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免恐慌,無雙城弟子出事的消息並未傳散,只有一羣天宗門人知曉。
出事的地方距離此地不足千里,劍冢前幾位天宗長輩略作商議,很快有了決議:晚輩弟子採劍不變,彌天臺神光大師留在此處坐鎮,另外幾宗的前輩高人則趕去出事地方查看。
啓巧也要隨沖霄等人同去,臨行前把師妹烽僑往蘇景身邊一推:“採劍的時候你幫忙照顧,她要得了好劍我請你吃飯!”
遁光閃爍快若流星,就此消失不見。大部分天宗高手忽然離開,劍冢前衆多修家不知出了何事,免不了一陣低聲議論。
無雙城的事情蘇景管不了,也不多想什麼,帶着三尸走開幾步,把三阿公送來的命牌分發下去,跟着又問樊翹:“你採過劍麼?”樊翹點點頭,早在蘇景歸山前他就從劍冢採到了飛劍,可後來他修爲廢去、飛劍也棄他而去重歸劍冢。修士一生只能從劍冢得一劍,他已經沒機會了。
不過現在樊翹手上的飛劍是公冶長老賜下的,品質比着之前那一柄要更好。
劍冢藏劍並非每一柄都品質驚人,其中絕大多說都只能供修家用到七境,再向上便劍不符修了。但進入其中就會有采到稀世神劍的機會,這纔是劍冢最大的魅力所在。
蘇景還是把一塊命牌遞給了他:“就當進去轉一圈吧,一個人在外面等着無聊。”說完,想了想蘇景又把自己的畫皮遞給樊翹:“不少人都知道你是離山弟子,換個樣子好些。”
這畫皮蘇景只在寶梨州用過,識得的修家極少。
黎明前,隨着各門宗派駐此間專責維護劍冢的高手聲聲唱和,所有送行的前輩、同門退後,採劍弟子手執門宗命牌向山口走去。蘇景帶着三尸和樊翹,身邊還跟了個又稚又媚的少女烽僑也隨着人羣向前移動。
修行道上門宗無數,除非有特殊狀況,否則誰也不願錯過採劍的機會,蘇景環目四顧,與自己一起進入劍冢的足有千人之衆,這些人修爲各異、男女都有,但可以肯定的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門宗內、晚輩中的翹楚。
待採劍衆人集結完畢,一位護冢高手來到隊前:“採劍的規矩衆位都瞭解,進冢前須得查驗資格,得罪莫怪。”說着大袖一揮,百多隻紅頭烏鴉被放了出來,這些精怪早都受過訓練,呱呱叫着飛入隊列,去查驗採劍者的命牌。
“羅湖道宗?天下根本沒有這麼一個門宗,僞造門籍、不過!”
“三鼎門怎麼派出兩個人來劍冢?當你倆離得遠就能矇混過關麼?兩個都不過!”
“紅綢山?當我不知道麼,七十年前紅綢山就斷絕了傳承,你撿了他們的牌子也進不去,不過!”
“爺爺?哎喲,真是爺爺!紅頭烏鴉拜見老爺爺!”一頭烏鴉檢查到蘇景面前,忽然察覺到他體內有正宗的金烏氣息,大叫一聲納頭便拜
三阿公送來的身份全無問題,三尸與樊翹順利過關,不長的工夫紅頭烏鴉就查過了每個採劍弟子。又等片刻,卯時正,曙光初透,護冢之人朗聲道:
“當牢記劍冢內不得私鬥、否則無論門宗出身,皆以重罪處置。”
“當牢記採劍之期只有十日,第十一日天頂金霾沉降,內中無人能活。”
“守好這兩道規矩,便全無問題,諸位這就請進吧!”
言罷,咒唱聲響起封山禁制就此撤去,護冢衆人也讓開了道路。
蘇景跟在隊伍中正要邁步進入劍冢,忽然又覺得體內劍魂微微一動,繼而劍冢內再一次萬劍齊嘯,銳響沖天!
正待入內的衆多年輕修士同時一愣劍冢鳴嘯不算古怪,但是莫忘了就在蘇景等人趕來時,劍冢曾爆發過一次銳嘯,這纔剛過了多長時間?半天之內接連兩次劍鳴沖天,十足的不正常了。
坐鎮於此的神光大師微微皺了下眉頭,先揚聲說了句:“諸位同道且慢進入劍冢。”跟着又對護冢高手道:“請當值的幾位執事借一步說話。”
老和尚召集護冢高手只爲商議一事:他想隨這些採劍弟子一起進入劍冢。
千里外無雙城弟子出事;劍冢又接連鳴嘯;而更要緊的是,神光大師修持千多年早都煉出成了磐石般的心境,此刻卻覺得心神不安莫名其妙的,老和尚總覺得要出事。
最近五十餘年、修行道上的晚輩精英,十之五六都聚集於此、準備進入劍冢,萬一他們有所不測現在或無所謂,但對將來而言,損失簡直難以估量。神光大師不敢怠慢,臨時改變主意,由在外坐鎮改爲隨同弟子一起進去。
護冢弟子本就是各大門宗派出的好手組成的,其中還有離山的一位執事和四名內門弟子,大家同氣連枝,對神光和尚的要求全無異議,老和尚雙手合十道謝一句,僧衣一擺當先進入劍冢。
神光一入劍冢身形便告消失,他進來是爲了保護晚輩,不會干擾也不會幫助他們採劍,隱遁於高處鳥瞰全場。
採劍衆人緊隨其後,才一跨過山口,不少修爲尚淺的年輕修士便‘哎喲’驚呼一聲,忙不迭揚手遮住了眼睛,修爲精深之輩雖未失態,但也情不自禁地眯起了雙目刺目之痛,真的刺目、真的疼。
那一片嶙峋石崖,真就彷彿直飛過來,硬生生地塞入了每個人的視線,無以言喻的凌厲銳意,自眼中直直刺入心地!
三百里,光禿禿的巨巖、石崖連綿卻突兀,數不清的長劍插遍,不知是因千萬年劍意侵染,還是劍冢天勢本就如此,此間的每一巖、每一崖都飽蘊劍勢!與山形無關,是山之韻,劍冢氣韻——遠古時鎮守中土的江山劍域於無盡年頭後遺留下的氣韻。
不長的工夫,衆多年輕修家就適應了劍冢氣勢,重新張開眼睛環目四顧,蘇景卻還在發愣,神情呆滯、目光空洞,茫然地看着前方滿心震撼!
不是劍冢氣勢如何,而是因爲他來到山中,體內的劍魂又動:這次不是暴起傷人、不是引動劍冢共鳴,它只是散出了一抹光華,沿着經絡一路向上、自腹如胸、自胸入頸、自頸入顱最終在蘇景雙目中輕輕閃過便是這個剎那,蘇景眼前一切陡然變了樣子,目光之內不見山、不見劍,只有滿目屍骸!
形銷骨瘦的白衣人,千千萬萬,年紀各異,盤膝枯坐着,從他身前一直蔓延、遍佈三百里石崖,他們的皮膚暗淡無光、雙目緊閉身體僵直,不知已經死去了多少年。
劍魂散出的神光爲蘇景洗目,只一眼,無數屍體。再一眨眼,洗目神光散去,大片屍骸消失不見,一切恢復原樣:無數飛劍斜插於石崖。
只一眼,但完全出乎意料的異象徹徹底底地震撼到蘇景,讓他很有些恍惚。
見他呆呆發愣,跟在他身旁的涅羅烽僑輕聲問道:“蘇前輩無妨吧?”
蘇景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但還不等他說什麼,十三公主紫霄尚尚就粗聲笑道:“蘇道友這是被山勢所攝?大山不會飛起來傷人的,儘可放心。”
話音譏諷。天元青蟬、大成學高英傑聞言都是面露笑意。
說是修家採劍,實際上卻是飛劍選主人,這個過程雖然不絕對,但也有個大概規律:將來成就越高的修者,得到好劍認可的可能就越大。離山長老任奪就是一例,他的佩劍‘北冥’是劍冢這數千年裡被採出的最好飛劍,而任奪果然了得,成功破遠遊、化三清,只差一境一劫便能飛昇仙班。
由此,這一次各宗都派弟子來劍冢,也暗藏了一份比試之意,比一比誰家的晚輩弟子最能得到好劍認可,比一比誰家的晚輩弟子將來成就會更好。
既有比試之意,幾位天宗弟子間難免就存了份爭鬥之心,而離山近年裡風頭最勁,蘇景被旁人當成‘箭靶’也實在不算意外了。
不得不說,蘇景一入劍冢就愣愣失神,與他天宗門下的身份不符,與他離山小師叔的輩分更不相符。
蘇景就算再小氣也不會去和一個胖姑娘拌嘴,聞言只是笑笑,懶得多說什麼。這個時候,拈花伸着小胖手指向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柄劍:“赤目,這把怎麼樣?”
赤目的眼睛從未如此紅過,正向着遠處張望,聽到兄弟招呼連看都不看,直接搖頭:“普通貨色!”
“這你就不懂了,它近在眼前,人人都向山中望,最容易便忽略掉它了,正應了‘燈下黑’的契數,殊不知,它纔是最好的那把劍。”拈花滿嘴道理,雷動乾脆邁開小短腿三兩步跑上前去:“好不好拔出來不就知道了。看呃,好像不怎麼樣,這劍一點也不亮,劍身硬邦邦的,劍柄還有點長。”
雷動把劍拔出岩石,滿嘴胡說八道的品評着,好或不好他本來也看不出來。
三尸純粹沒事找事、自己哄着自己玩,但採劍人羣中卻掀起了一陣低呼。只有被劍認可,修者才能將其拔出,這是劍冢鐵律,眼前這個矮子開玩笑似的就找到了認可他的劍,運氣未免太好了些。
雷動哪知道劍冢還有這樣的規矩,完全不當回事,口中嘟囔着‘這劍不怎麼樣’,伸手又把它插回岩石,左右找了找,有看上了前面十餘丈外另一把劍,邁步走了過去。
“那位施主,快莫費力了,一人一生只能從劍冢得一劍,”來自彌天臺的果先小和尚心眼厚道,出言提醒。話沒說完,紫霄尚尚又語帶譏諷地接口:“你是跟離山蘇道友一路吧,怎麼這個規矩他沒跟你說過麼,怎能如此無知,劍冢內你拔出了一柄,就再拔不出第二啊!”
不止紫霄尚尚‘啊’,幾乎所有人都‘啊’了,包括涅羅烽僑在內,她就在蘇景身邊,即便是驚呼仍抹不去中氣不足的虛弱,聽起來卻說不出的動人。
雷動把第二把劍也拔出來了,然後給驚呼聲嚇了一跳,轉回頭問衆人:“啊啥?”
沒人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雷動也不再理會他們,嘟嘟嘟囔地把劍胡亂品評一番,又給出三字結論:“不咋地!”插回石崖,又去拔第三柄劍,跟着第四把、第五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