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勝利者的姿態
風蕭蕭兮,方重勇站在木鹿城外城城頭,眺望遠處木鹿城內城,一時間感覺有點辣手。
因爲外城守軍不出意外的投降了,本地貴族和大戶也派人來請降,但內城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內城守軍就是“三不”原則:不逃跑,不反擊,不投降。
木鹿城內城的堡壘極爲高聳,目測有十多丈高。
然而外城的防禦當真是不值一提,城牆很薄就算了,高度也就比壯漢高個頭而已,很多區域都不是石牆,而是用木牆臨時替代的。很多牆的牆根處還是“老鼠洞”,方便人員進出。
外牆包裹的區域面積極大,比柘枝城都要大不少,就算有數萬守軍,恐怕也無法將這裡防禦得固若金湯。
因此,佔據外城城牆,從軍事上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
方重勇看着腳下木鹿城的外城城牆,就想起南北朝時的建康城(南京市)。這座城早在楊廣滅南陳的時候,就被隋文帝楊堅下令夷爲平地。方重勇感覺自己今天做的事情,貌似與楊堅如出一轍。
建康城發展起來的過程中,也是由數個堡壘據點作爲基礎,城下發展出居民區和商業區,然後慢慢形成了軍事上無法防守,經濟上有極度繁榮的大城。
木鹿城可以看做是“山寨版本”的建康城,而它周邊的環境,又不像是建康周邊那樣水源豐沛適合人居住。
因此,木鹿城守軍必須要打出外線,禦敵於城外。
如果戰火延綿到外城,那麼哪怕打贏了,木鹿城也會元氣大傷,對於守軍來說,輸贏都意義不大了。
在和大食人交手的過程中,方重勇發現對方雖然在戰鬥方面槽點頗多,部落組成的聯軍彼此配合不太協調,但大食人在經營地盤和戰略眼光這方面還是可圈可點的。
中亞這裡,確實離大食人的基本盤太近了!除非指望對手內亂,除非大唐的國力一直處於鼎盛狀態,否則在這裡和大食人爭鋒,需要的各類成本會大到難以承受。
“情況如何?”
方重勇看到車光倩朝着自己走來,面色有些不好看,於是開口詢問道。
“節帥,黑旗軍願意放下武器和盔甲投降,但他們要求離開木鹿城,不願意當俘虜。”
車光倩沉聲說道。
“有這種事?”
方重勇一愣,有點搞不明白那些大食人在想什麼。外城的居民都已經放棄抵抗了,沒了他們的支援,內城還能守多久?都這個節骨眼還講條件,難道是不知道唐軍的兵戈有多銳利麼?
“節帥,情況有點……怎麼說呢,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這支軍隊不是阿布穆斯林麾下親信,他們是大食國王阿巴斯得知阿布穆斯林在東方慘敗後,被派來救場的。
和本地並不是一撥人。”
對於人情世故很熟絡的車光倩,早就把事情打聽清楚了,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那你以爲如何?”
方重勇沉聲問道。
“節帥,末將以爲,那些人都來自更遠的巴格達等地,無心死鬥。我們和他們拼消耗也不值當。
不如放其離去,讓木鹿城本地人認爲他們已經被黑衣大食所拋棄。回去的人,爲了掩蓋自身無能,必定將我們描述得天神下凡一般。
如此便可以震懾大食國內部。”
車光倩抱拳行禮,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呢?覺得車將軍的建議如何?”
方重勇看向封常清問道。
“節帥,車將軍所言甚是。節帥不也常言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嘛。
我們此戰的目的不在於殺人。
如果放掉這一兩千人,可以震懾大食國十萬兵馬,末將以爲,這買賣可以做。”
封常清附和車光倩說道。
聽到二人所說,方重勇微微點頭,不置可否,心中暗自揣摩應該如何應對。
他們此戰的目的,就是廢掉大食國攻略西域的橋頭堡,也是黑衣大食精銳“黑旗軍”的發源地木鹿城。重要的是毀掉本地的補給能力與人口潛力,不在於多殺幾個士卒。
讓那些戰敗的俘虜迴歸巴格達,有助於傳播消息,引發黑衣大食內部的動盪。
將來大食人若是要捲土重來,必定慎之又慎。這比消滅一兩千大食守軍要強多了。
“那辛苦你再跑一趟內城,告訴他們,我們接受他們放下武器離開這裡的建議。
但必須每人都切掉左手的小指頭,不多,切掉一節就可以了。
不願意切的,可以自願爲奴。無論將校士卒,我們一視同仁,都是這個規矩。”
方重勇對車光倩吩咐道。
切手小指頭的一節?
車光倩和封常清二人都是心中一驚,然後暗暗揣摩了一番,這才發覺方重勇這一招的老辣之處。
爲什麼這樣說呢,因爲小指頭被切下來一小節,具體而言就是長着指甲的那一節,基本上不會影響生活,甚至不影響作戰!
但這種事情,對於一個人乃至一支軍隊自信心上的打擊,是毀滅性的,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什麼都不做,直接放那些人回去。以人類固有的劣根性而言,那幫人只怕還會將自己宣傳成勝利者,說他們的英勇表現,得到了唐軍的敬佩和尊重,所以纔會將他們放走。
說不定還會給大食人“唐軍弱雞,靠堆人堆贏”這樣的錯覺。
這就和方重勇想傳達的意思相違背了。
切掉小拇指的一截,既可以打掉木鹿城內城守軍的氣焰,打掉大食人的自信心,又不會逾越他們的心理底線。
“得令,末將這便跑一趟。”
“不着急,先草擬一份條約,讓守將過目後再說。
有這個在,以後咱們說話腰桿就直了,免得事後說不清楚。”
方重勇冷笑道。
這年代沒有錄音機沒有攝像機的,不留點證據,將來被朝中某些人穿小鞋的時候,小事就會鬧大。
“得令!節帥請放心,末將一定辦好!”
車光倩激動說道,這些都是戰功啊,而且不用真刀真槍的上陣拼殺就能拿到,簡直不要太爽了。
等他走後,方重勇又對封常清說道:
“去城內統計一下,給幾個地方讓本地人選擇。石國、康國、碎葉,或者是安西都護府管轄下的地方,隨便去哪裡都行。有錢且願意交錢的,就給編入大唐戶籍,沒錢的直接爲奴。”
“節帥,咱們這樣是不是太仁慈了?”
封常清有些不解的詢問道。
在傳統唐人心中,類似木鹿城這裡的這些“域外之人”,都是狄夷禽獸,是跟牲畜地位差不多的。對於這些人,他們都是能利用就用,不能利用就殺,何必搞那些“精細化操作”呢?
封常清他們不是不講道德,而是講道德也是分對象的。
方重勇頓時明白了這種樸素情感,在封常清等人眼中,如同蒙古人那樣“高於車輪就殺”的策略,纔是正常的。
能當大唐的奴隸,那也是一種無上光榮啊!
“去辦吧,我們毀了木鹿城就行了,沒必要造殺孽。
當然了,冥頑不靈,不想離開,想和木鹿共存亡的人,那就送他們一路走好!” “得令!”
封常清也領命而去。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啊!”
等四下無人,方重勇忍不住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他的想法果然還是太“文明”了,忘記了這其實是一個野蠻時代。
丘八們的盛宴即將開始,可惜,這也是最後的狂歡了。
……
“嗚嗚嗚嗚嗚……”
一個大食軍士卒嘴裡咬着一塊布,想要慘叫又叫不出聲來。
頭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臉上因爲劇烈的疼痛而表情扭曲,雙眼瞪得老大。
小拇指被切下來一截,雖然對今後的生活影響極小,但執行切除時的疼痛,是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
方重勇可沒什麼閒心去給他們“打麻藥”!
“下一個!”
一旁觀看“行刑”的何昌期大喊了一聲,那位疼得想死的大食軍士卒,像是劫後餘生一般,看都不敢看何昌期一眼,自己草草包裹了一下受傷的小指頭,狼狽的退到一旁。
這裡冬天不算冷,然而附近在圍觀“手指切除”的木鹿城本地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徹骨寒意。
已經過了好幾天,唐軍對於木鹿城的控制已經毫無懸念。方重勇坐鎮內城,正在滿城蒐羅各種書籍並準備將其運回大唐,並派車光倩在外城中打聽各行各業的工匠,然後登記造冊。
“請人”圍觀切小指,只是他震懾本地人的一種小手段而已。
果然不出方重勇所料,木鹿城內城守軍壓根就沒有任何猶豫,便接受了唐軍的提議。沒有任何一個人爲了保住自己的小拇指,而“自願”選擇成爲奴隸的。
大概他們在大食國內,也知道奴隸是怎樣一種待遇。比起丟掉小拇指的一截來說,成爲奴隸基本上就已經宣告了社會身份的死亡。
還不如被切手指呢!
但是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本地人當中,卻不是人人都肯走。很多人寧可被殺,也不想離開這裡。
這些人多半都是本地的大地主,和權貴階層。
正當何昌期監督行刑看得正起勁的時候,一個親兵走過來對他說道:
“何將軍,節帥有事找您。”
“知道了,某這便去!”
閒得無聊的何昌期正愁沒事幹,方重勇就派人來找他了。
來到木鹿城內城後,何昌期被帶到了藏書館。方重勇正在這座佔地極大,屋舍極多的藏書館內參觀。
不得不說,發跡自公元前數百年的木鹿城,還是很有些底蘊的。
各種材質的書籍到處都是,醫學、天文、宗教無所不包,不僅有許多來自西亞的典籍,而且居然還有用漢語書寫的手抄版帶註解的《論語》,類似這樣的儒家典籍。
木鹿城作爲漢代以後的絲綢之路必經之地,交通樞紐,確實是做到了“海納百川”,人文薈萃。
當然了,何昌期這樣的人並不知道其中的意義如何,他只覺得麻煩。
“節帥,有何吩咐?”
看到方重勇正盯着書架入神,何昌期小聲稟告道。
“本地有些大戶,冥頑不靈,你聽說這件事了麼?”
方重勇背對着何昌期詢問道,看不到臉上表情如何。
“回節帥,略有耳聞。”
何昌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只好應付了一句。
“那麼木鹿本地暴民衝擊大戶,劫掠其財,奴殺其主的事情,你也聽說了麼?”
方重勇繼續追問道。
“這個,末將不太清楚……”
何昌期摸摸腦袋隨口應付道,他又不是車光倩那種負責情報偵查幹私活的,怎麼會知道木鹿本地有沒有這種破爛事呢?
方重勇見他不開竅,於是補充說道:“那些大戶,原本在大食黑旗軍的保護下,作威作福,得罪了不少人。現在大食人走了,聽聞他們近期時常被以前的苦主刁難,本節帥於心不忍啊。”
話都說這個份上,何昌期要是再不懂,那他就真是純傻子了!
“噢噢噢,節帥說這個啊,那是真的慘,確實慘。”
何昌期“恍然大悟”說道。
“嗯,你知道就好。這些大戶家的女子,務必要好好的保護起來。
軍中有些士卒出不起彩禮,娶不起婆娘的。你就替他們問問那些女子,願不願意跟他們回大唐。
要是願意,可以讓這些人脫離奴籍。
本節帥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說道。
“明白明白,男的殺,女的抓嘛!末將非常明白!”
何昌期脫口而出道。
“胡扯!本節帥是那個意思嗎?”
方重勇面色不悅呵斥道!
“嗯嗯嗯,是末將失言了。是男的被本地苦主殺了,女的自願跟我們一起走的。
我們什麼也沒強迫。”
何昌期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嗯,去辦吧。事關兄弟們的福祉,伱要用點心纔是。”
方重勇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背對着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何昌期退下。
等何昌期走後,他才忍不住嘆了口氣。
強者,總是可以對弱者予取予求,這個便是世道。
“拔了木鹿城,能爲大唐爭取二十年和平。
基哥啊,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