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山弟子不知道淺尋這個人,更不知道她在湖心小島上煉屍,但離山與凝翠泊似乎藏了些不爲人知的默契,大湖倒拔這樣的驚人異象就發生在離山東麓,卻沒有一個高人下山來查探。
那湖依舊平靜,彷彿一直如此,以後永遠如此。
時光忽忽,轉眼大半年過去。
光明頂上,負責看守道場的裘平安大聲嚷嚷:“我說你這銀,沒完沒了了咋的,待主公出關自然會見你,他不出關你一天跑八趟也沒用,驚擾了主公,害得他走火入魔發瘋發狂再口吐鮮血含恨而死,你賠還是咋地啊?”
風長老站在他對面,被數落得滿面怒容:“大膽妖孽,不過是個奴僕,怎敢如此說話,惹惱了本座,請出離山律例,拔了你的舌頭!”
自從樊翹被蘇景帶走治病後,這七八個月裡,風長老每隔三五日就得來一趟光明頂,連修行都耽擱了。大凡有一項專精的修家,都會對自己的專精之事懷有幾分癡性,風長老更爲甚之,仙醫之道就是他活着的真意所在。對樊翹的先天之缺他以爲絕無法治癒,偏偏蘇景那麼篤定能治,這可讓風長老心裡癢得不行,總恨不得來探看下結果。
不過,開始的時候風長老心裡想的還是‘他到底用什麼法子’,後來碰壁的次數多了,心中漸升不忿,現在抱定的態度已經變成‘我就不信你能行,我得看你怎麼把樊翹害死’。老頭子是真賭氣,盼着蘇景託着具屍體破關的念頭,比着樊翹歡蹦亂跳出來的想法要重得多。
裘平安抱着膀子,斜眼打量風長老:“沒大沒小?那我問你,你喊蘇景啥?喊師叔對吧?我喊主公,你喊師叔,咱倆同輩!我再問你,你喊裘大海啥?你得喊婆婆,老子喊姑母,這麼算,我比你還大一輩,沒大沒小?誰啊,你自己說,誰?”
風長老一愣,心中頭個念頭居然是‘裘婆婆本名喚作裘大海麼?我還真不知道。’隨即纔回過神來,一甩袖子,怒道:“我跟你這渾人沒話說!”
“跟我沒話說?扯犢子唄,是我請你來的?”裘平安神采飛揚,煞是得意。可惜烏鴉衛不在,否則隨便烏多少,聽了他這種檔次的吵架只會含笑不語。
風長老拂袖欲走,裘平安卻不依不饒:“慢着,老風我問你,你三天兩頭來光明頂,到底是關心病人,還是來看笑話的?”
裘平安可沒有看穿別人心思的本事,他這麼說純粹是潑髒水氣人。
風長老一肚子不痛快,聞言哪有好話:“我就是來看你家主公是怎麼害人的!樊翹那小子前生不知造了什麼孽,今生纔會落到你家手裡!”
說來正巧,就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不遠處的院門開了,蘇景抻着懶腰、笑呵呵地走了出來,樊翹精神奕奕,跟在蘇景身後。
外面吵架蘇景聽得一清二楚,蘇景回頭對樊翹笑道:“你上輩子造孽了?”
樊翹是剛醒過來,加之他現在沒有修爲耳力不強,沒聽到風長老的氣話,被蘇景問愣了:“沒有啊...不是,我不知道啊...咳,應該沒有吧”
風長老總算見到人出來了,一把推開裘平安,快步走上前抓起樊翹的腕子馬上去探查他的經絡狀況,不長的工夫臉色就變了,口中喃喃唸叨着‘不可能’,老頭子重新換過一道靈識,再查,還是一樣,樊翹的大脈通暢、經絡堅韌,之前的枯萎之象一掃而空!
如今樊翹的根骨,雖然算不得絕頂清透,但至少不遜於他未‘生病’時。
探診兩次,風長老還不甘心,口中仍是那翻來覆去的三個字‘不可能’,乾脆一抓樊翹肩膀:“跟我去水靈峰,我給你好好查查!”
裘平安又搭腔:“老風,你還查哈呀,我就看不懂了,你到底是盼着樊翹好呢還是不好?”
蘇景搖頭笑道:“別胡說八道,讓風長老給樊翹再仔細查一查,這是好事。”
風長老帶着樊翹回水靈峰,蘇景和裘平安跟在他們身後,飛遁中小泥鰍道:“你給他瞧了這麼久的病,也夠辛苦了。”
蘇景呵呵一笑:“還好,比起上次煉小參蓮,這次還算簡單了。”
金烏焠真,帛絹上的秘法,以陽火主生之暖洗經伐脈,正正對上了樊翹的先天之缺!
對蘇景而言,這個治病的過程本就是一重修煉。
跟着他又想起了什麼,對小泥鰍煞有介事道:“快,你快去一趟洪澤峰,就說樊翹痊癒如初,請他們都來水靈峰。”
這麼着急地喊人來全無必要,反正樊翹很快就會去洪澤星峰拜見祖爺爺,不過蘇景醫好了不治之症,這麼露臉的事情要是大張旗鼓地吆喝一番,蘇景心裡不舒坦......小泥鰍不負所望,催動雲駕來到洪澤星峰前放開嗓子大聲喊道:“裘平安報喜,好叫樊長老知曉,我家主上辣手回春,樊翹兄弟完璧如初!”
連喊了三遍,樊長老親自迎出,問過幾句後匆匆趕往水靈峰,小泥鰍又想了想,沒急着去向主公覆命,而是雲駕一轉又跑去別家星峰跟前嚷嚷去了......
水靈峰上,風長老好一番檢查,就差用刀子把樊翹剖開來看看,便如當初樊翹經脈枯萎、風長老查上千遍也好不了一樣。如今此子先天之疾盡去,老頭子再怎麼不信,人家好了就是好了。
待樊翹從風長老的靜室中走出來,水靈峰上着實聚攏了不少人,裘平安沒回來,他還在滿世界嚷嚷......樊翹來到蘇景面前,恭恭敬敬跪拜於地:“小人謝過主上再造之恩。”聽上去不過是句簡簡單單的客氣話,但他的語氣誠摯,不難斷定的,發自內心的感謝。
“主上之類的稱呼,以後不必再提了,當初你行斷有虧我才懲戒於你,如今你已改過,可再回門牆、重歸洪澤樊長老門下,以後再不是雜役身份,是真真正正的離山弟子了。”說着,蘇景伸手去扶他起來。
早已定下來的事情,藉着今天的場合蘇景宣佈出來,算是個正式的交代。
樊翹卻並不起身:“八祖道法之妙,弟子親身感受,心中嚮往無以復加,斗膽求師叔祖開恩,將弟子列入八祖道統。”
原本想要重修水行的樊翹改變了主意,說出來的道理是陽火神奇引人神往,沒講出口的道理則是兩個字‘知恩’。
蘇景倒是無所謂的,轉目望向樊長老,後者躬身應道:“全憑師叔做主,要說起來,這孩子能進入光明頂,本就是他的福氣。”蘇景稍作沉吟,對樊翹點頭道:“依你所求,今日起你便是...便是光明頂侍劍童子。”
侍劍童子,不在離山弟子序列之內,也不跟着排行輩分去論,但地位頗爲不俗,大都由星峰主人的親信但當,可受星峰之主傳法,若將來修爲有成可以直接轉爲真傳弟子,屆時便可修習九位師祖傳下的正法。
樊翹以前是樊長老的內門弟子,蘇景直接把他收做弟子會有些不合適,‘侍劍童子’這個職掌剛剛好,既顧全了洪澤星峰的面子也給了樊翹真正的實惠,不會耽誤他的修行。就是樊翹如今已經長成一個二十多歲、略帶滄桑的青年漢子,喊‘童子’怪彆扭。
皆大歡喜之事,在場衆人少不得上前道賀,一旁的風長老終於等不及了了,不耐煩推開衆人道:“拜師父收徒弟都等回你們光明頂去再說,我問你...求情師叔指點,您給樊翹重塑經脈,究竟用得什麼辦法?”
正好此時裘平安喊夠了回來了,遠遠就插口笑道:“老風,你想學唄?我跟你說,你還真能學,不騙銀。”
風長老是醫癡,聞言想也不想就應道:“若能學我自然學!”
“哪還不簡單!我家主公所用手段,自然是八祖的傳承,你要想學就也拜入咱們光明頂,跟樊翹一起做個侍劍童子...侍劍老童子。”
蘇景揮手讓裘平安收聲,對風長老道:“的確是來自師父留下的道法。陽火精元您無法再修習,但‘金烏大焠真’中對攻脈、建絡之術也有特殊見解,回頭我抄錄一份給你送來。”
風長老聞言大喜,他的性子簡單,也不會說什麼客套話,直接道:“以後師叔若想用什麼丹藥,派個人來直接跟我說就是......別叫他來,我不給他開門!”說着伸手一指裘平安,小泥鰍笑嘻嘻地:“你這銀,咋還真記仇呢。”
就是在這個時候,大聖玦中突然鼓聲雷動,蘇景怕內中妖奴有急事,揮手放出打鼓的烏上一,大聖玦早已認主,隨蘇景心意調運,喚出妖奴不一定非得亮出令牌,蘇景身邊之人只道他用的是‘生生袖’一類可以容納活人的寶物,沒人太當回事。
烏上一一出來,乍見到這麼多人也嚇了一跳,畢竟是烏鴉衛的大首領,該給主人做臉的時候絕不含糊,一改往日廢話連篇的作風,單膝跪地雙手向上一捧:“敬呈吾主!”
英姿颯爽、言簡意賅,比着黑風煞還像黑風煞,在烏上一手中捧着的是一枚劍羽。
紫凰庚金劍羽!
當初蘇景自己煉化劍羽用了三個月,論及境界,現在的烏鴉衛比着那是的蘇景並不遜色,但烏鴉衛修煉的陽火來自‘金烏九劫兵策’,陽火成色比起蘇景的正法所得要駁雜得多,是以前前後後用了兩年工夫才告完成。
烏上一出來報信,並未把所有劍羽都收繳上來,只是帶了自己煉化的那根。
劍羽飄飄,蘇景略加把玩,對烏上一微笑道:“辛苦了。”
“敢不爲主公效死!”烏上一斷喝鏘鏘,陪着他那小巨靈似的身形,誰敢信他平日裡那一大肚子廢話啊。
蘇景估計着,別看烏上一現在鐵漢子似的,怕未必能忍多久,沒準下次開口就嗚哩哇啦聒噪起來了,揚手把他收回去了,跟着正要收起劍羽,人羣裡猛地爆出一聲大吼:“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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