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是聽一面之詞就會做決定的皇帝,聽十四說完,他就將同事情有牽扯的四、八、九、十召來,當着面又問了一次,然後發現不對勁。老十四狀告他們在君子別院招女支,搞不正之風,他說這事的時候特別忿忿,至於另一邊其他三人都挺穩重,聽他說那些只是皺眉而已,老十直接就炸了,搶話道:“老十四你別血口噴人,什麼不正經的女人,什麼烏煙瘴氣?”
“就算是親哥,做了這種事我也必須稟告皇阿瑪,傳出去敗壞做學問的風氣不說,也是在給我們愛新覺羅家抹黑。”
“……”呵呵,老十才發現十四竟然有睜眼說瞎話的才能,他鎮定的模樣,那擲地有聲的話,好像句句屬實根本不怕查證一樣,硬生生讓老十卡了殼,噎在那裡。
他這樣十四的氣焰越發高漲,他又說:“皇阿瑪息怒,兒子是因爲想求賈天師給額娘起個卦,這纔會去君子別院,過去就被攔住了,非不讓進,我就覺得鐵定有貓膩,別人求而不見就算了,我好歹是您的兒子,是當朝阿哥……我就闖進去了,結果就看到整個院子都是鶯鶯燕燕,說的那些話簡直傷風敗俗!”
說真的,老十四說這些康熙其實是不信的,他也沒直接駁斥,這是做皇帝的氣性,康熙想了想,說:“老四你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四此言可真?”
胤禛的不會傻到去暗示賈恩候有問題,他還是那樣冷清的表情,一字一句說:“回皇阿瑪話,並非十四弟說的那般,兒子們沒在君子別院裡招過女人,今日走這趟也是想求賈天師幫忙占卜,遇到幾位弟弟純屬偶然,”見老十四想插話,他又說,“一面之詞本不可信,還請調查取證。”
雙方都不心虛,都在等康熙派人去查,只要是招了女人,別院裡鐵定會有抹不掉的痕跡。吩咐李德全傳旨之前,他的目光從兒子們身上掃過。本來不是多大的事,查出來屬實的話,老四要遭的詬病更多,他是幾人之中最年長的,是哥哥,也是剛剛被降位份的德嬪的親兒子,頂着這樣的身份在烏雅氏陷入困局的時候在君子別院這種被讀書人視爲聖地的地方招女支,被懲處是肯定的。對老四,康熙覺得自己挺了解的,因爲他從小養在表妹佟佳氏那邊,父子見面的頻率頗高,老四是急躁的性子,小時候喜怒不定,被他訓過以後就朝着另一個極端在發展,無論發生什麼事,大喜也好,大悲也罷,你都很難能在他臉上看出情緒,甭管在朝堂上還是在自個兒府中,他都是這樣自制,這樣的人會沒分寸的在君子別院裡幹出這種事,康熙覺得怎麼也沒法相信。
他如是,老八亦如是,老九是個財迷,一門心思撲在金銀上,對女/色壓根提不起興趣,想來也是,他那張臉繼承的是宜妃,偏女氣,煙花柳巷那些女人指不定還沒他好看。至於老十,那就是個呆子,說他闖禍,不難相信,說他找女人喝花酒……
查!這事只能查!
康熙也想看看到底誰能把假話說得這麼真,他只知道愛新覺羅家每一代都會出個情種,完全沒聽說還會出騙子。
在京城裡出了事,調查自然是由順天府來做,康熙還暗中將皇宮暗衛派出去,一來看看順天府那幫子到底有多少辦事能力,二來將全部的真相挖出來。說來也巧,幾位阿哥走後沒多久賈府的管事賴大就找過來,說老太太又做了噩夢,不好着,希望他過去看看,畢竟大家夥兒都知道大老爺有解夢的本事,說破了也能求個心安。大老爺就去了,他人走了院子裡的玄門幻陣自然就撤了,裡頭也沒什麼貴重物件,不怕人偷,再說……他本人不在基本也不會有人往那裡闖。賈赦走了之後沒多久,暗衛就到了,按照阿哥們描述的內容,他們將院裡院外所有地方都查了個遍,別說留下什麼痕跡,連點脂粉味也沒有。仔細排查了三遍,還是如此,被派出來調查的幾人就直奔百媚樓去,打探到十四阿哥點名那幾位姑娘過去半天的行蹤,不是在接客就是在花園裡和姐妹們談天,壓根沒離開過半步,到這份上,情況就清晰明朗了。
他們將消息帶回去的時候,順天府的人才剛到百媚樓,康熙對自己手下這批人是很相信的,絕對的忠君,從反饋的消息來看,老四果然是值得相信的,反而是老十四,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能幹出污衊兄長這樣的事來。想想他方纔的氣勢,極盛,兩句話的功夫就把老十壓下來,正是他的篤定才讓康熙派人去調查,按理說,這種事基本是不用查的……所以事情的真相是老十四因爲永和宮那事產生了打擊報復情緒,尤其這個節骨眼上,胤禛還同胤禩在君子別院相聚,他沒想到所有人都是懷着不同的目的,偶然在那裡撞上,就片面的認爲老四對不起烏雅氏的生恩,然後就鬧了這出……直到今天康熙才發現,老十四不僅文武雙全,在說謊話上面也有驚人的天賦。
“順天府那邊消息還沒傳回來,不過,朕大致已經知道了,你們誰說了假話現在承認還來得及,等着被拆穿的話,面子裡子都過不去。”也就是對親兒子,對平日裡勤學好問的老十四,康熙纔有這樣的耐心。換了其他人,早一個硯臺砸下去了。
沒有人體會到康熙的良苦用心,老十盯着十四說:“現在承認了,我這做十哥的就求皇阿瑪從輕發落,你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胤禎立刻就反駁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說,“要被髮落的還不知道是誰,就算是親哥,在這種問題上我也絕不包庇……”這番話是說給康熙聽的,讓他知道兒子有多正直可靠,十四想得很好,康熙卻沒有感動,他反而被勾起了火氣,隨手抓了一樣東西就往胤禎身上砸,“好,真是好得很,朕想給你一次機會,沒想到你還是鐵了心要污衊兄長,烏雅氏教的好兒子!”
等等,情況不對啊,按照老十四預想的,在君子別院和青樓女子胡來這種事,康熙應該嚴懲纔對,他不敢躲,由着鎮紙砸到身上,等砸實了以後,他才跪下爲自己辯解:“皇阿瑪明鑑,兒子並沒有做那種事。”
“沒有?”康熙看着胤禎半天,然後一字一頓的說,“老十四,朕對你很失望。”
就算是捱打捱罵被禁足或者任何的懲罰都好,這句話,是所有阿哥萬萬不想聽到的,胤禎這才真慌了,他伏趴在地上,急促的說:“兒子沒有胡說,真的沒有,皇阿瑪息怒!”
十四不知道如何爲自己辯解,只得重複那幾句話,康熙又道:“你是說朕派出去打探情報的宮中侍衛被老四等人收買污衊你?”
“……或許是有疏漏也說不定。”老十四是被逼上梁山了,他不能說康熙說得對,這樣會拉穩宮中侍衛的仇恨,並且讓身爲他們主子的皇阿瑪產生反感厭惡的情緒。當然,也不能說“不是”,若那麼回答擺明了就是認罪的節奏。
他沒罪!不需要認!
疏漏這個說辭倒是聰明,康熙就讓李德全來說,身爲太監總管,李公公自然知道這節骨眼上應當如何站隊,“回皇上話,侍衛們將事發地點附近都查探過,並沒有任何女子之物,也沒有脂粉味道。穩妥起見,他們又去了百媚樓,打聽那幾位姑娘過去這半日做了什麼,她們之中唯有一人出去過,還是被索額圖大人的長子格爾分帶走的,其他的都在樓中,並沒有去過君子別院。”
“不會的!我親眼看到的!”這個說法老十四簡直不能接受,他一邊搖頭一邊自言自語,這樣過了一小會兒,他好似想起什麼,“那時候有個賤女人想往我身上靠,我還踹了她一腳……皇阿瑪您讓太醫去驗傷!一定有!”
呵呵。
還以爲他能想出什麼辯解的話,沒想到竟是這個,到這份上,九阿哥胤禟終於忍不住了,“老十四你這樣真沒意思,哪有什麼女人?分明是老十見你過來,迎上前去勾你肩頭,結果就捱了一腳,他皮糙肉厚也不知那傷有沒有留下。”
胤禟這麼說,十阿哥也不惱,他嘿嘿笑道:“有,肯定有!我還覺得有點疼!”
傷是不作僞的,畢竟也沒人敢擡腳往當朝阿哥身上踹。老十主動配合驗傷,他隨着太醫到偏殿去,將受傷的部位露出來,很明顯一個淤青腳印,李德全被康熙支過來,也親眼看到的。那太醫看得也通透,這兩方他註定要得罪一方,那麼,兩相比較取其輕。
從陣容上看,十四阿哥孤軍奮戰,這邊可是四位重量級,十阿哥這種拉的下臉直接將衣裳扒下來的就不說了,四、八、九都不是能隨便得罪的,他們打擊報復的手段不要太多。
再說了,十四阿哥的親孃烏雅氏已經跌到嬪位,不再是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德妃娘娘,再看另一側,四阿哥雖然也是德嬪親生的,他卻是養在孝懿皇后跟前,算得上是半個嫡子;八阿哥胤禩的親孃雖然是辛者庫出身,如今已經封了貴嬪;九阿哥的生母是宜妃,這位甭管是資歷或者出身都很高,就算烏雅氏最得寵的時候也沒能把她打壓下去;十阿哥就更不用說,他親孃雖然死了,鈕枯祿家是有人的……溫僖貴妃是萬歲爺第二任皇后的親妹妹,就算她實際不很得寵,身份之高貴也不是烏雅氏能比的。
本來,十阿哥的確是受了傷。
那淤青的印記李德全也親眼看到的。
這四點理由加起來,他不站隊都不行。
“回皇上話,十阿哥腹部有被踹過的痕跡,瞧着嶄新,應該是不久前才下的腳。”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從殿裡的氣氛推測,應該是十阿哥胤俄捱了十四爺的踹,告狀來了。他想了想又如實的補充道,“力道極大,若非底子好,恐怕已經傷了脾胃,可吐過血?”
老十就算再蠢也知道在皇阿瑪跟前是不能亂說話的,他搖搖頭道:“只是覺得疼,吐血倒是沒有,是否有礙?”
“老臣這就開張方子,連着喝十天就能調養好,腹部淤血也要揉散,否則對身體無益……”說到專業問題,老太醫就絮絮叨叨個沒完,康熙倒沒說什麼,李德全咳嗽一聲,他給對方遞了個眼色,然後才說:“萬歲爺您看……”
說實在話,雖然烏雅氏不謹慎讓歪門邪道混進永和宮,險些就要霍亂宮廷,康熙卻沒有因爲這件事而怪罪十四,在他心裡,阿哥的地位到底不是妃嬪可比。他沒想到胤禎會有那麼偉大的母愛,爲了幫“受了委屈”的德嬪娘娘討公道,不僅誣告兄弟還欺君罔上。
在所有兒子裡面,十四算是聰明的,能文善武,才德雙全,康熙一直很寵他,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事。那話果真不假,男子不能長於婦人之手,否則鐵定不成器,十四就是受烏雅氏的影響過多。這些年康熙很寵德妃,這也不能磨滅她出身卑賤宮女上位的事實。
康熙看着胤禎,問:“十四你還有什麼話說?”
他不知道怎麼了,爲什麼局勢會一面倒,爲什麼正義的他會被扣上污衊兄長的帽子,十四不住的說:“兒子沒有,真的沒有,我沒有踹老十,明明是……”
“好了,德嬪果真害人不淺。”
“十四阿哥胤禎污衊兄長,欺君罔上,禁足阿哥所,不得與其母烏雅氏相見……”
別人不明白康熙的意思,覺得他說的是德妃把十四教成這樣,實際上並非如此,康熙相信老四不假,同樣,他也覺得十四並不是能眼也不眨撒這種彌天大謊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這是很容易證實的東西,只要派人出去不用半天就能把真相傳回來。十四方纔那麼篤定就算他派人去查也沒有絲毫的擔憂,就說明他肯定君子別院的確進了女人。換了別人,這事就無解了,十四的話康熙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邪道士對德妃的作爲影響到了十四,畢竟,他每天都會去永和宮請安。
喪心病狂到方纔那地步,只能是中了邪。
兒子的本性,康熙還是相信的。
十四阿哥同四、八、九、十在乾清宮血戰,這事是瞞不住的,隨着禁足的口諭下來,阿哥們先後都知道了,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順天府才遞了摺子,向康熙說明他們查到的內容。因爲不敢得罪任何貴人,在書寫的時候,他們刻意模糊了真相,本來,這份摺子已經用不着看,事情很明白,康熙順手翻開瞅了幾眼,然後就氣樂了。他將摺子狠狠拍在御案上,斥道:“這些領着朝廷俸祿卻只會使小聰明,不做正事的混賬!”
李德全就站在他側後方,隨時準備伺候,不敢亂說話。
事實上,就算不問也不偷看,他也能猜到是怎麼個情況,順天府尹是個爲官多年的老油子,遇到這種事,他鐵定會積極查明真相,不過,爲了不得罪人,在查出來的同時,他會讓人抹除某些徵兆,遞個模棱兩可的摺子上來,主要表示他們查得很辛苦,結果就不提,東拉西扯希望能矇混過去。
只能說順天府尹離權力核心還是太遠了,他不知道康熙的氣性,這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皇帝,就算很多時候他不會去發落誰,對每個妃嬪每個兒子卻都有自己的看法。不是不發落,而是沒到他容忍的底線。順天府尹自以爲做得很高明,實際就上了康熙的黑名單,這會兒不解決他是因爲事情太多,永和宮那麻煩纔是當務之急。
聽說萬歲爺禁了十四阿哥的足,勒令他不許同生母德嬪相見之後,順天府尹就知道壞了,一整天他都在提心吊膽。自己遞上去的摺子根本就不足以判罪,皇上那道口諭說明他已經知道真相了,別的不說,順天府的辦事能力絕對會遭到質疑。他這點微不足道的心思根本就沒被宮裡的貴人們看在眼裡,事情擴散開之後,衆阿哥就覺得皇阿瑪恐怕是真的要拿烏雅氏開刀,否則也不會那樣眼裡的斥責十四。
說起來也是他自己蠢,宮裡頭從來就不缺誣告這種事,別人做得多高明,就算不能坑到人,至少不會讓自己陷進去,他是仗着皇阿瑪的寵愛所以這樣肆無忌憚?覺得只要是自己說的話都一定會被相信?
呵呵。
若他真這麼想,就太天真了。
皇阿瑪是慈父,同時也是江山之主。
他對年幼的兒子的確多寬容,一旦觸犯到底線,一樣辦了你,這就是帝王。就連元后赫舍里氏親生,一歲就被封爲太子,被皇阿瑪親自教養大的老二胤礽說話做事也不敢留下任何把柄。
康熙先降了永和宮德妃的位份,又辦了十四阿哥胤禎,朝堂上連風氣都正了不少,他情緒不好,衆大臣都是夾着尾巴做人,生怕留下任何把柄遭那對倒黴母子的牽連。朝堂上人人自危,連帶着京城裡的氣氛都壓抑了不少,得知十四阿哥被料理同百媚樓裡的女人有關,索額圖心裡就咯噔一下,他那孽子之前就因爲那勞什子的芙蓉樓主得罪了賈恩候,這回該不會又攤上事了吧?索額圖也算是常青樹,他在朝中的勢力極大,想打聽這事不難,他從乾清宮一個小太監口中得知,事情的起因是十四阿哥誣告四、八、九、十,說他們在君子別院玩女人,被點名的那些就是百媚樓裡一干臺柱子,萬歲爺派了兩批人去查,順天府那邊情況不明,宮廷侍衛卻很快將真相傳回來,並沒有那回事,當天,百媚樓裡出去的就只有一個人,還是沒格爾分少爺帶走。
索額圖簡直不能接受,自己親手教養的兒子竟然這麼蠢,發生什麼事他能攪和進去,簡直是變着花樣在作死。不用想就知道,被他帶出去的鐵定是那個婉姑娘,從前覺得,不就是個女人麼,兒子喜歡就隨便他咯,玩個青樓女子有什麼大不了。如今看來,這女人也太不吉利,只要同她扯上關係就沒有好下場,索額圖回去就讓格爾分跪下,拿着馬鞭親自抽了他一頓。
別看只是一頓鞭子,這裡麪包含着他對兒子的憤怒與失望。索額圖是正黃旗人,大學士索尼的第三個兒子,是康熙元后赫舍里氏的叔父,世襲一等公。最重要的是,他是崇德元年出生的,到如今已是七十多歲,他與明珠是本朝最有影響力的大臣,被奉稱爲索相,平時很是穩重,別說動手,就連紅臉的時間都少……把他逼到這份上,格爾分也是個人才。
這邊索額圖忙着教子,賈赦已經在榮僖堂同史太君閒聊。便宜娘情緒很不穩定,好似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她靠坐在牀上,將兩個兒子全都召到跟前來,說:“我今日做了個夢,想想恐怕時日不多,特地將你們兩兄弟找來,想說幾句話。”
聽到這話,賈赦又看了兩眼,沒瞧出有死亡的預兆,過去那麼多次經驗告訴他,還是不要貿然插嘴,聽老太太把話說完。他不開口,二老爺賈政卻露出了焦急之色:“母親您身康體健,怎麼說起這樣的話,貴人剛在宮裡立足,只要生下阿哥,您還有大福氣。”
“……那福我恐怕享不了,今日我做了個夢,自己好似得了重病,已經下不來牀,就是瀕死的模樣。我生在侯府,嫁給老爺做了國公夫人,到如今什麼世面沒見過,也算是活夠了本。只是想到這宅子在我死後要被朝廷收回,我就沒臉去見賈家的列祖列宗。叫你們兄弟過來不爲別的,只想交代兩句話。”
賈赦其實想插嘴的,卻聽二弟賈政悲壯的說:“母親您講,無論是什麼事,兒子都會盡力去完成。”
好吧,彷彿還沒到把真相說透的時候,賈赦也看着史太君,等她的下文。
老太條稍微醞釀之後就說:“這宅子要是真的被朝廷收回去,你們一定要想辦法拿回來。爲娘在地下等着消息,你們要是做不到,我……死不瞑目!”
賈政就要點頭應是,這節骨眼上,大老爺終於開口了:“母親說這樣的話,爲時過早,依兒子看,還是等大限來的那天再交代遺言。”他說的完全是大實話,便宜娘卻顯得很受傷,二弟賈政還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他。
“我們二房的事,兄長不管不顧都好,做弟弟的不說什麼。母親眼看就要……,你竟然還說這樣的風涼話,簡直大逆不道!”陣仗再大也嚇不住大老爺,他瞅了賈政一眼,道,“同你張口閉口就詛咒母親去死相比,我這委實不算什麼。”
“……”別看賈政是個讀書人,他完全沒有別家文人那種指點江山的豪氣,也沒有朝中文臣絕佳的口才,這樣就給噎住了,想說什麼,又措不好辭。
賈赦懶得同他廢話,看向史太君問:“母親您說夢到自己癱在牀上,大限將至?那可不是什麼臨死前的徵兆,大約是分了家之後,二弟忙於朝中之事,二弟妹忙着清點府庫管理後院……沒陪您好好說話,覺得孤單罷了。”
他說的沒錯,分家之後她跟前真的是冷清不少,那夢真是因爲這個才做的?
“我雖然主要學的是命理,對解夢也有一套,這就給您說上一說。要是生病之人夢見自己得絕症,很快就能痊癒;夢見親人得絕症,對方身體健康;要是夢見自己得絕症,那離死還遠,命長着。我看您氣色正好,紅光滿面,根本就沒有死氣,交代遺言豈不過早?二弟說的話雖然不中聽,還是有點道理,德嬪和良貴嬪的事吸引了不少注意,春貴人那邊反而被忽略了,只要不亂來,翻過這年就就要生產,只要能生個阿哥,以後好日子多着,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賈赦說這話的時候多少帶了點情緒,尤其在提到賈政,對於只想着依靠做貴人的閨女往上爬的大老爺們,他瞧不起是很正常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賈元春有妃命,卻無後福。
先前在宮裡看到他就自己辨識過了,別看後宮裡亂成一團好似給了她喘息的空間,距離臨盆還有很長時間,若不是改了命,這胎註定是生不下來的,春貴人沒有子女緣。
以賈赦的德行,要是有人問起,他大約會說實話,史太君倒是旁敲側擊問過這胎是男是女,他答覆說除非與娘娘面對面測算,否則很難斷定,之後就沒有下文了,他也沒主動說什麼她這胎基本沒戲這種觸人黴頭的話。
雖然覺得沒有根據,只要想到去年她夢見接麻衣,老大就說家裡要收到喪報,三天之內林就有人上門說敏兒死了。有這段過往,對於賈赦解夢的本事,史太君是沒有道理懷疑的。她果真就放下心來,然後說:“即便我還能活上幾年,你們也不要懈怠,還是努力一番做出些功績讓萬歲爺好生看看……這宅子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榮國府的牌匾也要討回來。”
康熙那道聖旨的威力實在太大,分家之後,史太君完全沒有糾結,唯一讓她放不下的就是這個敕造的宅子,若保不住,她真的沒臉到底下去見老爺子。
史太君唸叨着,賈赦也不往心裡去,他已經掌握了對付老太太的絕技,甭管對方說什麼只管聽着,別頂嘴。左右是分了家的,拍拍屁股一走,誰還管得了他?下回再見面只管說難處,老二還是個當官的,都擺不平的事,自己也很爲難……
便宜娘是沒看明白,四大家族基本是到了頭,萬歲爺不會允許他們繼續作威作福的,就算有可用之才,也會想法子分出去,不讓他同腐敗到極點的四家勾結在一起。有個詞叫破而後立,有個說法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太太就是太執着於敕造榮國府,這玩意兒的確是體面,同時也限制了家族的發展,讓子孫覺得無論如何都有棲身之所,不用努力奮鬥可不是好事,安逸使人墮落。
又聽她說了幾句,賈赦就藉口君子別院還有事,先走了,老太太已經把想說的話說完,覺得大兒子今天態度頗好,愉快的放了人,二老爺賈政才尷尬,本以爲親孃真不行了,他悲痛成那樣,沒想到是因爲分家之後太過孤單。賈赦走後,他才說:“是兒子的疏忽,讓母親憂思。”
“你有差事在身,每天能過來看看我這老婆子就已經是很孝順了。”
賈政想了想,又問:“可是王氏……”
分家之後,王夫人對史太君的態度的確有明顯的變化,“她畢竟是宮裡貴人娘娘的母親,將重心移到那邊也是應該的,我這把歲數,不拖累你們就心滿意足了,只盼真能再活上幾年,守住老爺留下的宅子。”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史太君主要是爲寶玉操心太多,讓他好生進學,總不成功,王氏一直是那樣,每天會過來一趟,不冷不熱,例行關心罷了。對這個兒媳史太君說不上多滿意,她也算是有功之人,生了二子一女,雖然珠哥兒死得早,元春和寶玉都是府上的希望。對她,史太君是很有忍性的。
那麼說是想讓賈政對王氏好點,貴人娘娘是孝順的,尤其對自家親孃。
賈政就理解錯了,覺得母親是受了委屈,這樣還隱忍不發,只希望府上太平,不給貴人添麻煩……這樣纔是真正高尚的品德,王氏這做兒媳的真是太過分了。賈政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情緒會自然的在言行之中表露出來,他從史太君的院子裡出來,就要回書房,走到半道遇上王氏,就冷了臉。
“母親急着找您回來可是有事安排?”
“老爺怎是這幅神情?”
瞧她這假關心的模樣,賈政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瞥了王氏一眼,陰陽怪氣的說:“母親的事你多上心,別隻顧宮裡的貴人。”
“這是什麼意思?我每日給母親問安,從不懈怠,可是誰亂嚼了舌根?”王夫人心裡閃過許多念頭,將可能之人一個個提出來,就想找出那個背後捅她刀子的。賈政卻懶得廢話什麼,轉身就走了。遠遠的,趙姨娘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動了動心思,轉身回去換了身衣裳就往老爺的書房來,太太將老爺惹惱了,正是她露臉的機會。
分家之前是兩房鬥,之後二房暗鬥。這些事賈赦是不關心的,他從老太太房裡出來就準備去別院溜達一圈然後打道回府,還沒走出寧榮街就被賈蓉叫住了,爲的是狀元風水那事。
“我們找到那什麼鏡子和塔了,您走一趟幫忙瞧瞧?”
仙山鏡子和文昌塔有那麼容易找?據賈赦的瞭解,仙山鏡子是漢代的東西,後來工藝就失傳了,如今雖有類似的東西,對風水卻沒有什麼助益,想要改運,必須是千年之前流傳下來的老古董。同這相比,文昌塔倒是容易一些,造型大小要正好合適還要請到大師配合生辰八字擇日開光,這很難。賈赦覺得事有蹊蹺,從賈蓉的面相看不出有大喜,他也沒說什麼,就跟着進了寧府。好歹是收了錢的,雖然不多,身爲玄門中人,他還是有良知和道德的。
他跟着賈蓉過去,就像當時說的那樣,寧府的書房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基本已經符合風水要求,能夠催旺文昌位。催旺只意味着能夠給學子提供一個好的環境,讓他平心靜氣耳聰目明,保持清醒頭腦,能夠愉快的讀書。
這隻能說是具備了中秀才中舉中進士的客觀條件而已,賈蓉這種先天極差的,靠這個根本挽救不了,仙山鏡子和文昌塔倒是有用,在他身上能發揮的效力也很有限,賈赦走這一趟是爲了辨真僞,要是他們真的如約將這兩件寶貝找來,自己就破例擺個陣,讓賈蓉“好好讀書”,若是假的,那就各有各的命,自求多福吧。
賈赦過去一看,好傢伙,什麼仙山鏡子,那擺明就是照妖鏡。雖然也是銅鏡,背後也有圖案,不過不是山水,而且沒有手柄。賈赦嘆口氣,說:“這個不適合擺在書房,這是掛在門口的東西,俗稱照妖鏡,簡單的說,要是宅子朝向不吉利,兩戶人家門口相對,在門楣或者窗戶上面掛上這麼一面鏡子可以辟邪,讓妖魔鬼怪見光死,宅子逢凶化吉。這鏡子也就是一般效力,拿去開個光倒還湊合。”
照妖鏡的確是風水上用得很多的東西,若是捨得下成本,在宅子陰氣最重的地方里一個昭日塔,此塔八面八方全是照妖鏡,能夠聚集八方陽氣鎮壓兇靈,破邪氣。這玩意兒成本之高普通人根本擺不起,是給官老爺或者鉅商富賈用的。
不是仙山鏡子的確有點失望,不過,聽他這麼說照妖鏡也不錯,賈珍就琢磨着趕明直接掛出去,這不是重點,鏡子不對還有塔,他又朝那尊銅製的塔比了比,說:“您看這個,可是文昌塔?我花了一百兩銀子買回來的。”
……
呵呵。
文昌塔你祖宗啊。
這是北方多聞天王的舍利塔。
這麼說恐怕有點過於洋氣,簡單地說,這是仿製托塔天王的法寶,和文昌星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