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離山’發難,蠻子扶屠造反,小和尚果先破墨色證菩提是在黃昏時分,隨即惡戰暴發,彌天臺所在一方天地山崩石裂,佛家大好清寧地綻放兇悍殺機,這座西疆都爲之搖撼。
待到瀋河、塵霄生與各路人王、修家趕到彌天臺時已然長夜過半,夜空中明月東垂,顯現隱沒之兆。
離山陣中有人笑,大方的時候敢把性命送人,小氣的時候就是一根針被拿走也要追出萬里的塵霄生笑:“半月前,墨僧攻襲離山,說我宗弟子再見不到明日黎明,今夜原話奉還。”
這句話說得太小氣了,可塵霄生說得特別開心。
彌天臺惡戰未了,但已經全無懸念了,九僧重傷在身行陣升龍,對付八百里離山、果先、浪浪仙子、鰲渚和瀋河岐鳴子雙劍都已落盡下風,此刻離山大隊人馬殺到...看那天空雲駕重重,小相柳抱臂冷笑,木恩先生左卷右劍,忠義天魔與婦人老蛤微笑閒聊,紅皮狐狸搖晃着六隻尾巴好像孔雀開屏,三尸手中星索晃晃翻飛耍得都快他們自己綁起來了...寺中墨僧有向何處尋覓生機!
再見不到明日黎明瞭。
讓三尸覺得美中不足的,離山衆人並沒太多言語譏諷,隨瀋河一聲令下衆仙出手,摧枯拉朽一般,將寺中猶自頑抗的墨色巨龍剿滅一空,連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大寺徹底歸於安寧。
墨色九僧重新顯現身形,其中八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癱軟地面難再稍動,唯獨修爲最最深厚的水鏡,還能勉強站立,粗重呼吸着、面目陰森着,冷冷打量着面前衆人。
戰事了結。
就在這個時候,剛剛‘收劍’的離山呼嘯飛起,凌於衆人頭頂,圍繞着一衆離山弟子盤旋一週,隨即再不停留,向着東南方向疾飛而去。
落葉歸根。
申屠靈靈融入離山的神魄已近散滅。待到這場大戰過後他就只差最後一件‘心願’了。送離山歸返遠處、落葉歸根!
所有事情做完,終可魂飛魄散去。
離山有戒訓,求不得無愧求無悔。
申屠靈靈求不得無愧,也未能求得無悔。但以前所有事情都不重要了。徹底消失去。終了一刻,求得了一個安寧。
離山飛去,八百里規模不再。只剩百里方圓一孤峰,大好靈瑞山,幾乎徹底毀於惡戰,但、得其所哉。護世即爲信仰,使命即爲歸宿,若不存信仰,離山算得什麼靈瑞山,毀得其所,八百里山不負九子。
瀋河躬身,所有人躬身,恭送離山、恭送申屠。
紅長老淚珠兒垂落。
半月前,申屠瀕死,問:下輩子怎麼說?
他問起來生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放棄輪迴融念于山了。明知自己不存轉世機會,他還是問了問下輩子的事情,捨不得不問,可是下輩子啊,太遙遠太遙遠了。
再無來生,送別申屠。
“果先啊,”一旁的水鏡開口了,沉沉嘆息:“本座......”
但他只說了五個字,果先就踏上了一步,手捏法印落在了水鏡的印堂。
水鏡身軀微微一震,仰天倒下,神魂破散就此身亡。他再說什麼果先不要去聽。
他不是真正的水鏡禪師,無論他說些什麼,都是對那位創建彌天臺、慈悲度天下的大德水鏡的褻瀆。
親手送走開宗師祖,果先的眼睛紅了,雙手合十、跪拜,明知對方已經魂飛魄散、就此了斷一切因果再無輪迴機會,果先還是低聲唸了一段往生咒,不是法術、不存玄妙,簡簡單單的往生咒,最最單純的哀思寄託。
蠻子扶屠走上前拍了拍果先肩膀:“其他幾個我來吧。”
果先搖了搖頭,不肯假手於蘇景,往生咒後再起身、結印,親手送走了所有鏡花高僧,完成所有事情之後,本應空空無牽掛、了了盡塵緣的少年佛陀淚流滿面。
果先之痛,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除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只喜殭屍爲伴的浪浪仙子。
浪浪仙子走上去‘收拾’墨僧屍體了,被離山劍打碎的逐花,碎屍斷肢在小屍仙手中三兩下子就拼湊完整,隨即十個墨僧屍身擺放整齊,這就打算讓迦樓羅來‘開飯’了......蠻子扶屠嚇了一跳,這是要逼瘋果先麼?趕忙上前勸阻。
蘇景是救命恩人,他的面子一定要給的,小屍仙暫停手上動作,但她還是把剩下的迦樓羅放了出來,腐朽眼睛望向了果先:“你怎麼說?”
不知前因後果,但果先已證道,心有非凡智慧,一見迦樓羅就明白了小屍仙的意思,而後果先雙手合十,對迦樓羅。
迦樓羅是乘光大師的前生存在,乘光大師是果先的授業恩師。
禮過、起身,看一看迦樓羅,再看一看地面十具墨色僧侶,出乎意料的,果先退開一旁未加阻攔。
十具迦樓羅俯身十具墨僧屍體,去煉化他們的屍身元力,這個過程寂靜無聲,但是就在這份安寧中,十具高僧屍身面上同時泛起了一個微笑,就如之前離山被‘吞噬’的那七位墨僧一樣。
從容、寧靜且愜意的笑容,來自本心、本性、本能的快樂,人死了,但力量會傳承,而當自己的力量再次甦醒、重現於世界時候,它會承天護道、誅妖降魔!
本願如此,本該如此!
與之前的辦法一樣,在迦樓羅降附屍身後不久,小屍仙就把他們一併收入袖中,果先先對蘇景、瀋河等人致謝,之後請瀋河等一衆要緊人物移步,去往先前他被困的小院。
院中還有人,未被墨色侵染的高僧:彌天臺今代主持辰光,和另外三位‘光’字輩高僧。
幾百年受墨色攻伐,他們的身體都虛弱已極,但都還活着,活着就好,這是一份驚喜。
當年,中土修行道聯手攻入十一世界,殺滅四圓兇獼爲今日世界剷除一樁大禍後不久,鏡花十七僧忽然歸返中土,齊現於彌天臺。
十七僧回來的時候,樣子和現在不一樣的,他們身上的袈裟是紅的,他們頭頂上的香疤也不是黑色的,口中只提佛法不說真色、永恆和正神。於後輩弟子來說,飛昇先祖忽然歸來,這是何等驚喜。
便如後來瀋河、蘇景等人的猜測,鏡花僧入彌天臺,先說不得將他們歸來的消息透露出去,再命弟子暫時不得多問,須得儘快封山。
若飛昇去的離山先祖回來,無論是哪一位,他說得話就是所有離山弟子的天條,全無保留的信任,離山如此、彌天臺如此,天元道如此,所有被墨色侵染的小宗盡皆如此。
彌天臺封山後,鏡花僧這才吐露‘實情’,中土危殆,事情緊急,即日起十七僧傳法於彌天臺僧衆,來日可消災除禍。
十七僧傳法,看似深奧佛學,實則暗藏墨沁,初時辰光也未能發覺,但到後來漸漸發覺不對勁了,尤其墨僧佈陣準備‘助果先證道’,更讓辰光覺得可疑。
只是那個時候闔寺僧衆幾乎盡遭侵染,只有辰光與寥寥幾位高僧尚能堅守本心。
眼見對方勢大無可抗爭,辰光準備逃出彌天臺再聯絡同道,奈何他們纔有異動就被墨僧發覺。
辰光逃不出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撤入果先所在小院,幾位高僧結法以求保住果先,從此被困,一晃幾百年。
事情經過幾句話就說完了,最後辰光微笑搖頭:“入此院落本意是爲護住果先,盼他能快快破悟飛昇去,不成想,反倒是果先保住了我們。”
憑着辰光等人的本領,要對抗十七僧聯手佈下的墨色侵染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反倒是果先,不斷得到‘石頭烏龜’的元力相助,人在結定中但自有慧知力綻放,對抗墨色同時,也本能護住了幾位本宗前輩。
話說完,辰光又果先攙扶着,對諸位同道誠懇致謝,特別是那個蠻子扶屠。
扶屠客氣了幾句,不外是同氣連枝,義不容辭之類的漂亮話,該他做的事情已經做好了,話怎麼說真的不那麼重要的。很快三尸就插口,雷動問蠻子:“影子和尚呢?他沒事吧?”
蘇景搖頭道:“他正沉睡,放心,他好得很,照我看他又得機緣了。”
赤目再問:“你扮蠻子上癮了?還不換回來原來模樣,這副醜樣子...我們都遭連累,被人看不起:原來三位非凡仙君的本尊竟是個如此醜貨!”
蘇景笑道:“此刻還換不回來,一成蘇景現在不在中土,去往莫耶了。”
拈花不解:“去莫耶做什麼?”
蠻子微微揚眉,賣關子:“總之是好事情,屆時自知。那邊的事情已經做好,正過陣返回......”
這樣的答案可糊弄不了三大宗師,一前一左一右將蠻子團團穩住,正要再做追問,突然間一道熾白光芒自遙遠東方綻放開來!
光如柱,凝聚不散,從地面直衝蒼穹,當白色光芒打入高空,蒼穹仿如古潭一般化開層層漣漪,不多時漣漪散盡,夜空重歸平靜,卻就此多出兩面巨鏡。
雙鏡凌天,一在東,一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