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急降、水瘋長,蘇景卻無動於衷。
眼看着毒雲壓入寨頂、濁湖堪堪就要漫入寨門,烏起風急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入懷於摸九祖劍符,就在這個時候,黃沙場上的相柳忽然開口:“我來吧。”
話音落下,小相柳化作兇蛇本相,九枚頭顱四上五下,全都張開了大口,擺出一個古怪姿勢......再一眨眼狂風起!
風從寨中起、從相柳起、從九頭蛇每一張大口中升起!不過相柳催動的颶風,未去吹雲斷水,正正相反的,他鼓盪起來的是陰晦巨旋,不拒擋、不封退,而是把毒雲濁浪盡數吸入寨中!
寨頂濃雲、寨邊大湖劇烈震盪,雲狂涌水瘋漾,轟轟巨響中,只見四道烏雲巨龍自上而下、五條濁水長虹由外而內,被相柳的旋風吸入寨中,落入巨蛇九口。
場面浩蕩!
烏起風被眼中所見驚得目瞪口呆,但烏鴉好本領,心裡嚇死了也耽誤嘴巴說話:“他...他是要吞了大湖、烏雲?!”
傳說古時相柳巨孽,一聲喝便是滿天雲雷,一口水即成千裡毒沼,有所出便能有所進,相柳長吸萬里無雲、相柳取水怒海退潮!
小相柳遠未修煉到先祖那麼大的本事,但眼前這區區三百里烏雲和平湖,還不放在他眼中......封雲困水?九頭蛇一口吞之!
烏起風嘴巴張得能吞下自己的拳頭,再看片刻猛又想起另一件事。急急怪叫:“雲、水腌臢有毒啊,吞不得......”
蘇景搖搖頭:“相柳比着雲水髒得多,毒得多了。”
相柳始祖自混沌中生,還有什麼能比陰陽不分更渾濁,至於毒性更不必說。毒雲濁水?在小相柳嘗來甜絲絲的還挺可口。
蘇景話說完,烏雲盡消、沙湖乾涸,對方的浩大法術被相柳輕輕鬆鬆吞入腹中。
接連兩道法術被破,對方仍不見一字,第三道法術接踵而至:亮了......東南方向,一輪明月皎潔。悄然躍出半空,照耀着紅黑崗一片清亮。
月凝於百丈處,一動不動。
片刻,第二輪月亮閃出。西南方向,同樣是百丈懸空。跟着第三輪東北、第四輪西北,四偏向之後再有四正向,前後八個方向、八輪明月昇天,將紅黑崗完全籠罩。
八枚月亮的光芒,將一座大寨照耀得亮如白晝!
形似陸老祖的‘寒月天河劍’起手之勢,不過月上光華、凝結神勢都差得遠了。
見了天上的法術月亮,烏起風又想起了自己懷中的劍符,月亮對月亮倒是正好,烏起風咳嗽了一聲:“我來。”
“您快歇着吧。”蘇景忍不住笑了。
黑石洞天內。赤目勃然大怒:“用九祖的寶貝劍符去應付這等小場面。這老烏鴉心眼瞎了麼!”
“連蘇鏘鏘都說他了,足見一般,老烏鴉不是普通的敗家!”拈花笑呵呵的接口,馬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不過還是蘇鏘鏘更敗家,我記得當年多寶會上。他爲了個打個六靈階的小妖怪,就扔出了一張劍符,暴殄天物!”
雷動卻搖搖頭:“要看怎麼算了,九祖劍符打六靈階小妖是暴殄天物。但那是爲了救自己的命啊,這樣看還是值得。”
三尸追憶往事、比誰敗家,寨中蘇景動法,金輪明澈。一輪驕陽隨他心念升臨夜空!
蒼穹之主,驕陽凌天!
月亮再怎麼明亮,又如何能與太陽相比?一枚紅日當頭,八輪皎月失色,之前明耀光鮮,轉眼暗淡無光。
金輪明澈只是個小法術,以破暗、鑑真爲效,如果不把骨金烏藏進去這道法術根本不會傷人。蘇景催起這枚‘太陽’只是一份活潑心思罷了:
弄八個月亮升上來,暫時又凝勢不動,擺排場麼?小師叔見不得這個。
可是沒想到的,蘇景動了一道法術,卻引來了一陣笑聲。
不存輕蔑,不存歡愉,就是笑,沒有丁點情緒的笑聲,男子聲音,東土江南口音:“陸角八的傳人,巧得很啊。”
聲音略有些耳熟,可蘇景一時間想不起何時聽過這說話聲。不止蘇景,黑石中三尸、黃沙場相柳都覺得聲音熟悉,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閣下既然認得蘇景,就請顯身相見。”蘇景應道,說話同時心中突現警兆,純粹本能使然護身赤炎升騰!
蘇景的赤炎早已凝化結形、不再是火焰而是一頭頭烈火陽鴉,奪罡過後修爲猛增,陽鴉也從十七頭變作九九之術,剎那間大羣金色兇鴉飛散身周,場面着實驚人。
此刻對方也告現身......人在半空中,蘇景剛剛放出的金輪旁:青衣人,三十出頭,一道傷疤自眼角向下、過面過頸直沒衣領。
青衣人正垂頭、注目蘇景。
便是因他一望,蘇景的護身赤炎被盡數激起。
“是你?”一見面蘇景便立刻想起了此人,南荒深處、墨巨靈屍身旁見過的疤面青衣。
疤面青衣則一伸手,把蘇景升起的金輪摘在手中,把玩着......須得明白那金輪只是法術,是靈氣凝結,不是樹上的果子、山巔的石頭,它有形卻無質,如何能像個皮球似的被摘在手中玩耍!
一蓬兇物威嚴盪漾、一道春木生機綻放,小相柳與不聽都如臨大敵,分從兩個方向飛起、於地面蘇景結做鐵叉之勢,互爲依仗準備惡戰了。
這兩人一動,高空之中也同時現出了幾道雲駕,皆爲邪魔大修,皆爲青衣手下,個個蕩起兇威,只等主上一聲號令。
疤面青衣又‘金輪’擺回原處,對手下襬了擺手,天上的兇魔不存絲毫猶豫,立刻收威斂勢,其中一個將手中紅色小旗一揮,連那八枚月亮的法術也收了起來。
“一別三個甲子,修爲又精進不少,好,很好!”疤面青衣對離山、對陸角、對蘇景絕無善意,但不知爲何他沒了動手之意,說完話轉身就走,眨眼消失不見。
但很快,疤面青衣又一句話傳來:“轉告金不換,百年之內,天酬地謝樓連根拔起,雞犬不剩......那小妖的口哨吹得好聽。”
這一仗打得有些無端,敵人退散得更是莫名其妙。
頃刻裡風輕雲散,大漠重歸安寧。因大湖乾涸紅黑崗四周化三百里巨坑,孤零零地一座寨子聳立、仙嘴巴未得大仙姑諭令,口哨聲響亮
小妖女重回地面,問蘇景:“是什麼人,好像和你有些淵源。”
蘇景心念微動,天上金輪消隱、身邊陽鴉收攏,緩緩搖頭:“我也不曉得,回去後要問一問三阿公了。”也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發覺脊背上沁出了一層冷汗。
南荒深處上一次見到疤面青衣,當時蘇景心驚肉跳,深覺此人深不可測;
今朝蘇景修爲猛進,再見他時卻不見輕鬆絲毫,反而驚懼更甚!修爲越強,眼力越強,便越看出疤面青衣的兇猛可怕。
緩一口氣,定一定神,偷偷動用陽火烤乾後背......嚇出一身冷汗這種丟人事情是堅決不能告訴小妖女的。蘇景望向烏起風:“搬去天斗山,族長意下如何?”
疤面青衣古里古怪,天曉得他什麼時候會心血來朝,擡擡手就毀掉這鴉裔大寨。
全族遷徙這麼大的事情,烏起風居然滿面喜色:“那好極了,早就聽先祖說過天斗山萬鴉匯聚,烏鳴如天籟傳撤南荒......”
不等他囉嗦完蘇景就笑道:“那好極了,如此就要麻煩黑老大一趟了。”
“領奉吾主之命!”黑風煞抱拳躬身。
紅黑崗久慕天斗山,能搬去那裡簡直是因禍得福,大小烏鴉個個興高采烈。仙人掌妖大王仙巴掌也替他們高興,不過開心之餘,妖大王面上又有些猶豫,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聽見了仙巴掌的神情,笑問:“你們乾旱地方的妖怪,也想去南荒溼熱地?”
“大仙姑有所不知...生爲仙人掌,紮根大沙漠,這是老天爺安排的,咱們是沒辦法、改不來這個‘命’字,可、可誰不喜歡水土豐厚、雨水綿澤的好地方。您道咱們自己願意長這一身刺麼。”仙巴掌可憐巴巴:“留居大漠,只是因爲咱們修爲淺薄,不敢去別的地方。以前就聽鴉裔們說過,天斗山洞天福地,大小妖王法力無邊數百妖姬美豔無雙......”
“有漂亮妖姬的事情你們都曉得?”不聽失笑:“聽了你們一天一夜的口哨,總也算個緣分。”說到這裡,小妖女美目飄轉望向了蘇景,那是他的山,她不會越俎代庖。
不過幾十個小妖,算得多大事情,蘇景痛快點頭,另外又應不聽所求,亮出大聖玦,仙嘴巴一出一進,立升一靈界,變成了二靈階的小妖怪,未化人形、但有手有腳有張臉的仙人掌。
三尸自洞天跳回大天地,拈花與雷動無所事事,煞有介事討論疤面青衣的來歷,從域外天魔一直說到幽冥惡鬼,爭執不休。赤目則氣哼哼的模樣,跑去找到小相柳,開門見山:“你還有金玉菩提不?”
小相柳少見又少見的笑了:“真沒了,最後幾顆送給我這兒郎了。”說着伸手一指七頭蚺。
赤目紅眼珠光芒閃爍,不信,語氣試探:“我得搜搜才放心。”
小相柳笑容不變,但目光沉冷了:“你試試。”
見小相柳眼蘊兇光,赤目的臉也沉了下來,眯起雙目:“信你了。”說完他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