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許動,不要去開門!”
李隆基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眼睛死死盯着同樣陷入震驚當中的李亨。
此刻李隆基的內心充滿了後悔與僥倖,還有對未來的迷茫。
然而,雖然他沒下令開門,但大門卻自己開了。
在衆人都不注意的時候,一把刀從對開門之間的門縫伸入,用力朝下一劈,便將木質的門栓給劈開了。
大殿門外,高力士一臉疑惑看着拿刀劈門栓的方重勇問道:“門栓應該是銅包木的,爲何你一劈就開了呢?”
將疾風幻影刀入鞘,方重勇裝作很焦急的說道:“大概是某的刀比較快吧。高將軍快進去看看聖人如何了,外面叛軍這麼喊,只怕還真不是壽王在鬧事。”
多虧他昨日特意去把這裡銅包木門栓給換了個“腐木”的,要不然開門都費勁。
高力士與方重勇二人進入佛堂,就看到壽王坐在牆角,披頭散髮。坐在主座的李隆基,身上的龍袍都溼了,一身茶水。其他各皇子表情各異,但面色都不太好看。
場面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古怪。
“聖人,烏知義與薛王謀反,正在率領親信攻打甘露尼寺!之前他帶着人在寺內猝然發難,我們吃了大虧,死了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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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將軍正在帶兵抵抗,請聖人在此等候,末將……”
方重勇還沒說完,一個龍武軍司戈,滿身是血的衝進來,背上還插了兩支箭。
“聖人快撤吧……陳將軍戰死,烏知義那狗賊已經快要衝進來了!”
不是吧!
不僅是大堂內的衆人,就連方重勇與高力士也驚呆了!
之前陳玄禮還雄赳赳的拍胸脯說擋住亂軍不在話下,怎麼就這麼一會功夫,半注香都不到,就頂不住了?
“朕出去看看,朕就不相信,龍武軍會造反!”
李隆基站起身,朝着佛堂外走去,卻是被方重勇給拉住了。
這個時候,那些叛軍已經殺紅眼了。只要宰了基哥,這一局他們就全盤大勝,以後吃香喝辣不在話下,反正鍋都是壽王的!哪怕基哥出去證實自己還活着,那些叛軍也會說他是假的。
現在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聖人,那些叛軍已經如禽獸一般發狂,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聽的。末將有退路,這邊走!”
方重勇二話不說,直接把李隆基背起來,然後對高力士說道:“某先帶聖人躲一躲,其他的,就靠高將軍和龍武軍了。”
見高力士還要說話,方重勇大吼道:“忠君報國就在今日,大丈夫豈可婆婆媽媽!”
說完,揹着李隆基便朝着東南面一路飛奔!
從甘露尼寺出勝業坊的最佳路線,是往西北走,翻越坊牆便能到長安主幹道上,然後向東一直走,便可以抵達興慶宮西門!
如果一路向北,那便可以抵達大明宮!
這裡是逃出生天的最近路線,叛軍數量如果沒有多到幾千人,那麼絕對沒辦法徹底封鎖所有的逃生路線。所以這條路,是明面上的“求生之路”。
當然了,既然是“明面上”的,那麼自己人知道,敵人當然也知道。如果烏知義,或者別的什麼人,在這條主幹道上佈置幾十個騎兵,甚至十幾個騎兵,就足夠把任何“閒雜人等”捕殺了!
所以當初在規劃逃跑路線的時候,這條路首先就被方重勇給pass了。
事實上,現在烏知義的叛軍,以及薛王宅裡跑出來的私軍及武士,都是集中在勝業坊的西北角這裡。其他地方,也只是守住大門和小街路口而已。
高力士一臉無奈的看着方重勇揹着李隆基跑遠了,輕輕嘆了口氣。他當然也很擔心李隆基,但是高力士知道,只要自己在這裡,那麼不明所以的人,就會認爲大唐天子也在,只不過脫下了龍袍混入人羣了而已。
他留在這裡,基哥逃跑的可能性就大了一些,這便是高力士決定不阻攔方重勇的主要原因。
“諸位,都跟奴去拿刀吧,現在是你們對聖人表忠心的時候了。”
高力士看着一衆皇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
“到了!”
方重勇揹着李隆基來到甘露尼寺東南的一處牆角,他把基哥放下,三下五除二脫掉了對方身上的龍袍,然後把牆角無人搭理的一個不起眼布包打開,裡面有一件灰色的舊道袍。
“聖人,換衣服吧!”
他也不理會錯愣的李隆基,直接把那件脫下來的龍袍,丟到離這裡不遠的一個水井內。等跑回來的時候,基哥已經換好道袍了,看上去跟一個糟老頭子差不多。
“沒想到朕今日還能遇到忠臣……”
基哥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
“聖人,爬梯子過牆吧!”
方重勇將放在牆角的木梯子架好,推着基哥就往上走!
“這裡爲什麼會有個梯子呢?”
李隆基一臉疑惑的問道。
道袍,梯子,還有那個不該被一刀劈開的門栓,今日的怪事可謂是一件接一件。
“那是末將早上放在那裡備用的。”
方重勇將水井附近的一個火盆點燃,瞬間便有狼煙沖天而起。
隨後他三下兩下爬上院牆,將牆內的梯子單手拎起來,放到牆外,直接跳下院牆。然後對着基哥喊道:“聖人,快下來,沒時間了!”
“唉!”
李隆基嘆了口氣,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下了木梯子。
方重勇扛着梯子就搭到隔壁的院牆上,然後對基哥喊道:“聖人,快翻過去,到裡面就安全了!”
就這?
李隆基大吃一驚,完全不敢相信方重勇的逃跑路線,居然如此兒戲。
這踏馬就躲到隔壁,會不會太草率了啊?
其實方重勇前兩天在規劃逃跑路線的時候,就在反覆揣摩如果有人要封鎖甘露尼寺,會採用怎樣的辦法。然後他就發現,用梯子翻牆,直接翻到隔壁的勝業寺,乃是出錯概率最小的撤退路線了!
在勝業寺內躲避,便可以爭取被敵人找到的時間。而政變,打的就是時間差。只要基哥不被敵人找到並殺掉,那麼自己這邊的勝算就會越來越大!
根據燈下黑的原則,往往藏在這樣的地方,可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聖人,翻過去就是勝業寺啊,到裡面就暫時安全了!”
方重勇看到基哥還在那發呆,急得都要跳腳了。
他連忙跑過去,連拉帶拽,將基哥推上了爬梯。等二人翻過牆落地的時候,卻發現一羣穿着黑衣,胳膊上綁着白色布條的私軍,單膝跪地,黑壓壓一片!
“聖人,下官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爲首的一人,鬍鬚早已花白,但說話聲音洪亮,身材魁梧依舊。他居然是早就被李隆基罷官,賦閒在家多年的信安王李禕!
“你怎麼……”
李隆基一臉駭然,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的腦子根本不夠用。
“聖人,此事說來話長,還請隨某入佛堂歇息,援兵就在路上。”
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聽到這話,李隆基大喜。他一把抓住方重勇的胳膊,激動問道:“還有援兵?”
“正是,龍武軍士卒張光晟,就是去搬救兵了。請聖人在此稍後片刻,現在若是出去,必定十死無生。”
方重勇懇切請求道。“嗯,同去吧。”
基哥此時總算是恢復了氣度威嚴,帶着衆人來到勝業寺的佛堂。只見這裡聚集了百餘人,不少人都已經鬍鬚花白,讓李隆基心中唏噓不已。
這些人應該都是當年隨着信安王李禕征戰河西的老卒,如今他們作爲看家護院的家丁,蝸居長安,大部分人就在信安王府安的家,顯然日子過得不太舒心。
然而當年免除信安王李禕職務的任命,又是基哥自己親自下的。如果今日他歿於亂軍之中,那麼只能說天道好輪迴。
自己當年造的孽,今日嚐到苦果而已。
“朕待烏知義不薄,他竟然會背叛朕,就連薛王也反了,唉……”
李隆基感慨嘆息說道,他萬萬沒想到,烏知義竟然帶着部分龍武軍反水了,而且薛王竟然也反了。
烏知義是個外人,反了還可以理解;但薛王爲什麼要反呢?
“聖人,韋堅之弟韋蘭,乃是兵部員外郎。所以南衙六軍,幾乎不可能來救駕,兵部一紙文書就可以讓他們待在長安城外。
而烏知義既然敢反,那麼他對龍武軍大營必然也會有一番部署。龍武軍,大概也指望不上了。”
方重勇有些無奈的說道。
現在這個節骨眼,要控制軍隊如臂指使的調動他們很難,但想要讓某支軍隊按兵不動,卻是再容易不過。有心人只要傳訊聖人已遇難,便足夠了。
那樣的話,所有人都會停下來觀望,不會貿然出手。
“那援軍從何而來?”
李隆基疑惑問道。
“聖人,疾風知勁草,現在就只能看誰還是忠臣了!”
方重勇對着李隆基叉手行禮說道。
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爲此他還不惜暴露阿娜耶與信安王李禕之間的關係。狼煙也點了,援兵也叫了,基哥也被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了。
至於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信安王這一百多老兵,又沒有披甲,真打起來未必可以撐很久,這一道保險可以說是聊勝於無。
陳玄禮這個不中用的,果然是比不過在幽州邊鎮歷練多年,殺伐果斷的烏知義!
方重勇在心中,將那個被烏知義一刀爆頭的陳玄禮,罵了個半死。
……
“聖人,請速速前往位於北苑的龍武軍大營,然後控制皇城,並召集百官,召開登基大典!”
甘露尼寺佛堂前,一身是血的烏知義走上前去,對着驚魂未定的忠王李亨叉手行禮道。
其他皇子,還有高力士都自覺與李亨隔開了距離,面色清冷的站到一旁,似乎在與李亨徹底劃清界限。
“找到李隆基了麼?”
李亨走到烏知義跟前壓低聲音問道。
“未曾找到,已經派人在找了,我們人手不太夠,現在沒法面面俱到。”
烏知義同樣是不動聲色的壓低了聲音,別看他剛纔說得鏗鏘有力好像政變成功了一樣。只要不找到李隆基,不控制龍武軍,局面隨時可能會翻轉過來。
“喂,伱們隨便來個人,給我一刀吧。我去黃泉看着你們鬧就行了。”
不遠處,傳來了一個玩世不恭的叫嚷聲,那正是此次的“罪魁禍首”:壽王李琩。
“把他捆起來,看管好了,千萬別讓他自盡了。”
李亨對着烏知義身邊的一個叛軍士卒吩咐道。
壽王李琩怎麼能死呢,他死了,那不就“死無對證”了麼?
真正該死的是李隆基啊!
這一刻,忠王李亨心中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只要找到基哥,然後把他給宰了,那麼就完成了無懈可擊的邏輯閉環。
壽王殺基哥,然後忠王領着大軍“平叛”,衆多皇子死於壽王親信之手。事後,壽王在大理寺受審,將犯罪事實和盤托出,罪大惡極,處以極刑!
最後忠王在宗室與外朝的擁戴下登基稱帝!
多麼完美的“變亂”啊。
“可是,李隆基還沒有被找到,我們就去龍武軍大營,會不會……”
李亨有些疑惑的詢問道,他其實並沒有料到壽王沒有殺基哥的情況。
聽到這話,烏知義差點罵娘,這踏馬是什麼狗腦子啊!
他連忙將李亨拉到一旁,悄悄說道:
“陳玄禮勾結壽王謀反,已經被我們誅殺。聖人已經遇難,所以暫時由忠王殿下掌控兵權,由末將暫代龍武軍將軍一職,這樣就可以了。
只要掌控了龍武軍,掌控了皇城,那麼哪怕是真的聖人出現,那也是壽王找來的替身與傀儡,直接殺了便是。”
聽到這話,李亨這才冷靜下來。
現在一邊派人尋找李隆基的下落;另外一邊,直接掌控住龍武軍,再用龍武軍掌控住外朝,這件事就辦成了!
到時候哪怕基哥再出現,那些害怕被清算的人,也會堅定的支持自己!
“你說得對,嗯,把他們也帶着。”
李亨指了指衆皇子說道。
此刻他也不再顧忌吃相難看了。反正,這些皇子都會死於“壽王”刀下,何必在乎死人怎麼想呢?
“那高力士,要不要現在就……”
烏知義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呵呵,他還要作爲證人留下來呢。”
李亨面露冷笑說道。
“走,去見見薛王的人。”
李亨走在最前面,他微微皺眉看着滿地都是的龍武軍士卒屍體,心中異常後怕。
若不是烏知義突然在寺廟內發難,外面薛王的人馬又吸引了守軍的注意力,這次政變還真是難。
以後怎麼封賞烏知義纔好呢?
這潑天大功賞無可賞,那就只能……送他一場風光大葬了。
李亨在心中悄悄盤算着,自己坐上龍椅之後要如何收尾,以及這次參與政變的人,要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