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蘇景、三尸,異口同聲。
下來十個,回去一個,可陽間規模不見縮小,仍是‘十個’,甚至還要更多些陽間的那九個,哪來的?
馬喜搖搖頭:“這個也是大司衙、高品判官的事情,另外那九成究竟如何補齊,小人官卑職微,實在不曉得。大人若想了解詳情,只能去問上面。”
蘇景點點頭。剛下來的遊魂,十個裡只能回去一個,又難怪剛剛鬼差說,劉鐵那一羣能立刻進入輪迴的遊魂,是得了大獎賞的。
馬喜又重新提起公事:“那大人您看,這批遊魂到底如何發落”
蘇景問:“以前怎麼做?”
“咱們陰陽司做事最最公平,向來都是‘現錢交易、價高者得之’,參輪鬼只能給出兩升半香火,沒必要理會。摘裘、楚江二王價錢相當,那就一家一半。陰陽司公事繁忙,實在沒工夫和它們糾纏太多,差不多就算了,畢竟公事要緊。”馬喜應道。
蘇景被氣笑了,不動怒,繼續追問:“賺來的香火又怎麼分?”
馬喜如實回答:“以前的劉大人對小的們仁厚,會拿出半成給咱們分分。”
牛吉接口了,笑着:“大人明鑑,咱們幽冥這綠幽幽的天下,到處都是鬼王的勢力,幾乎不存淨土。不說其他地方,只說您的這一司轄下,就沒有一寸無主之地。那些遊魂無論發往何處,都會落入鬼王地盤、也都會被徵召入伍。與其被那些鬼王白白徵兆了去。還不如標個價錢、賺些外快。其實兄弟們口中說的‘添補’,基本就是這一項。”
“再說那九成遊魂,回不了輪迴,只能落戶幽冥,也只有從軍入伍效命鬼王,纔有望活得更好些,若在這冥間做個普通莊戶,那是最最悽慘不過的事情。”
幽冥世界。利來利往皆以香火計算;幽冥間小鬼從軍是唯一‘好下場’,這兩重蘇景是明白的。蘇景皺一下眉頭:“才分給你們半成?以前的劉大人太小氣了些吧。”
牛吉口舌滑溜,但說話倒還老實:“半成的確不多,不過咱們弟兄也知足了,剩下的香火劉大人也不是全都留下來,還得再拿出七成上繳總衙。”
赤目笑得怪聲怪氣:“總衙受七成?原來賣鬼的生意是從上面做下來的,陰陽司會有現在的風氣。倒真不奇怪了”
話還沒說完,衆人面前忽然一蓬冥火暴散!冥火藍中透綠,全無暖意也沒有陽世火焰那麼明耀燦爛,但此刻突兀炸起的火團卻讓場中所有人雙目巨痛——刺目的不是光芒,而是銳意,利劍銳意。
一頭醜陋鬼靈破火而出。模樣很有些像海中的章魚怪物,一顆軟塌塌的腦袋下長滿了觸手,怕不有上百條,它每根觸手都挽着一柄細長利劍,襲殺蘇景。
蘇景低聲叱吒。劍獄劍羽骨金烏黃金屋齊動,還有蘇景手中的北冥、刀螂兩劍。巨劍相迎。
下一刻冥殿地宮中劍氣縱橫,諸般光彩大作,金鐵交鳴扎人耳鼓響徹四方!
也不過是眨眼功夫,蘇景破去鬼靈諸劍,骨金烏入電飛馳,正正打入對方頭顱,只聽一聲悽慘呼號,鬼靈斃命。屍身摔落在地,嗤嗤怪響傳來,身體無火自燃,頃刻燒了個乾淨
事情來得無端、過程短暫,直到燒屍之火燃起,阿二阿七三尸等人才剛剛反應過來,拔身飛撲;牛吉馬喜的應變就更慢了,鬼靈屍首都燒光了他們那聲‘有刺客’還沒能喊出來。
見蘇景已經擊斃敵人,阿二身形一轉,伸手扼住牛吉咽喉,沉聲問:“刺客是什麼人。”阿七的眼中也泛出詭怪血芒,冷冰冰盯住了馬喜。
牛吉澀聲喊冤:“大人明鑑、將軍明鑑,小的也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從何而來,以前從未見過啊。”
牛吉騙不了判官袍,蘇景知他說的是實情,搖頭對屍煞道:“應與他無關,放手吧。”一句話說完,蘇景忽然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刺客百條觸手、百柄劍,每條觸手都出手三劍。鬥劍不過瞬瞬,每一劍的力量都差別極大,此起彼伏的急刺中,與蘇景身周掀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無形但各有引斥。
刺客的手段,最最純粹的劍術,端的精妙!
相鬥過程短得不能再短,蘇景被一下子逼出全力。畢生所學、所修的劍術與這一個瞬間裡盡數暴發,但暴發之後,心中、腦中空落落的難受,虛脫。
虛脫的不是體力,而是精神損耗,比着‘一劍崩’後的脫力感覺猶有過之,緊張過後才一放鬆就站不住腳了。
心神十立尚且如此!
見他摔倒,還道他受傷了,一羣手下就皆盡吃驚,忙不迭圍攏上前,蘇景及時搖搖頭:“無妨,累的。”
骨金烏未歸體內,站於黃金屋、高懸蘇景頭頂七丈處,金紅色陽光自兩劍上綻放開來,真如一盞驕陽、將四面八方照得亮如白晝。
三尸掌劍並肩而立,背對、緊貼蘇景,十六駕輦、諦聽踏火一左一右戒備兩側,阿二阿七站在蘇景神情,也是背對於他,兩雙屍目殷紅如血,緊盯前方。
一羣凶神惡煞,把蘇景牢牢護在中央。損煞僧兵盡出,七陣中最最精銳的一陣在外層又圍攏一圈,月牙鏟全部向外,寒光閃爍流轉;又一陣逼住牛吉馬喜等一衆陰差,虎視眈眈;另外五陣潑散開去,向四周仔細搜索
打過一場跌倒在地的一品大員,排場出來了。
蘇景坐在地上,不久精力漸漸恢復,難過感覺盡去,之後也不急着起身,就把背後三尸當依靠,靈識散出搜索四方同時,低着頭不知再琢磨什麼。
好半晌過去,兇僧歸來,僧兵首領面色鐵青,緩緩搖了搖頭,沒能發現什麼,但他緩緩說了三個字:“陰陽司。”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幽冥鬼王不會來碰陰陽司,司內出了刺客,自然是‘內鬼’。所以剛纔阿二扼住牛吉咽喉逼問兇手是什麼人。鬼袍面前牛吉沒有撒謊的餘地,但此事仍與陰陽司脫不開干係。不是蘇景這一司,便是從其他司衙而來、甚至總衙。
陰陽司神奇之處不少,真要藏了玄法‘暗路’或‘一步跨司’的秘陣全不稀奇。
刺客從何而來,雖不敢十成篤定,但總也有九分把握!
蘇景站起身,擺了擺手,示意衆人撤去陣勢,轉目望向牛吉馬喜,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說刺客的事情,只說之前說添補、說分賬、還給我講解司中運作,你們好像真的把我當做了判官。”
話中含義可輕可重,兩大差頭不敢怠慢,並肩深施一禮,牛吉開口實話實說:“啓稟大人您在我們眼中,就是真正判官。這不是遇強低頭,小人是有道理的。”
“老大人高升、新大人赴任,陰陽司判官輪替無需公文、任狀。以前也都是老大人走、新大人來,判官身上的神袍就是印信、就是身份證物。這不是我們分辨的,而是陰陽司玄法辨認。”
“這次的事情司中沒有了老大人,然後大人您穿着一品神袍來了,六品司變作一品殿、您的印鑑扣在公文上管用,那您就是新大人!小人只是辦差,其他的事情管不了、更不敢管。或許有天,總衙會來向‘小九爺’追究前面的事情,可那些事情都和小的無關。”
“小的只要侍奉大人、做好本分,就沒問題了,如今陰陽司認您爲主,咱們就追隨大人身邊,至於其他小的們不去理會的。”
牛吉馬喜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說明白了,最後還不忘再坐實自己的無辜:“小人是真的把您當做判官大人,絕不能、也更不敢做出行刺主官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閻羅在上,小的若有半字虛言,立刻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好!你們把我當判官,我就真正做了這不津陰陽司的判官。”蘇景笑了,清清透透,目光明亮若樊翹在場,見了這笑容多半會倒吸一口涼氣,當年小師叔初次歸宗,離山門前對他說出‘我喜歡這孩子’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無魚老道在場,見了這笑容當會額角見汗,小師叔歸山大典上當衆賞賜‘天水靈精’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伏圖復生,見這笑容當會憤怒咆哮,溺春大祭的惡戰,蘇景最後打出兩道八祖劍符前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帝釋天’燕無妄在外面,會覺得心口一窒,摩天剎廢墟中,蘇景飛身撲來把自己扔進罡天的時候,臉上還是這樣的笑容!
三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拈花摸肚皮,興高采烈:“急了,急了,蘇鏘鏘急了。”
赤目的語氣好像過節:“讓百手醜鬼用給扎急了!”
雷動貌似穩重,想說什麼,結果嘿嘿嘿地笑出聲了:“找小師孃,兵發陰陽司、總衙!”
出乎意料的,蘇景居然還真的望向了屍煞:“阿七。”
“末將在!”阿七踏上一步,躬身施禮:“可是要傳報主上,少主遇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