼了!”呂小竹神情激動,大喝着就要衝上去。
銀甲龍從鐵甲裡傳出一聲帶着迴音的話:“一幫不知死活的小鬼。”
銀甲龍呼嘯一聲,帶着粉碎天地的氣勢最先衝向了方白玉,但方白玉竟沒有動。而更讓呂小竹沒想明白的是,銀甲龍也停住了,硬生生停了下來,而一張白色的紙正緩緩的從銀甲龍跟方白玉之間的空氣裡轉着圈徐徐落下,銀甲龍發出了低沉喘息,目光緊緊盯住白紙,猛地伸手抓住,銀甲外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這個,你從哪裡得來的?”龍威握緊了手裡的白紙,問方白玉。
“你不用管它是從哪裡來的,你只需要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東西?”方白玉像是很有信心望着龍威道。龍威果然像是動了心,他將那張白紙仔細看了兩眼,整齊的摺疊成兩半塞進自己胸口。
花丸跟呂小竹看的是莫名所以,但花丸發現那張白紙好像是將軍冢裡楚天雄拿來的東西,後來自己也沒多注意,卻被方白玉撿來了。而剛纔瞅看時,花丸發現那白紙上有細細淡淡的黑線,現在想想,這白紙有點像是……地圖!
難道是那豐都寶物的藏寶圖?!
這張圖正如花丸所推測一樣,是方白玉從楚天雄那裡撿來的藏寶圖,方白玉本想留着研究研究,但這緊要關頭也就只有它可能挽救自己三人的性命了,所以方白玉拿了出來。
龍威遲疑着,目光從面前三個不大孩子的臉上一一掃過,目光裡的陰寒之氣愈結,方白玉暗呼一聲不好,這龍威還是要殺了自己,方白玉現在不能不動了,他掄起鐵棒朝着龍威頭頂砸去,想達到出其不意的攻擊效果。
但龍威是何等人物,江湖上血雨腥風闖蕩了多少年,他微一沉步,竟就沒後退,而是將一股丹田氣涌上頭頂,硬生生接了方白玉的一擊,方白玉這一擊用盡了全力,但砸在龍威的銀盔之上,自己卻被反彈之力震飛,一口甜血也吐了出來。
“看剪!”花丸手裡甩着那古怪模樣的剪刀兵器,不攻龍威上三路,專撿下三路攻擊,龍威冷笑,一個挑步,雙腿擺了個鴛鴦蝶花,將花丸的手絞在兩腿中間,微一用力,花丸就呼天喊地。
呂小竹見狀手裡抖出兩個劍花,將龍威面目罩住,龍威不得已,退一步,花丸這才脫身逃了出來,但臉色已經嚇得煞白。再一會兒,呂小竹的劍招也支撐不住了,畢竟他受了傷,一個踉蹌,被龍威一拳砸倒在地,龍威張狂的喝說:“你這小捕快,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誰讓你壞我好事。去死!”
龍威高高揚起了拳頭,方白玉想救呂小竹,但剛一動身,整個人的骨頭像是散了一下,立刻又撲到在地,花丸情形也好不了哪裡去。呂小竹閉上了眼睛,但好一會兒,卻感覺不到龍威的拳頭落下,呂小竹緩緩睜開眼睛,卻看到龍威依舊是方纔的姿勢,高舉着拳頭,銀盔裡的目光流出了慌亂之色,他極力的向自己身後看,龍威身後竟出現了一個光乎乎的腦袋。
方白玉看一眼,不由脫口而出:“是他!那個小和尚!”
龍威身上站着的竟是白天裡在快活樓外見到的一手攔馬的小和尚半步,半步和尚此時臉帶着憨笑,一隻手輕輕的捏住龍威身後的銀甲,像是不怎麼用力,但龍威就是動不了。龍威心中驚訝,自己幾十年的功力,這全身力道運用出來何其大,卻是掙脫不開這小和尚的區區一隻手。龍威喊:“放開我,小和尚。”
“施主答應小和尚不妄自殺生,小和尚半步就鬆開。”
龍威咬着牙:“我答應你。”
半步守諾果然鬆開了龍威,龍威活動了下身體,回身面對半步和尚,神情變幻,小和尚半步同他相望,絲毫不懼,方白玉生怕龍威再反悔,突然開口:“龍威,你不是問我從哪裡得來的嗎?”
龍威的興趣果然
被吸引過來:“對,你告訴我。”
“是碧血門副門主楚天雄的,但可惜他剛剛死於重出江湖的半百老魔‘鬼仙’之手,鬼仙殺他就是爲了藏寶圖,鬼仙說,只要藏寶圖在誰手裡,他就吃了誰的心!”
“鬼仙,竟然連他也出山了?”龍威再吃一驚,按在胸口藏寶圖位置,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掠進了黑夜裡。
小和尚半步等龍威走遠,突然身子一矮。擦了把汗,後怕的說:“可嚇死小和尚了。”
方白玉走到小和尚面前,躬身行禮,方白玉很少如此待人,只是這次他看出了小和尚乃真正的俠義之人,又救了己方三人性命,故有此一拜:“謝半步小師傅救命之恩,方白玉牢記在心。”
半步忙揮手說:“其實我沒做什麼,我只是力氣大,才嚇住了方纔的那人。不過我卻被他的護身真氣所傷,只要再等片刻,我就熬不住了。”
方白玉轉回臉,望着呂小竹,問:“小竹,你是怎麼惹到龍威這個煞星的?”
“哎,誰招惹他了。他一個人在豐都大街上殺了明月教三十個弟子,我是豐都捕快能坐視不管嗎?結果,妄送了十幾個捕快的性命,我也被他打傷,一路逃,他就一路追,最後我實在沒力氣逃了,就躲進你這破屋。”
“在豐都大街上?那豐都還不天下大亂了!”
“已經天下大亂了,我逃出豐都的時候,看到城裡各個陰暗角落裡,或三或四的武林人物廝殺在一起。想,他們都是爲了爭奪那豐都寶物才廝殺在一起。”
“一個誰都沒見過的寶物就引得天下大亂,血流成河,這到底是天下第一的寶物,還是世間第一的兇物呢?”方白玉感慨。
血染聖堂
天微亮,小和尚半步告別三人向東而去,花丸望着小和尚離開的背影,有感而發的說:“我發覺我已經喜歡上這個憨厚的小和尚了,你說,我們還能再碰上他嗎?”
方白玉笑笑:“佛家有句禪語:世若水,人零丁。指,天下只如一方水,芸芸衆生皆乃水上浮萍,相逢亦是分別,分別也就是相逢。”
“我不知道你還懂禪語?這文縐縐的話你從哪裡學來的。”
“快活樓裡的話匣子。”方白玉笑說,他平日裡最喜歡聽話匣子的匣子戲了。
兩人嬉鬧了一會兒,呂小竹經過一夜休養,臉色好轉,執意要回到衙門找總捕頭葉光良。方白玉和花丸左右無事,也就隨着呂小竹一起進了豐都城,進到城後,三人才發現城裡各處地方的行人旅客明顯比之以往少了很多,想是昨夜的一場江湖廝殺引起的。
豐都總捕頭葉光良此刻正躲在衙門後面的小廳裡唉聲嘆氣,見自己的徒弟呂小竹安然無恙的回來,面上終於露出了幾分喜色,但隨即又是一臉陰霾,呂小竹忙問:“師父,你怎麼一臉愁色?”
“還能爲什麼,不都是豐都這兩日來的江湖人物鬧得,小竹,你可知,就昨天一晚上,死在豐都城內的人就是三十幾人,這還不包括橫屍在城外荒野的。這些武林人物個個都像是餓狼,非要將對方撕成肉末才罷休。這不,府衙老爺對那些江湖人物沒辦法,就全將事情壓在我身上了,下了死命令,讓我十天內趕走豐都城內所以的武林人。這,這又怎麼可能!”
呂小竹也坐了下來,端着腮幫子:“幾乎不可能。且不說我們人手遠遠不夠,即便是人手充足了,還有那幾個心狠手辣的老怪物,如果我們一個不善,老怪物們就可能屠了府衙。”
“誰說不是,但也沒別的辦法,我已經調集了所有捕快,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硬着頭皮上幹嘛?那不要頭破血流了,哈哈!”兩聲乾癟的笑聲從方白玉屁股後面傳出,幾個人回頭見是剛從乞丐幫裡回來的花丸,花丸笑嘻嘻的望着呂小竹跟葉光良:“你們不用愁了,那些武林人已經離開豐都了。”
“倒是,我們一路來時,真沒見到一個武林人。”
呂小竹見花丸話裡藏話,握住他手拉他坐下說:“快點說,究竟怎麼回事?”
“嘿,那我說了。我剛從乞丐幫的長老那聽說,原來所謂的豐都寶物並不在豐都城內,而是藏在了城外,所以那些武林人還不屁顛屁顛的去搶了。”
“城外,哪裡?寶物會是什麼?”
花丸臉色突然又暗了下來,說:“城外三十里,長生宮。”
“長生宮!林非!”
此時此刻,豐都城護城河畔,張老爺子依照他每天的習慣,這個時辰自己提了釣具,來到一處遮陽閉聲的樹影下垂釣。老人將所有準備妥當,將釣具拋進了護城河裡,靜靜的斜靠在背後老槐樹上,今天運氣特別好,放剛下釣鉤沒多大功夫,老人就感覺到了墜壓感,老人笑笑,自語說:“看來今天的魚兒都迫不及待了嘍。”
老人輕輕收杆,但發覺釣竿竟是提不動了,老人連忙站起身,用上了全身力氣,目光注視着河面。果然,水面泛起波瀾,黑色的背脊現出水面,老人喜道:“還是個大傢伙。”
河面破開水面,張老爺子的瞳孔一點點擴大,像是無法相信自己釣出來的東西,那被張老爺子調出來的並不是什麼魚,而是一口碩大沉重的黒木棺材。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頓也不頓的看着棺材,黒木棺材的棺材蓋子緩緩被從裡面推開了一道縫,一隻手伸了出來,然後是第二隻手,直到,一張血淋淋的人臉出現在老人視線中時,老人終於受不了得慘叫一聲:“詐屍啊!”
老人昏倒在樹影下,從棺材裡爬出的血人噗通一聲跳進河裡,就着清澈的河水他洗淨了臉上的血污,血污下的一張臉上,臉上深深刻下了兩個字,仇恨。
這張臉屬於不屬於別人,而屬於長生宮少宮主——林非!
“少宮主!”紫色長生宮裝束的弟子跑進了剛剛佈置好的聖堂裡,每一位死去的長生宮宮主邁入禁地之前,都會臨時安息在聖堂裡,這是長生宮除了禁地之外最爲神聖之地,林非的臉色立即變的鐵青,一巴掌摑在弟子臉上,這名弟子年紀並不大,平白的捱了一耳光,眼中泛起了點點的晶瑩,望着林非,竟說不出話來。
聖堂外響起了一陣激烈的狗吠聲,是小童。林非轉往擅闖聖堂的弟子,問:“發生了什麼事,說!”
年輕弟子這才緩過神來:“有人闖進了長生宮,說……”
“說什麼!”
“他們說要帶走老宮主,還說,若有人敢阻攔,他們就要讓長生宮就此在世間消失。”
林非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爹一死,就有人來滋事,林非想起對林太平的承諾,立即衝出聖堂。聖堂外的長生宮內壇入口處,圍攏着大羣的長生宮弟子,中間是兩個中年男子,一人空甩一截衣袖,殘了一隻手。而另一人雖然沒缺胳膊少腿,但從眼臉下開始到脖子下面,有一道深深的傷疤,傷疤看去時間已久,不是紅色,變成了深黑色,讓人感覺就像掛着一條黑色大蟲在臉上。
殘手之人望着從聖堂跑出來的林非,冷笑說:“我還以爲這麼大動靜你還聽不到,剛想在翻到幾個廢物呢!”
身旁傷疤男子則對着林非點了點頭,道:“林少宮主,我跟令尊也算舊相識,今日聽聞他仙去,本想來祭拜下,怎麼你門下的這幫畜生竟還不讓我們進宮門了。”
林非心頭百轉,看氣勢,這兩人絕非凡人,此時爹剛過世,宮內衆弟子情緒不穩,自己又身單影支,還是少惹些麻煩的好。林非吞嚥口濁氣,拱手向着那兩人抱了一禮,道:“兩位前輩,家父剛過世不久,一切還未準備妥當。若兩位想要祭拜,請過了今日,待明天收拾妥當,再請兩位祭拜也不遲。”
殘手男子突然大笑幾聲,望着身旁同來男子道:“怎麼說,清門道兄,我烏禿子恰巧明天有重要的事要辦,只能今天來祭拜。不知清門道兄呢?”
傷疤男子清門道人搖搖頭,望着林非說:“林少宮主,你看,真不湊巧。我們兩人明天都有事,只能今天來祭拜祭拜林兄了。所以,你不如給我們行個方便算了,反正我們看一眼就走了。”
“你們莫要欺人太甚!宮主的遺容是你們這些宵小想看就看的嗎?也不怕污了你們的狗眼……”一名紫衣帶金的老長生宮弟子此時站出來怒喝幾句,但話沒說完,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來,張大了嘴,一股股黑色的血液涌出口中。林非憤怒的全身顫抖,看着烏禿子緩緩將手從弟子背後取出,那名弟子此時臉色已經全黑,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清門道人輕輕一笑:“烏兄的噬魂掌比之五年前更精進了。”
“哪裡,若說精進還得看清門道兄的奪命七劍。”烏禿子冷望林非,林非的目光則盯在清門道人隨身佩戴的長劍上,長劍上的血跡還在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殺了他們!”“對,我們一起上,跟他們拼了!”一時長生宮衆弟子一派羣情激昂,林非突然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道:“放他們進聖堂!”
“少宮主,這絕對不行啊,放他們進聖堂是對長生宮先祖的不敬啊!”
“不要說了,宮主已亡,我現在就是長生宮新的宮主,你們膽敢違揹我的命令嗎?”
衆弟子彼此相望,都是一陣嘆息,但還是緩緩讓開了一條路,烏禿子同清門道人哈哈大笑越過衆人,來到林非面前。清門道人點頭說:“林少宮主,哦,不,是林宮主了。還是你最識得大體!”
林非不說話,分身推開了聖堂的店門,三人邁進聖壇,聖堂中央的一口黒木棺材中靜靜躺着林太平,林太平緊緊閉眼,眼角依舊凝聚着死前一剎的焦慮和擔憂。
“林兄,才幾年分別,卻不想再見時我們已經天人相隔了。”清門道人搖了搖頭,嘆息着道:“你走的如此快,讓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啊。”
那旁的烏禿子也是動容,他伸出手想摸林太平的臉,林非走上一步攔住,烏禿子愣了一下,收回手,突然對林非說:“你爹林太平是我跟清門道兄這五年裡最想見得人,可以說是朝思暮想。林少宮主,你可知道是爲什麼?”
林非搖了搖頭。
清門道人突然一笑
,他指了指自己眼角到脖下的傷疤,問林非:“林少宮主,你可知道我臉上的傷疤,還有烏兄的殘臂是拜誰所賜?”
林非腦中一震,喃喃說:“難道……”
“不錯,我兩人之傷皆是託你爹林太平所賜。實話相告,我們五年後的此次來,本是爲了找到你爹來了結這一場血仇,但誰知道你爹偏偏挑在這個時候走了。林少宮主,你說,這讓忍辱負重五年的我們如何肯罷休?”
“前輩的意思……”
“既然話說開了,我們就不瞞你了。今天我們兩個要帶走你爹林太平的屍體,至於如何處置就僅憑我們兩個意願了,或埋或扔到山裡喂狗都只能我們兩個說了算。”
“你們,是想來劫走家父的屍首!絕對不行,若要如此,我長生宮寧可玉碎也要同兩位前輩一拼到底。”林非站在殿門口,門外隱隱約約現出幾個黑影。
“呵呵,少宮主先不要動怒。你爹已經死了,我們的仇也算是了結了,但是心中的惡氣卻是難消。這樣,不如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們就不要你爹的屍身了。”
林非蹙眉:“什麼要求?”
“五年前,我們來到長生宮是爲尋找一樣東西,但被你爹阻攔了,還重傷了我們。”清門道人臉色詭譎:“今日,只要你將你先祖林飄渺遺留下的寶物,那傳聞裡的絕世利器‘金劂’。只要你將它來出來,讓我二人看上一眼,也算不枉白受了這傷,我們立馬就走。林少宮主,你覺得如何?”
“金劂,我從未聽家父提及過,這都只是傳聞,並不存在的東西。”
“我說小子,我們跟你在這裡廢話這麼久,你還不識擡舉是吧?若不是那絕世金劂,我跟清門道兄又如何會受這麼重的傷,我們親眼看到了滿天的金光飛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林太平武功稀鬆平常,若非金劂,又如何將我二人擊潰。所以,你若識相,趕緊交出來,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
“真的沒有金劂!”
“清門道兄,這小子是死硬到底了。”烏禿子冷冷的說,清門道人語氣驟冷:“林少宮主,這是你逼我們的。”
林非但見清門道人倏然身動,已經縱身到了黒木棺材旁邊,腰畔銀光閃爍,長劍劍劍不落全部擊在了林太平屍身上,霎時,血肉橫飛。
林非雙眼噴火,不顧一切衝了上去。同時,殿外藏身的長生宮弟子也一衆衝了上去,但隨着劍光飄蕩,更多的人倒了下去。
林非自己受了重傷,渾然不知的被人裝進了棺材裡,從機關處落進了長生宮後山的河潭裡,如此漂漂盪蕩,直到棺蓋被掀開一道縫,他才得以重見天日。
林非擦拭着臉上的鮮血,他分不清這血是爹的,還是那些爲保護自己脫身死去的長生宮弟子的,只是同樣的厚稠,如同一層血紅色的蜘蛛網結網在自己心頭,林非只要一呼吸,那股子血腥味道就會遊遍全身。
“林非!林非!”
林非聽到了熟悉的呼喚聲,他擡起頭,看到了方白玉、花丸跟呂小竹。
“膽小鬼,小乞丐,小捕快,我……好想你們。”林非笑了,笑得飄忽而無法捕捉,眼前一黑,林非失去了知覺。
找一條路,走下去!
林非還是那個林非,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方白玉不知道林非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敢問,只是勸林非先睡一覺,天大的事,人必須先活着,才能去做。林非似懂非懂的看着方白玉,悽然的一笑:“膽小鬼,有的時候我還真羨慕你。你看起來總是那麼無憂無憂,好像天底下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不會輪到你身上,不像我,躲也躲不掉。”
“別說傻話了,天大的事情你還有我們三個,忘記了,小的時候我們可是結拜過的,所以你不孤單,我們都在,我們都會跟你站在一起。”
方白玉身後的花丸、呂小竹神色毅然的看着林非。林非點點頭:“謝謝你們。我真累了,想睡覺了。”
“好,早點睡。”呂小竹最後一個走出房間,將房門關起,回身看着花丸跟方白玉。方白玉此時也沒有了平時那種嘻嘻哈哈的神情,一臉肅穆的望着頭頂的月亮,喃喃的像是在問其他兩人:“怎麼辦,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那毀去的屍體是林非的爹,只要是還是個人,就一定要回去報仇。”花丸道。
呂小竹沉吟:“或許,那兩個毀屍的敗類就是抱着這種心思,打定了即使拿不住林非,也要讓林非自己去找他們,才毀的屍。真惡毒!”
方白玉低下頭,望着花丸,突然冒出一句:“要不要再去看月亮,今晚是十六。”
花丸愕然:“林非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看月亮。”
“再困難的局面,早早晚晚也只能林非一個人想明白、去面對,我們要做的僅僅是在他沒明白之前,不讓別人打擾他。此事與月無關,小乞丐,你不看,我自己去了。”方白玉說罷,幾個騰挪已經竄上了林非房間的屋頂,仰身躺下,頭頂一輪明月正散發着灼灼的光芒。
花丸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對呂小竹說:“雖然光屁股在一起七八年了,但有的時候我實在是看不透這個膽小鬼,有時能讓你佩服的五體投地,有時也能把你氣的七竅生煙。”
“算了。我陪他去了。”
呂小竹望着花丸也爬上了屋頂,輕聲對兩人道:“林非拜託你們了,我回衙門裡看看。”
方白玉懶得說話,打了個哈欠,揮揮手,算是應了。
夜來的很快,靜的更快。方白玉眼中的月影漸漸氤氳成一片光暈,他微微轉過腦袋,對着花丸問:“小乞丐,你能告訴我。你是喜歡現在的生活,還是喜歡小時候的生活呢?”
花丸撓了撓頭,他一向最討厭的事就是回答問題,無論是什麼樣的問題。
“這個嗎?我說不上來,你我都是孤兒,關於小時候的記憶最快樂的當然是跟你們三個在一起光屁股跑大街,像一羣小瘋子一般整天呼啊叫啊,雖然那時什麼也沒有,但那種快樂卻是無法形容,估計這一輩子我也忘不了。但是,人總是要長大,小的時候也總會離開,沒有辦法,你說呢?”
方白玉輕輕閉上了眼睛:“困了,睡覺。”
“你個混蛋,問了我問題,自己卻去睡了,我也問問你,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從小就欺負你的小惡女……快說,我一直好奇這個!”
“真三八,睡覺了!”
人類的記憶像是洪荒,一旦沉淪,就無可抵擋。記憶裡,方白玉看見了斑駁的陽光從樹隙間照耀下來,落在自己還有三個玩伴的臉上,那個時候,可能是四人最無憂無慮的時候。花丸像猴子一樣竄上樹,竟說要去摘太陽。呂小竹腰間插着根竹子,耀武揚威的說自己是將軍,你們是逃犯。而林非則喜歡靜靜的坐在樹影下,看着三個人,只是笑。自己呢,方白玉看到自己正拼命的跑,屁股後面跟着一個梳着羊犄角的小丫頭,小丫頭手裡舞動着金色的小皮鞭,一路追着方白玉跑,還不停的說:“我看你跑,看你跑,你跑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方白玉一個不留神,腳下拌蒜,摔了個狗啃屎。小丫頭高興的跳了上來,騎在方白玉身上,方白玉不甘就範,拼命的掙扎,小丫頭失去了平衡,一歪身跟方白玉抱在一起,紅紅的小嘴正貼在方白玉的嘴上,小丫頭睜大了眼睛看着方白玉,方白玉也睜大了眼睛看着小丫頭,他看見小丫頭微微顫動的鼻尖上有一顆可愛至極的黑痣,方白玉笑了。
小丫頭紅着臉摑了方白玉一耳光,方白玉捂着腮幫子委屈道:“是你跳上來的,爲什麼要打我?”
“當然該打你了!”小丫頭的聲音倏然間變得老陳沙啞,就是幾百年的橘子皮塞進了喉嚨裡,方白玉一個機靈坐了起來,那些美好的場景像是經年的山水畫迅速的褪色,方白玉再看,眼前只老實坐着一個小乞丐花丸,而且是長大了的。
方白玉惋惜的搖搖頭:“你攪了我的好夢。”
方白玉想想不對,雖然剛纔像是做夢,但爲什麼臉上還是火辣辣的,他突然指着小乞丐道:“太不要臉了,竟然在我做夢的時候摑我耳光,欺人太甚了!”
“誰欺負誰了!”花丸像是個火藥桶一點就爆,他指着自己臉頰說:“看看,這裡還有你的吐沫呢!噁心死了,你這小子思春找別人去,竟然抱着我的臉瞎親,我,我打你還輕的!”
“啊?”方白玉頓了下,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不說廢話了。林非呢,還在屋裡嗎?”方白玉目光落在林非的房門口。
“前半夜是你守着,我不知道。反正後半夜他沒出房門,現在肯定在房間裡呼呼大睡呢!”花丸打了個哈欠說:“真羨慕他,睡覺還有兩個守夜的。”
“膽小鬼,小乞丐!你們,你們幹什麼吃的!林非,他早不在房裡了。”一聲聽上去文縐縐,但反應反應又是罵人的話大清早飄進了方白玉跟花丸的耳朵裡,他兩人扒拉着屋檐向下瞅,剛想回罵給對方。
屋檐下站着臉色蒼白的呂小竹,一臉焦急,方白玉心中劇烈跳了一下,從屋頂上蹦了下來,一腳踹開了林非的房間,房間裡整整齊齊,唯獨沒有了林非。
“這,這怎麼可能,我們一直守着呢!”花丸跟着下來,搖頭說。
方白玉走到窗戶旁邊,外面是一條林間小徑,他一拳砸在窗櫺上,對呂小竹說:“林非呢?”
“在外面大街上。”
方白玉跟花丸衝出大院,衝到大街上,方白玉第一眼就看到了林非,他呆住了,傻傻的望着豐都大街中央,那個林非!
林非沒有穿爲他準備好的乾淨衣裳,他又換上了那身血衣,站在大街中央,身旁橫躺着一樣東西,是那口他從長生宮逃生出來的黒木棺材。林非的手壓在黒木棺材上,目光望着前方,方白玉還是看不透他究竟在看哪裡?林非看到了方白玉,他淡然一笑,對着方白玉、花丸、呂小竹輕輕道:“謝謝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花丸大喊:“林非,你究竟要做什麼?”
林非語氣堅定的一字字的說:“我要找一條路,走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