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東土一場攻堅戰,真頁山王親率大軍苦戰破城。大凡艱苦的攻堅戰後,做將領的都會放鬆軍紀,任得兵卒在城中姦淫擄掠一番以作犒賞。各路諸侯中白翼算是仁厚的,但這個時候也只禁燒殺姦淫,對兒郎們掠劫百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別太出格就是了。
破城當晚白翼麾下大將宋楊帶兵巡城,路過一戶白日裡遭到劫掠的人家時,見到一座小小的長生供龕被摔爛在門口,服食過‘樓蘭果’的宋楊目力非凡,稍一留意就看清了龕中排位字跡,竟是大恩公蘇景的長生位,當即找來那家主人訊問緣由。
原來這家人是從西域遷過來的,當年遭受天災、受過聚靈齋的賑濟才得以活命,那次賑災聚靈齋打出了蘇景的字號,這家人知恩便在家中給蘇景立了一塊長生牌。問明緣由宋楊傳令追查搶劫兵勇,不僅把財物如數奉還給這一家,還把作惡者狠狠責打了一頓,不是打他他們搶錢,而是打他們敢對‘蘇景’的長生牌不敬、竟把它摔爛在大門口。
此事被白翼所知後,當衆稱讚宋楊做得好,自此真頁山的大軍中多出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見到蘇景的長生位不可不敬。
很快這件事情就被好事者傳了出去,而且越說越玄,到了其他城池甚至變成了真頁山王本欲屠城,不料長生牌顯靈蘇景真仙下凡喝阻兇兵......憑着一本《屠晚》,蘇景在東土凡間本就有不小的名氣。再經過這麼神神鬼鬼的一傳,這個名字就越發響亮了,身處戰亂中的百姓人家有人特意‘蘇景長生永奉、弟子虔誠叩拜’的牌位爲保佑家宅。
白翼也是有心成全,大兵到處。只要有蘇景長生位供奉的人家就一定會分毫不損安然無恙,如此一來這長生牌位可就真的靈驗了,少年劍仙蘇景的名氣在凡間更上層樓。
隨着這些年真頁山大軍所向披靡,勢力越來越大,如今東土世界隨處可見蘇景的長生牌位。
身處亂世中的凡俗人只盼‘平安’兩字,管是狐狸精還是玄天祖,只要你靈驗我便拜奉。
“日升月落晝夜往復,四季交替草木榮枯。一切自有秩序。凡間由寧入亂再自亂返寧也有天意主持。兵亂,便會死人,雖非我輩所願,但也不得隨意干涉......”任奪再次開口。聲音沉沉:“如今東土處處,都可見你的長生牌位,師叔或許不覺得什麼,但有些事情的變化,的的確確因這塊牌子而改。一兩件不起眼。三五件無所謂,但千千萬萬件小事匯聚一起呢?師叔,我們修行中人,不該干擾凡間秩序的。”
蘇景若有所思。片刻後漸漸皺起了眉頭:“你想說什麼?我沒聽懂。”
任奪纔不會再浪費脣舌去解釋,淡漠迴應:“我只想撥亂、返正。”
蘇景說道:“若他們供奉的是佛祖呢?難不成天下的佛門修宗也都干涉凡間秩序了?那可麻煩了。誰家要是供奉了黃大仙的牌位,任長老還得四處去抓黃鼠狼。”
任奪神情不變:“神佛不會干擾凡間、黃家一脈的精怪更不會不懂規矩。”
黃鼠狼是妖精大宗。修家將其稱作‘黃家一脈’。
蘇景想也不想直接道:“有人掉河裡了,神佛不去搭救,我跳下去救也不行麼?那我得問清楚,是任師侄覺得不應該,還是神佛覺得不妥當?”
任奪終於皺起了眉頭,與任奪一向交好的虞長老開口接過了話題,對蘇景笑道:“弟子有幾句話要說,或有不敬但字字都是我心中所想,小師叔萬勿見怪。小師叔剛剛修行不久,‘小真一’、‘破無量’兩個領悟境未過,所以心境、眼光仍受着小世界所困,您說的和任長老說的其實不是一回事,這個...您的話有些、有些......”
“胡攪蠻纏?”蘇景替他把那四個字說了出來,跟着伸手去摸脖領子的如見寶牌。
虞長老滿眼的無奈,直接轉開話題:“再就是,白翼與我們離山弟子白羽成的關係,不少人都曉得,真頁山成勢,外面對離山本就有些流言蠻語,再加上白翼不傷長生牌供奉之家,就更容易讓外人誤會了。縱然我們問心無愧,總還是要儘量避嫌的,或者...小師叔勞動法駕下山去找一趟白翼?”
總算虞長老說得客氣,蘇景沒再把如見寶牌拿出來:“我去找白莊主做什麼?讓他廢掉長生牌不搶的規矩?以後不管有沒有長生牌都去搶?還是專門去搶有長生牌供奉的門戶?”說到這裡蘇景笑了,被自己的說辭荒唐得笑了:“最好還是讓他誰都別搶......成了,我跟他說去,不過我找了他一趟,以後真頁山的軍隊真正變成仁義之師了,你說天下百姓會不會覺得是我點化君王、施仙澤於人間,又再給我多蓋幾座長生祠?”
說到這裡,蘇景和龔長老點頭招呼了下,站起身來邁步就走了,今天在刑堂裡說的這些於他而言完全是莫名其妙,現在哪還有興趣再多待。不過拋開其他,單說事情本身,凡間裡有我許多長生牌位麼.......蘇景不自覺地就笑了,想一想還真覺得神奇。
回到光明頂,收心斂性、雜念驅除心外,第三境如是的修行又復繼續。
耳中金烏啼嘯悠長,體內一陣陣暖意充盈,‘耀世天靈’——金烏真策第三重玄功緩緩運轉,一枚又一枚不存於醫經脈典的阿是穴被陽火或金風衝開,修行的速度有條不紊。
偶爾蘇景內視,自己的身體真就彷彿遙望着一座祈願道壇一般,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每開一穴,一滴陽火或一抹金風就進駐其間,鎮守這條氣路確保它爲蘇景勾連大天地、永遠暢通無阻。
不過駐紮於穴竅的精火與元風現在還涇渭分明,被金烏陽火打開的穴竅金風絕不染指,反之亦然。
便如此,半風半火的蘇景半風半火地修行不輟,歲月輕賤寒暑無痕,不知不覺裡又是十五年過去,凡間亂世早已結束。真頁山城白翼力克強敵坐穩了江山,開國號‘洪’。東土世界靈秀豐饒根基深厚,亂世過後迅速恢復生氣,萬事復甦,透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意,盛世顯露端倪、指日可期。
洪朝開國皇帝的‘大皇子’白翼也不負衆望,精進神速,如今已經逼近第六景大成關口,要知道他進入離山門牆也不過幾十年時間,這樣的速度十足引入矚目,長老們早就和掌門瀋河傳書定議,只待此子突破關口踏入第七境寶瓶,便將其引入真傳之序,授予真正的離山衣鉢。
這十五年裡,蘇景又開了五百餘枚阿是穴,加上之前打通的,周身上下開‘雜穴’千竅,簡直駭人聽聞,如今蘇景一動玄功,能明顯感覺到乾坤靈氣浩蕩流轉,自條條氣路匯聚入體、衝蕩丹田滌經清脈,那份暢快感覺簡直無以言喻。
可三六一大穴不開,他就過不了這一境,過不了境便增不到壽數,照着現在的情形下去,就算蘇景把自己的阿是穴開成了個漫天星斗又有什麼用處!
所幸,到阿是穴開至一千零八十個整,事情終於有了變化,再開不出阿是穴了,鎮竅的金風、陽火開始緩緩‘融合’。
這個過程和開竅很形似,按照心法催動陽火,或許是再無新的阿是穴可開,一滴火元會‘侵入’金風竅,催動金風時亦如此,而陽火、金風一相遇,全無衝突或對抗的過程,兩種元力輕輕一觸便相合相融化爲一體。
蘇景特意耗去了兩枚天香鎮元,去向師孃藍祈請教,藍祈的估計倒是和蘇景自己的琢磨差不多:待風、火盡數融合之後......再看。
藍祈笑問蘇景:“沒準小命不夠用了,愁不愁?”
蘇景無奈點頭:“一想起來就煩。只好不去想,接着練唄。”
藍祈點了點頭:“是啊,只能接着練,回不了頭......何止修煉,這天底下又能有幾件可以回頭的事情......能回頭的,無一要事。”說着,她自隨身挎囊裡取出了幾片綠葉,乍一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蘇景如今開了千竅,五感何其明銳,立刻就聞到了一抹沁人心脾的芬芳,當即問到:“這是什麼?”
“藥渣?或者...糞便?”藍祈皺了皺眉頭,似乎這個問題有些不好解釋:“是你徒弟在修煉時排於體外的無用之物。他是闊少爺出身,肚子裝着金山銀山,與他而言的廢物,在咱們眼裡可就是寶貝了。”
蘇景饒有興趣:“參蓮子的葉子?那還真是寶貝了!”
“我仔細查驗過,是好東西沒錯,可惜給你用不太合適,倒是對妖屬門下很有好處。”
藍祈這麼說自有她的道理,蘇景揮手放出了大聖玦內所有妖奴,裘平安因真龍血脈之故不受此葉;黑風煞性子倔強,想要個夯實妖基不願藉助外力;如此一來幾片葉子就全都便宜烏鴉們了,山核小院中沸反盈天,烏鴉們喜笑顏開、七嘴八舌地道謝個不停。
耽擱了幾天,待藍祈傳下葉子的煉化之法,蘇景告辭師母返回光明頂。臨行之前,蘇景把偶遇一位莫耶少女之事告知師孃,藍祈略顯意外,但並無太多震驚,這座小院就是她的世界了,陸角不在了,故鄉莫耶與兇險中土不見有何什麼區別。
藍祈笑了笑:“莫耶的女子,平時比着普通的中土女子更活潑一些、處事更決絕些、爲達成所願臉皮會更厚一些......可說到底,也仍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