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哥的子嗣,最年長的那一位,叫李琮,被封慶王。因爲年輕的時候,打獵被某種“猴子”抓傷面部,破相了,所以早早退出了太子的爭奪戰。
大概是因禍得福,李琮活到了現在。雖然誰都知道他不可能繼位,但卻保住了性命。
其他還健在的成年皇子,包括:第六子榮王李琬;第十二子儀王李遂;第十三子穎王李璬(原名李沄);第十六子永王李璘,第十八子,也就是現在的太子李琩(前壽王);第二十子延王李玢;第二十一子盛王李琦;第二十二子濟王李環,第二十三子信王李瑝等等。
都超過二十歲了,甚至李琮都四十多了。
除了李琩外,理論上可以當皇帝的皇子,最起碼不下七八人。若是把還健在的十多歲孩子也算上,絕對超過十人,競爭還是相當激烈的。
別說什麼不可能,在皇位繼承這件事情上,只能說一切皆有可能!
這天中午剛過,華清宮外的馬廄內,一匹又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被牽入其中。華清宮裡駐守的宦官,像是伺候爹一樣的伺候這些馬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而諸王的隨從們,一律在山腳下的小河邊等候,不許上山進入華清宮內部。山腳下修了長長一排屋舍,以供這些隨從們居住。他們住上一年都沒有問題!
還有數千神策軍士卒,被分爲十營,分別駐紮在偌大的華清宮內外各處,防守嚴密。
天子嚴令,只許皇子本人進入華清宮,而朝臣們則是一個都沒有邀請。
山腳下的宮門外,滿懷心事的永王李璘,恰好看到了跟他幾乎是同一時間抵達華清宮的穎王李璬。二人偶遇,相視無言。
在基哥這麼多兒子裡面,李璘是有些畏懼李璬的,因爲這位是一位非常陰險的小硬幣!
當年基哥一日殺三子的時候,李璬向基哥“舉報”,提供了一項非常關鍵的證據。
那就是當時的太子李瑛,向他借盔甲兩千副,但是李璬沒有借,然後反手舉報了李瑛。
對了那時候穎王還叫李沄。
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疑點重重。因爲連太子都沒有掌控多少甲兵,李沄一個皇子,如何能變出兩千盔甲呢?
壽王李琩暴起發難的時候,給了一個非常合乎邏輯的答案:是基哥讓李沄這麼做的,並承諾事後封他爲太子。
不過後來基哥大概也忘記了當年的承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李璬吃了個啞巴虧,一肚子委屈不知道跟誰說。
不知道李璬現在是不是依然覺得,這個太子之位,應該是自己的呢?
李璘心裡想着事情,便上前跟李璬打了個招呼,隨意寒暄了幾句。
毫無營養的客套過後,趁着隨從們離得比較遠,李璘壓低聲音詢問道:“皇兄,你最近有沒有聽說什麼奇怪的事情,比如說聖人染病?等會我們要不要問一問,盡一盡孝心?”
李璘假裝自己是個傻子,就這麼直言不諱的問了出來。
“最近我確實聽到一些關於聖人染病的傳言,相信這些都是無稽之談。等會見到聖人,一看便知。”
李璬不動聲色,將李璘的話頂了回去。
他好像說了,卻又好像什麼也沒說。哪怕被外人聽到了,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
踏馬的,果然滴水不漏!
李璘在心中罵了李璬一句,卻也知道,這位肯定已然知道某些事情了。而且並不諱言告知同爲皇子的自己。
李璘暗叫不妙,連忙收斂心神。
李琩這個婊子,果然是每個去弔唁太子妃的皇子,他都給了一張字條,生怕別人不知道。
“對了皇兄,我剛剛在門口,怎麼沒看到太子的車駕呢?我們來得已經不算早,太子現在還沒來,是不是有些失禮啊。”
已經快要走到華清宮的前殿了,李璘忽然大聲問道,弄得四周的僕從都聽到了。
李璬還沒作答,在前面引路的魚朝恩就回複道:“太子妃暴斃,太子在服喪,不方便穿着喪服參加聖人的宴會,所以聖人體恤他,就沒有請他來。”
我看聖人是看到李琩就想殺了他吧?不讓他來是眼不見爲淨!
李璘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臉上卻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些痛心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本王錯怪太子了!唉,改日一定要去東宮登門致歉纔是!”
李璘表現出一股“兄友弟恭”之意,至於旁人信不信,那他就不管了,反正他是演出來了。
“我們本來就來遲了,聖人應該等急了,還是走快點吧。”
李璬面色平靜的催促了一句,看不出在想什麼。
李璘感覺到了自己跟李璬之間的“綠茶”段位差距,頓時閉口不言了。二人來華清宮前殿,就看到宴會會場已經被佈置好了。
除了他們二人以外,其他十幾位皇子都已經落座。
李璘與李璬立刻坐到寫了自己名字的桌案跟前,跪坐且目不斜視。
在場所有成年了的皇子,都是面色肅然不苟言笑。倒是有些未成年的皇子左顧右盼,卻也不敢隨意走動。
正在這時,正殿中央出現了梨園的舞姬,還有公孫大娘也來了,在一旁指揮調度。梨園的樂師也紛紛入場,各種樂器都被帶了進來。
今年壽宴的規模自然是不比以往,但也要比普通權貴家庭,要熱鬧多了。
不一會,梨園的樂師,在雷海青的指揮下,開始演奏《霓裳羽衣曲》。舞姬們也紛紛走進大殿正中,伴隨着舞曲開始翩翩起舞。
一切都是基哥平日裡的習慣。
但還是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基哥本人,壓根就沒有到場!
《霓裳羽衣曲》全曲共三十六段,分散序(六段)、中序(十八段)和曲破(十二段)三部份,融歌、舞、器樂演奏爲一體。
並且這個曲子,是可以在宴會上反覆演奏的。
衆皇子聽着曲子,看着舞女們跳舞。他們等啊等啊,一連等了兩個時辰,基哥都沒有出現!
桌上的冷盤被撤下,換上新菜。而熱菜卻一直沒有上桌。每一個皇子都屏息靜氣,等待着基哥的出現。
正在這時,高力士從前殿大門走進來,對着衆人高喊道:“聖人操勞國事,沒有時間出席壽宴,諸位皇子請自便。宴會開始了,上菜吧。舞樂不許停下來!”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沒有絲毫停留!
在場諸多皇子都面面相覷,他們是聖人請帖請來的,可是最後聖人卻完全不露面,這到底是幾個意思?
皇權之下無父子,父親的生日宴會,父親本人不出現,有違人倫大義。
可皇帝的壽宴皇帝本人不出現,那是皇權的任性。皇帝就是不出來,你能怎麼滴?
更關鍵的是,諸位皇子失去了近距離觀察基哥是不是染病的機會,這波可虧大了!
李璘環顧左右,發現大家都還沉得住氣,就他有些受不了,想要去“探病”,於是也不得不按捺下焦急的心情,不肯充當出頭鳥。
每個人桌案上色香味俱佳的菜餚,完全沒有人動筷子。大殿中舞女們妖嬈的身姿,也無人欣賞。空靈而優美的《霓裳羽衣曲》,更是令人心煩意亂,又不能將那些樂師趕走。
夜幕降臨後,這場無法描述的“壽宴”,終於結束了。諸位皇子被勒令即刻返回各自的駐地,不得在華清宮周邊停留。
一場沉默的“鬧劇”,就這樣落下帷幕,給很多人留下了無限遐想。
……
華清宮的“九龍湯”內,基哥正懶洋洋的躺在裡面泡溫泉,而高力士手裡拽着一張字條,居然是和李璘同款的那一張。
上面同樣是十六個字:聖人隱疾,無藥可醫;時日無多,君且自便。
“那個孽畜,膽子真是夠大的!”
湯池裡的基哥睜開眼睛,語氣肅殺的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回聖人,奴估計,現在每個皇子手裡都應該有一張。只看他們承不承認了,要不要奴派人去問一下?”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罷了,李琩這是在賭朕不敢殺他。不得不說,他賭對了。”
基哥冷哼一聲,隨即語氣變得有些無奈。
殺死李琩,就跟捏死一隻跳蚤差不多,可以有無數的理由,一如當年一日殺三子。
但是,現在的李琩,不能死。一旦他死了,那就坐實了這張字條的內容。
基哥這一回是投鼠忌器,感覺異常憋屈!
李琩現在來來回回就一招:只要我躺平,你就割不到我的韭菜。只要我不想贏,我就立於不敗之地。
李琩壓根就不培植自己的勢力,所以他在諸多皇子當中,是最弱的那一個。
反過來說,基哥就必須鼎力支持李琩,要不然,他太容易倒下了。李琩倒下,朝局的平衡就會被打破!
李琩正是看透了這一點,對着基哥騎臉輸出。
“聖人,殺李琩不可能,但派人打他一頓還是不難的吧。
奴現在就帶着一隊兵馬去,把李琩揍一頓,給聖人出出氣。”
高力士小聲建議道。聽到這話,基哥哭笑不得。
他擺了擺手道:“這種事情,做了只是徒增笑耳,又有什麼意思呢!唉!拜這個孽畜所賜,現在事情麻煩了。”
基哥忍不住搖頭嘆息,他覺得自己得了怪病的事情,應該已經引起諸多皇子的猜測了。
這也是他今日故意不出席壽宴的最重要原因。
基哥跟李琩二人隔空鬥法,誰都沒有出現在壽宴上,卻又深刻影響了壽宴中的場面。
本來,基哥不讓太子來參加壽宴,是想暗示諸皇子:朕對太子非常不滿,你們都有機會。
他準備了很多話,要挑動諸皇子之間的進取心。
但這一招被突如其來“字條”所打亂,讓基哥壓根就不敢出席壽宴。
他真的很怕被人看出端倪來。
作爲帝王,最重要的威懾力,其實就是“未知”。
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不讓他那些“好大兒”知道自己的病情,哪怕有猜測,卻不能實錘。達到這個地步就可以了。
至於其他的,基哥已經是退而求其次,不敢去想了。
“李琩這個禍害,完全不收拾也不行。”
基哥忽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這樣吧,過幾日去東宮傳旨,就說太子仁厚孝悌,乃是諸皇子表率。讓他去華山,爲朕祈福吧。
朕的本命山是華山,讓他去祈福,應該是有用的。”
基哥忽然面露微笑說道。
讓李琩這個太子在長安,這廝總是不老實。臭蟲不咬人,專門噁心人。基哥決定給李琩安排一個“好地方”。
“聖人,那其他皇子怎麼辦?他們都拿到了李琩的字條啊!”
高力士疑惑問道。
不得不說,李琩這一手真是把基哥給噁心壞了,偏偏基哥還不能廢太子。
或者說,李琩就希望基哥廢太子,那樣的話,基哥得不治之症的事情就被完全實錘了。
後果如何,不敢想象!
“朕準備近期引蛇出洞,演一齣戲,他們就老實了。”
基哥冷哼一聲說道。
“聖人說的是……假裝病重不能理事?”
高力士有些不明白,忽然想起當年的那件事,頓時恍然大悟。
當年開元年間,基哥年富力強卻突然一病不起。那時候很多權貴都蠢蠢欲動,甚至還包括駙馬!
結果基哥沒多久,就“奇蹟般”的好起來了,順便把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一併收拾。
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將危險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如今,又要重演當年故事麼?
“對,就是效仿當年朕引蛇出洞那一手。”
基哥冷哼一聲說道。
對於基哥的餿主意,高力士不敢苟同。
當年基哥是年富力強,所以撥亂反正之後,很容易就平定了局面。
可是如今,基哥都已經六十多了啊!如今傳出去病重,那外面的人就真以爲是駕崩了!
到時候局面一定會無法收拾!
高力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懇求道:“聖人,此事可以徐徐圖之,萬萬不能行險啊!請聖人三思,請聖人三思啊!”
“你都覺得不行麼?”
基哥微微皺眉問道,心中也有些動搖了。
高力士並不是什麼特別聰明的人,如果連高力士都說不行,那就是真不行啊!
“罷了,朕聽你的便是。其他諸王可以暫緩,李琩務必要調去華山爲朕祈福!”
基哥惡狠狠的握拳說道。
他嘴上說算了,可是心裡還在琢磨着,必須來一出“欲擒故縱”纔算保險。不然他那些好大兒肯定還會想辦法搞事情,必須用一場見血的慘敗,來嚇阻一下這些人。
“力士退下吧,朕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基哥帶着疲憊的擺了擺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