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離山找到‘三年魚’時就將隕星浩劫之事傳告了天魔宗,魔君不對同門隱瞞絲毫,把消息傳遞下去,可隨後三年間,不見他有絲毫動作,傳令門人以前怎樣就繼續怎樣。
魔君未閉關,但也不再過多過問門宗事務,他的居處常常傳來叮咚琴韻......
直到剛剛,離山開始行運大陣時,魔君召集宗內所有弟子集結於天魔殿。
蚩秀也來了殿中,心中頗有些興奮,以爲師父定是暗中準備了什麼陣法,要再此刻發動去轟襲天星,不成想魔君竟是要講道。
“古時有好賭之人名喚軒轅叮噹,祖上留下的大好家業盡沒於骰子骨牌之中,軒轅叮噹淪爲乞丐,討得一兩文,轉身再入賭坊...如此往復,久而久之再無人施捨於他,一年冬雪早降,軒轅叮噹潦倒長街垂垂瀕死,忽然有人走來,給他身上蓋了牀被子,另外還給了他兩個夾肉饃和十個銅板。”
軒轅叮噹擡頭一看,老熟人了,鎮子上富豪大家的秦大公子。此人古道熱腸,常常相助落難同鄉。因軒轅小時候家境頗爲不錯,兩人兒時還有幾分交誼。
軒轅剛把家業敗光淪爲乞丐時,曾求到秦家門上,秦公子直接送了他紋銀百兩,勸他莫再去賭,這筆錢足夠做有個小門廳的生意了。軒轅滿口答應,三天後輸個精光。
不久後軒轅再上門,秦公子外出不再,其他秦家人對他毫不理會。
三個月後,秦公子外出歸來,聽說軒轅又次上門,專程去了軒轅棲身的破廟找他,這次他給了軒轅十兩銀子,立一個門戶是休想了,但支個大些的攤子還沒問題,軒轅當時皺眉:“上次是百兩,這次又不是我找你,你主動上門,卻只十兩?”
“你不值百兩,只值十兩。莫再賭了,賭上不能安身立命。”說完秦大公子離去,軒轅混不理會,拿了十兩銀子再去賭坊,中午過去,不等天黑就再輸了個精光。
第三次,秦公子與軒轅街上偶遇,這次秦公子只給一兩銀子,軒轅叮噹在他眼中,只值這一兩銀子了。
憑着一兩銀子,軒轅叮噹翻本了,隨後半個月的光景,屢戰屢勝,贏下了三四百兩銀子,但再三天過後,又輸了精光,再之後他找上秦公子,後者對他避而不見,一兩銀子都不值的人,秦公子不願與之交往。
不成想到那大雪之夜,秦公子又給他送來了被子肉饃和十文錢。軒轅叮噹納悶:“不是早就不再理會我了?今晚有善心發癢了?”
“總不能看你真被凍死、餓死。還有,以後莫再賭了。”話說完,秦公子稍頓片刻,嘆了口氣:“十文,不能再少了。”
兒時好友如今值十文?不能再少了?只是於平時不太一樣的,秦公子眼中滿滿憂愁。
軒轅叮噹哪去管他囉嗦,捱到轉天中午賭坊開門,棉被夾在腋下手裡掂着十文錢再度進門,錢輸光的話被子還能當得一兩文,大小也能算個本錢。只是還未開賭他就聽說秦家出事了,做一筆官家的買賣出了紕漏,傾家蕩產不算還被追了官司,一大早虎狼差封門抄家,一家大小盡被拿去了公堂。
軒轅叮噹聞訊愣住,那時間心煩意亂,以往落入耳中猶如天籟的骰子叮噹、骨牌嘩嘩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只覺說不出的厭惡,十文錢放回兜裡,轉身離去了,離開故鄉遠走別處,從此再不知所蹤。
一晃十五年過去,軒轅叮噹重返家鄉時,又是大富身家!當年遠走他鄉,從苦力做起,步步經營,他本是大家出身自幼腦子就靈活,加上他在賭中丟掉的運氣原來都攢在了生意上,從小做大、連遇機遇與貴人,竟又掙下了雄厚家財。
軒轅返鄉時,秦公子也出獄一年有餘了,在大獄中傷了身體,力氣衰敗,手難提肩難扛,淪爲了乞丐。
軒轅叮噹去看秦公子,後者笑得慘淡:“如今你看我值得多少幾紋錢?”
軒轅大老爺聳了聳肩膀,身邊健奴一擁而上,搶着攙扶秦公子登上華貴車輦,一路上仔細侍候着,去往當年秦家老宅,軒轅叮噹已將此處買下了,名玩擺設、雕樑畫棟佈置一新。
待到秦家老宅,軒轅門下傭人無需吩咐,擡了一口口箱子上前,對秦公子口稱‘老爺,請過目’,箱子打開來...金銀細軟、地契屋據林林總總,軒轅叮噹十五年的經營,萬貫財千畝地數十產業,甚至連他隨身攜帶的錢袋,把他所有一切盡數贈了秦公子。
秦公子完全懵了,他落魄時我曾接濟,如今我陷入絕境他施以援手再正常不過,但又何須搬出所有家當,軒轅如此,豈非瘋了。秦公子口中喏喏,好半晌才總算問出一句:“你...你這是作甚?”
軒轅叮噹應了一句:“我高興。”說完轉身便走...走不出三步又轉了回來,自一口大箱中撈出十枚銅錢,在手中掂得當當作響,溜溜達達地又去賭坊了。
到了賭坊,軒轅叮噹看了莊又看閒,開始還氣定神閒、不多時便又回到當年的賭徒模樣,咬牙瞪眼地盯了好一陣子,終於追到了明路,最後家當十個銅錢一把投下去。
“他媽的,輸了!老子就只剩‘值這十文’了!”片刻後軒轅叮噹怒罵一聲,大手伸出,把頭皮撓得咔咔作響,正撓得起勁,軒轅叮噹突然喜形於色,放聲大笑,笑七聲,身軀直挺挺倒地,就此氣絕身亡!而他喪命之際,天空中千里烏雲翻卷、萬道轟雷接踵不休......
“一朝頓悟,軒轅叮噹身死人間、神化天魔......諸天真魔中列位九百十一,軒轅尊有三魔名:他值得了十文,是以自稱‘十文魔’;他執意報恩,其他諸位魔尊敬稱他‘重恩魔’;他把大好身家全部送人,十五年辛苦打拼全爲了恩公、與旁人做嫁衣,我天魔宗前輩又喚他做‘嫁衣魔’。”故事講完了,魔君靜坐於大殿,此刻外面世界電閃雷鳴,六大天宗與天酬地謝樓已然全力出手迎抗天劫。
魔君不看外面一眼,轉頭望向心愛弟子蚩秀:“如何?”
在師尊面前,蚩秀心中全無驕傲,恭敬回答:“還請師尊教誨。”
魔君突兀放聲大笑:“早就教導過千百次了,今日又老調重彈。百萬家財中還是十文重?我重還是恩仇重?天地重還是修行重?我喜歡哪個、哪個就重。”
“不癡不瘋,何以修魔?癡不入極、瘋不成狂,何以成魔?”
“求我所求,管他天翻地覆;求我所求,哪怕翻天覆地!”
“求只求,找到我的瘋癲所在,找到我的偏執所向......我那十文錢,究竟在何處?”
“本來我不知,以至六百年修持再無寸進;三年魚消息傳來,天地將毀浩劫當前,我卻心頭狂喜修爲猛進......我那十文錢,便是天頂這顆星!”
“我已有所求,哪怕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大笑聲中,魔君揮手將一架古琴擺放身前,十指如輪急急動弦,天魔琴、嫁衣裳,琴中魔音不能直擊隕星,卻能爲已經發動的諸多大陣添力增威......
天魔宗自視甚高,即便道法修法不比天宗更強,但魔家弟子無一例外都看不清天宗修家,當年蚩秀挑戰離山,足見他們的狂妄和凡事必要搶出風頭的性情。
天火隕星來了,天魔宗弟子不會束手待斃,不過以他們的行事風格,當會窮盡心思佈下一陣,不僅要迎抗浩劫,還要在陣法上出奇出彩,去勝過別家的法術。可魔君一改平時做派,他竟心甘情願地去給那些他看不起的修家做輔、做助。
絕非無奈之舉,只因他找到了自己的‘十文錢’。爲那十文錢,人前爭勝是傲,胯下受辱又何嘗不是傲。管別人如何去想如何以爲,我自看重我的:十文錢。
琴才動一聲,魔君一口鮮血就噴於琴絃。他的本領毋庸置疑,可他要古鼓琴相助的那些力量......天宗集結同道修家,蓄勢已久的大陣,力量何其強大。離山轟擊天星是螳臂擋車,此刻魔君所爲又何嘗不是?強行動用法力,硬要去做一件超出自己極限無數、絕做不來的事情,又豈會不受反挫、反噬之害。
可魔君仍眉飛色舞,蚩秀修行數百年,從未見師尊如今日快活!魔琴魔音,於他指下響亮不休!
魔家絕學委實不凡,得了魔音相助,七宗陣法聚威勢、籠神氣,威力各有增長。雖然距離對抗天星還差得太遠,但各家大陣的威力力量,確確實實穩固了些。
琴動七聲,魔君前後七口逆血撒於長琴,忽然,魔君麾下北路魔王冷哼一聲,右手一擡、十指指甲瘋長,如狹長利刃直直戳入魔君肩頭,下一刻,北路天魔也是一口鮮血噴出。
宗主爲那些假仁假義的正道修家做嫁衣?
那我爲宗主做嫁衣又何妨。
北路魔王傳力、分傷於魔君。緊隨北魔王指甲之後的,西路魔王揮出揮出自己的大辮扎於魔君肋下、南路王將一根兩端鋒銳的長梭連在自己和魔君的眉心......天魔殿內,人人動法,身體勾連、修爲勾連、性命勾連!
魔琴動天,嫁衣裳,東土北方空來山,天魔宗,第八隻螳螂。
魔君不喜反怒,怒聲斥罵:“本座的十文錢,與爾等何干,都與我滾......”可話還沒說完,遠方猛又震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蛙鳴,東土漢境與南荒妖疆交界地方,一蓬暗紅色的沙急噴而起,迎向那天上的第二枚驕陽。
魔君的罵聲變成了一聲嘶啞怪笑:“還有買賣,一併接了!”言罷琴聲更急,又拼出一份魔韻去扶持那蓬沖天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