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篇關於桃花的文章看看。”
書房裡,方重勇對一臉尷尬的大聰明說道,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紙。
“節帥,那……鄙人就獻醜了。”
大聰明很是謹慎的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隨即熟練的磨墨,提筆寫字的動作非常標準。
這必然是個從小就練習寫字的貴族子弟。
方重勇看他寫得很快,字跡工整,心中頓時瞭然。
大聰明不是個廢物,他只不過沒有被當做護衛來培養而已。技能點都點在讀書識字寫文章上面了。
說來這又是大唐制度僵化的問題。
來做質子的番邦小國皇子,都要在皇宮裡面擔任侍衛。可是很多人的資質,並不適合當護衛,卻依舊要披甲帶刀。
這位大聰明就是如此。
“你明明不會用刀,爲什麼腰間要掛把刀呢?”
方重勇輕嘆一聲感慨道。
“節帥,這是大唐祖制啊,屬下也不想帶刀的。”
大聰明忍不住提醒了方重勇一句。
現在這侍衛打扮又不是他想的,是大唐對各國質子的硬性要求。傳導到渤海國以後,也就成了渤海國的法令。
方重勇回憶了一下文官打扮的大欽茂,又想起滿身書香之氣的大貞惠,再看看眼前這位筆走如龍的大聰明。
渤海國嚮往文治的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啊。
難怪渤海國在歷史上經歷極盛之後,會被除了武力以外,樣樣都不如他們的契丹給滅掉。連皇族一脈的人都學文學癡迷了,國家的武德能昌盛麼?
沒有鋒利的刀,又怎麼能保護國家呢?
“以後你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你要說你是個文士,何老虎他們都懶得搭理你。”
方重勇告誡大聰明說道。
“節帥教訓得是,唉!”
大聰明無奈感嘆,將剛剛寫完的《桃花賦》遞給方重勇查看。
想起三日之前的恥辱,他還真是得謝謝方重勇在軍中威信極重,說一不二沒人敢造次。要不然,何昌期他們那幫丘八殺了大聰明不太可能,但在比斗的時候卸他一條腿,那實在是輕輕鬆鬆。
“你文采不錯嘛,只是可惜了。”
方重勇嘖嘖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麼。
大聰明低頭不敢言語,感覺這話應該不是貶損。
其實方重勇只是可惜大聰明這張神似年輕時金城武的臉,沒出現在開元天寶時的長安。要不然,說不定還能勾搭一下虢國夫人什麼的。
到時候一定樂子很大。
“以後你擔任行軍參軍,幫本帥潤色軍令,然後傳達軍令。”
方重勇忽然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
哈?
大聰明一愣,這個職務雖然很小,但卻非常要害。從前都是車光倩或者封常清兼任這個職務的,現在車光倩外放登州了,封常清外放亳州,該職務也被空缺了出來。
“節帥,這這這……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大聰明忽然懷疑方節帥是不是對俊男有那方面的需求,擔心自己菊花不保。
“放心便是,這個官職,要求的只有本份而已,記住你是在給誰辦事就行,明白了麼?”
方重勇雙目直視大聰明,讓人不敢拒絕他的要求。
“屬下一定盡心盡力爲節帥辦事。”
大聰明抱拳行禮道,一臉激動的樣子。想下跪卻是被方重勇給攔住了。
“不是盡心,而是以後你只爲本帥一人辦事。除了我以外,任何命令,你都可以不聽。”
“得,得令!”
大聰明激動得全身顫抖。
“嗯,知道就好。”
方重勇微微點頭,其實他只是在未雨綢繆罷了。
大聰明跟銀槍孝節軍完全沒有任何聯繫,甚至他本身就是渤海國的貴族,在大唐都沒有根基!
離開了方重勇,大聰明便什麼都不是,也不可能投靠其他人,更無法獲取其他人的重用與信任。
這道防火牆,便是防着將來麾下那些丘八之中,有人圖謀不軌。
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現在忠心耿耿的人,將來有了更多利益的誘惑,就能保證他們不反叛麼?
方重勇一點也不敢高估人性。
現在願意把心掏出來給他的忠臣猛將,未來也很有可能在與方重勇聯姻後,站在他子嗣那邊。
能說這是他們不忠麼?一切都是利益使然。
“去吧,此事不必聲張。”
方重勇擺了擺手,大聰明行禮後便退出了書房。
方重勇站起身,眼睛盯着掛在牆上的汴梁城規劃圖,心中盤算着李璘登基後,應該實施的一系列舉措。
軍事上,要拔掉洛陽這顆釘子,將其“讓給”關中朝廷。這樣一來,爲了漕運的安全,官軍勢必要佔據河陰縣,甚至是在黎陽建立橋頭堡。
不這樣的話,無法保證漕運的絕對安全。
但朝廷卻是把自己的兵力向外部署了,並且拉長了補給線。
而銀槍孝節軍則不會染指這些地方。
這是非常精妙的一步棋,如果走好了,就能在鄴城附近,形成一個對朝廷與河北叛軍來說都很難受,卻又不能放棄的緩衝區。
汴州這邊幫誰,誰就能贏!
現在截斷運河漕運,是爲了將來關中朝廷收拾掉李寶臣後,再將其放鬆,有限度的放開。吃不飽餓不死那種。
方重勇並不希望一鼓作氣打到關中去,那樣進展太快,就是給李璘做嫁衣。
慢慢的規建汴梁城,便是要從根子上控制首都。這是方重勇試圖改變天下格局的一種嘗試,他不願意走中唐的老路,更不願意走初唐的回頭路。
汴州沒有關中那種超級大豪強,便於方重勇實施各種改革措施。如今天下大亂,各地都已經出現戰爭對於民間經濟的破壞,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只要再有一兩次戰略決戰,各方勢力試圖統一天下的節奏,就會慢下來了。各方都會處於那種進攻不足,防守有餘的狀態。
方重勇覺得這便是自己培植勢力的好時機。
進入這個階段,戰爭的勝負就要看後勤,以及管轄之地的硬實力了。
怎樣發展生產,怎樣發展民生,怎樣實現政治穩定,怎樣在強兵的同時減小對於民生的影響,諸如此類,就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難題。
未來不再是誰最能打,誰就能橫着走的時代。
要不就是某個政權曇花一現,撐個三五年後,統治者就得身死族滅。
“無大格局者,無以開創新時代。”
方重勇長嘆一聲,他並不像外人看起來的那般胸有成竹,他看到的問題要更遠更深一些。
“新時代,便是要讓更多的人成爲國家的主人。
以前是代代相傳的貴族,以後是幾十年就換一茬的地主士紳。
人雖然多了,但這些人承擔歷史使命的責任感卻淡漠了。
參政的多元化必定導致政治的碎片化,管事的人多了,抗事的人卻少了。
享受盛世的時候有數之不盡的參與者,輪到要吃虧的時候,一個個都變成了獨善其身的逃兵。
大唐沒了,後繼者,就真的有本事能勝過大唐麼?”
方重勇自言自語說道,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慮。
以各級科舉爲選拔機制,以同窗師生爲關係紐帶,以寒門地主爲出身背景,以豪商富戶爲依附羽翼。
這便是大唐之後的政治格局,之後換湯不換藥的玩了一千年。
皇帝一人高高在上,文官政治中央集權。
皇帝與朝廷玩官府的,士紳與富戶玩民間的,二者表面上互不干擾運作,實質上又互相坑害妨礙。
前世歷史交出了這樣的一份答卷,很多地方令人痛心,卻又必然有其合理性。
世襲罔替是一個問題,但它不是問題的全部,在那一系列問題中甚至都排不進前三。
歷史浩浩蕩蕩,是沒有所謂善惡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纔是常態。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方重勇又是長嘆一聲,考試最怕的就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開卷考題。
“阿郎,那個女人又來了。”
正當方重勇想問題想得出神時,身後傳來大貞惠的聲音。
“李怡麼?”
方重勇轉過身問道,他並不感覺奇怪。
“好像是……哦,原來她叫李怡啊。比妾身長得好看呢。”
大貞惠小聲嘀咕道。
方重勇記得大貞惠以前似乎並不關注自己長相如何,現在則是明顯有些在意了。
她似乎是很放鬆的狀態,平日裡都是圍着書籍打轉。
“讓她進來,你別走,在這裡待着就行了。”
方重勇握住大貞惠的手說道。老實說他有點怕李怡這種心裡有一團火的女子。
“妾身要,要歇着了。”
大貞惠掙脫方重勇的手,低着頭走出門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女人的直覺都是很敏銳的,大貞惠或許已經猜到李怡今夜是來做什麼了。
大貞惠其實什麼都知道的。她又豈會在這裡待着煞風景呢?
要待着,也是在門外偷看呀!
不一會,李怡獨自走進書房。這次她身上穿着潔白的襦裙。若隱若現的白皙香肩上披着一層細紗,修長的小腿若隱若現,可謂是盛裝打扮。
臉上畫了淡妝,但是沒有點眉錙,看上去美豔不可方物。
在封建時代,深夜時一個妙齡女子打扮得如此美麗,獨自來到一位權貴的書房。
她所爲何事,或許已經不需要用語言去贅述了。
那都是明擺着。
“今夜,本帥是要見識一場西施戲吳王的戲碼麼?”
方重勇看着李怡笑道,心裡有點發毛。很多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有些隱患和後果。
“妾雖過繼,母族卻也是韋氏。如今韋氏有難,於公於私,妾身都要盡一份力的。”
李怡對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禮,十分坦蕩。
這份大方與實誠,方重勇很是欣賞。
“坐吧,不必拘禮。”
方重勇指示李怡坐下。
還沒等李怡開口,方重勇就帶着嘲諷說道:“李寶臣會攻汴州,無論勝與不勝,你都必須要回洛陽,否則,他必定會殺死韋氏一族的人。當然了,還包括另外一些礙事的關中人。”
看到李怡似乎不爲所動的樣子,方重勇接着補充道:“或許你回去了也會殺,區別不會很大。”
“確實,不會有什麼區別。”
李怡輕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正如她今日來是爲了什麼一樣,李寶臣想做什麼,也是明擺着的。若不是美人計對於李寶臣來說根本沒用,說不定李怡現在早就在寶臣大帥的牀上了。
“其實吧,韋氏的人,應該是準備將你嫁給皇甫惟明的子嗣,將李氏、韋氏和皇甫氏綁的更緊。
從一個換到另一個,如今又換到這裡來……看似不同了,實際上卻沒有什麼不同。”
方重勇搖頭嘆息,他現在哪裡有什麼褻玩李怡的心思啊,他又不是禽獸。
李怡嘴角露出淺淺微笑,她有些無奈的搖頭道:“當年就該死的人,能活到現在,都是別人給的恩德,包括方節帥。其實沒有什麼不公平的,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公平了。”
她的兄長李豫,就因爲是男丁,所以被方重勇抓住以後,很快就被基哥下令處決了。
死去的李豫要找公平麼?向誰去找?
是向方重勇這個劊子手,還是找基哥這個下令的人?
面對李怡這樣的女孩,方重勇一直都感覺很爲難。因爲說真話是在揭傷疤,說假話對方一眼看透。
無論怎麼說都不妥。
二人忽然陷入一種無話可說的沉默之中。
方重勇不可能爲了李怡,改變對於河北叛軍的立場。
李怡也不可能爲了方重勇,放棄幫助和養育她的韋氏。
雙方都明白對方的立場不可能改變,又不願意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節帥,妾一直有個……嗯,有個很難啓齒的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一下。”
李怡忽然噗嗤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但講無妨。”
方重勇面色淡然,心中卻是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若是妾身與節帥在這書房裡親個嘴,抱一抱,外人真的能看出什麼來嗎?
還是說我們走出這間屋子,其實是可以當做無事發生的呢?”
李怡對着方重勇眨眨眼,那神情好似回到了幾歲孩童的時候。
誒?
方重勇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這踏馬不就是……偷情麼?還是高中生級別,鑽小樹林的那種。
明明剛剛親過嘴,被班主任抓到的時候,都敢狡辯無事發生!
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李怡說的那種情況是存在的,而且有很多。偷個情嘛,親一親抱一抱,只要沒人看到,女人肚子沒被搞大,那可不就是“無事發生”咯。
除了道德上的困境外,還能有什麼呢?
方重勇忽然明白過來,李怡的性格應該是被現實給壓抑了,讓她變得極爲理智。一旦在信任的人面前,偶爾就會露出頑皮的姿態。
老孃就是想放縱了,你們能拿我怎麼辦呢?只要沒有證據,我可以隨便玩呀!反正我不承認不就完事了麼?
李怡心中大概已經有了這種邪惡的念頭。
“你這話說得……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方重勇無奈搖頭,他哪裡會那麼下作。要玩就直接納妾,帶回家大大方方的玩,還需要偷個什麼情!
“妾兒時生母吳氏便病故,後養母韋氏被祖父淫辱,又死於父親毒殺。兄長及全家男丁死於祖父之手,養母一家將妾身撫養長大,顛沛流離至今。”
李怡一邊笑一邊說,說着說着,眼淚就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就算舉頭三尺有神明,那神明也該可憐可憐妾身吧?”
說完這句話,李怡走了過來,一把將方重勇緊緊抱住。
“唉!”
方重勇長嘆一聲,他已然明白,李怡腦子裡最後那根弦,已經被壓斷了。
一個被現實壓迫了十多年的女人,這一刻終於爆發了!
他雙手垂下,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阿郎,我們悄悄的做,只要妾身不懷孩子,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妾身只想當你的女人而已。
若是阿郎擔心,你可以留着妾身的貞潔,其他隨便怎麼樣都可以,這樣便沒人會知道了,反正又沒有證據。
你看,就算我說出去也沒人信,爲什麼你要壓抑自己呢?
妾身沒有被男人碰過,很乾淨……”
李怡輕輕吻着方重勇的耳朵,低聲呢喃道,聲音裡帶着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魅惑。
送到嘴邊的肥肉吃還是不吃?其實哪怕玩了也可以不認賬的,要不要試試呢?
方重勇腦子裡一時間天人交戰。
李怡身份敏感,但她本人真的太香了,弄到手裡褻玩,不知道有多美妙啊。
只要不破身,簡直是免費玩啊,沒有任何後果!
方重勇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尖叫吶喊。
正當他的手不自覺伸向李怡的腰帶時,書房後門被人猛然推開!
大貞惠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粗暴的將二人分開,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趁着李怡還在愣神的時候,大貞惠死死抱着方重勇的胳膊,一邊搖晃他的胳膊,一邊對他大吼道:
“阿郎!這個女人你不是說過麼?現在是絕對不能碰的!阿郎是要做大事的人!
你如果現在一定要碰這個女人,那就先殺了我吧!
反正將來阿郎要是敗亡了,我父親也要敗亡,妾身落到敵人手裡也活不了還要受辱。
反正都是死,妾身寧願死在阿郎刀下!來吧,朝這裡砍!”
大貞惠用手拍了拍自己細長的脖頸。
李怡被大貞惠突然之間的爆發搞得一時間手足無措,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剛剛曖昧的氣氛全被毀了,李怡面色尷尬的拾起落在地上的細紗披肩,隨後整理了一下衣衫,最後深深的看了大貞惠一眼。
她什麼也沒說,施施然的對方重勇行了一禮,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