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如此。”神光先點頭、後搖頭,佛家講究四大皆空,但是到了神光這等層次早已不拘於皮相,失望便垂目納悶便皺眉,他苦笑着說道:“反常得很,這麼多人進來,整整九天過去,之前卻沒有一人能得藏劍認可或許和前陣劍冢自閉有關吧。”
說完,稍加停頓神光又問道:“施主與那三位神奇朋友,能夠無視劍冢鐵律、隨意拔劍,着實讓老衲大開眼界,忍不住冒昧相問:爲何會如此?”
對此蘇景自己的猜測是‘與劍魂有關’,不過此事他跟和尚說不着,一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卸下了問題,跟着岔開了話題:“久聞佛家修持有‘八識心王’絕學,五感識、三意識不僅能夠辨塵入微,還能看盡今生來世,萬物虛幻皆能破。”蘇景語氣真誠:“我想請教大師,對這劍冢您有何看法?”
神光搖頭,直言應道:“一片石頭、一片劍,僅此而已,老衲的修持淺薄,完全看不出什麼。”
蘇景不失望,又問道:“大師覺得,這些劍會不會都是活的?或者曾經活過?”
劍魂洗目後看到的那個剎那,萬劍皆枯骸。到現在爲止蘇景也分不清當時看到的是幻是真,他想聽聽神光大師的見解。
可是他的問題落在神光耳中,實在很無端,老和尚納悶反問:“蘇施主又何來此問?”
蘇景把實話說得異常飄渺:“無盡藏劍,落於眼中卻是無邊屍骸。”
“施主是在和老衲打機鋒?”神光笑了,繼而搖頭回答蘇景先前提問:“好劍有靈氣,但劍就是劍,再如何靈光盎然終歸是器,不會轉活過來,生死只說無從論起。”
蘇景正欲再做追問,不成想眼前青光一閃,赤目背在身後的‘承影’突兀出鞘,漾起層層青光,向着遠處疾飛而去。
不是劍主人催動,來自淺尋賞賜的‘承影’竟自己跑了。赤目愕然怪叫:“咋回事?”隨即呼哨一聲,催動棺材急追‘承影’。幾乎與此同時,劍冢內千千萬萬柄藏劍,陡然再起鳴嘯與之前蘇景聽過的兩次劍鳴截然不同。
前面兩次劍鳴,更像是吐納呼吸時帶出的沉沉慨嘆;而此刻萬劍長鳴卻充滿憤懣,是真真正正的淒厲怒嘯!
神光和尚面色驟變,他護佑晚輩有責,立刻揚聲振喝:“諸家弟子聽我號令,速速”話未說完,堂堂彌天臺九大神僧之一、雷音閣首座的明心獅子吼聲音竟突兀嘶啞下去!藏劍震怒、劍冢生勢,生殺虐戾隨劍嘯縱橫,硬生生截斷了他的喊喝。
神光大師的修持毋庸置疑,但是在這太古遺蹟之內,他還沒有吼喝的資格!
再一眨眼,劍冢的天空驀地沉黯,明媚清晨退散不見,濃稠黑暗籠罩四方,而三百里石崖上那千萬藏劍,則盡數振起刺目精光。
不用去試,劍冢內所有四境以上的修家全都能感覺到:劍冢又告封閉,現在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休想出去。而更要命的是,只看石崖劍勢便能明白,用不多久此間千千萬萬柄藏劍就會發動狂暴一擊!
到那時所有人都會被連累。
瞬間驚駭神光大師就定下心神,雙手十指盤結、一翻、再翻,好像娃娃們玩翻繩時的動作,直到此時蘇景才注意到,老和尚的手十指纖纖、白皙水嫩,足以羞煞無數佳人。
手印結下、向着自己眉心輕輕一扣,百丈高空悄然閃出一盞燈火,如豆微弱,光芒淺淺泛黃。
劍冢的天空漆黑如墨,神光大師喚出的那盞燈火實在太小,連四周都不足以照亮,又何談明耀天空,可就是這盞微弱火光,於漆黑天幕上朦朦朧朧地映出了一個巨大的影子:佛影。
自地面仰望,佛影隱約、模糊,不可清晰辨。彷彿深夜時的山中獨行人登臨古寺,山門前遙見大殿中一盞青燈,佛在燈後、包藏於夜。
凝神以待,神通蓄勢!神光大師的目光清靜。
但三尸的喊聲可不清淨,簡直氣急敗壞,自西北方向傳來:“蘇鏘鏘快來,不得了了!”
蘇景立刻展翅趕去,聯想片刻前、矮子背上的好劍忽然飛走,繼而劍冢萬劍躁動,兩者之間必有聯繫,神光大師也駕起佛光與蘇景並肩而行。
幾十裡距離頃刻而止,蘇景到地方一看,‘殷天子’三劍呈品字形狀半插於石崖之中,劍身侵染鮮血、劍氣與精光迸現,正齊齊振鳴厲嘯!
三尸全都是滿手鮮血,分不清是急得還是疼得呲牙咧嘴
突變由來:兩個混蛋胡鬧
雷動、拈花,肚子裡的壞水涌出來,用自己的飛劍冒充藏劍取樂,但他倆沒主意到的,每當他們將自己的劍插入石崖,附近飛劍都會氤氳起一抹古怪氣勢——敵意!
狼羣的棲息之地,闖進來幾頭虎豹,會是怎樣的情形?
江山劍域早已隕落,可是千萬年過去,這絕代門宗的氣勢仍未消散,劍冢內無數藏劍內蘊靈光,這三百里石崖是它們的地盤,豈容別的飛劍落足。
兩個矮子纔剛正準備第四次去蒙人的時候,萬年之怒便再也遏制不住,就此爆發開來!
若三尸的佩劍只是凡品,也不會有什麼大禍,劍冢一怒它們立刻就會退縮,偏偏小師孃賜下的‘殷天子’三劍也是絕品靈物,神劍沒有智慧但有靈氣,尤其以前跟着淺尋這樣的主人,早都侵染了一身桀驁。或許在它們‘看’來,不管什麼地方,我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管它是誰的地盤?此間主人不說話,我待會就離開;你們若衝我呲牙齒,老子還就不走了。
是以劍冢一怒,當時正插於石崖的‘宵練’也告震怒、劍意綻放毫不退讓,它的‘好兄弟’立刻跳出去幫忙,赤目背上的劍纔會脫殼而出。
‘殷天子’再怎麼強也不可能是整座劍冢的對手,但就算不是對手、就算須臾間便會被碾壓成齏粉也不肯退縮!
此刻神劍自鑄成以來無數年頭養成的兇性已被徹底激發,而三尸接觸‘殷天子’不過幾十年工夫,根本及控制不住它們,想拔都拔不出它們,旁人就更沒希望了,只怕手指一碰劍柄立刻就會怒劍反噬。
劍器之爭,只存於傳說!
赤目比着別人早到片刻,主掌私慾的靈怪對寶物靈性瞭解透徹,趕到後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大聲招呼兩個兄弟:“學我的樣子!”言罷他伸手便向自己的‘含光’劍握去不是劍柄,而是劍身。
鋒刃割入手掌,鮮血沾染劍鋒。
到現在爲止赤目還未弄清爲何他們‘親戚’四人能在劍冢隨意拔劍,不過不管原因如何,這都是劍冢對他們的認可,此刻以己身之血侵染‘殷天子’便等若告訴劍宗藏劍:殷天子三劍是我們的朋友。
雷動、拈花有樣學樣,都弄了個滿手鮮血。
可惜,劍冢不怎麼買他們的情面,憤怒之勢只稍稍一陣便又復暴發!
一見蘇景趕到,赤目立刻向他大叫:“血染殷天子,快快快!”
萬劍怒意已近極致,隨時都會暴起,屆時所有人都會被連累。蘇景哪還顧得上多問,割破手掌揮灑鮮血於‘殷天子’,而下一刻,劍冢萬劍轟然大亂!
怒意不復之前那麼整齊,但絕非就此消弭眼前的情形酷似‘軍隊內亂’,有人不想再打,但有的人卻非打不可。若此間劍器真想老和尚剛剛說的‘不可能有智慧’,又怎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亙古難得一見的情形,神光和尚與追隨佛燈先後趕到的年輕修家皆盡震愕。
劍冢對蘇景的重視明顯比着三尸高出許多,則印證了另一件事:之前三尸能再此隨意拔劍,是傳承了本尊的‘本事’。
殷天子決絕不退,除非淺尋親至否則沒人能夠降服他們;蘇景鮮血已經灑出,接下來便只有等待了,究竟要不要掀起一場惡戰所有人說了都不算,決定之權在劍冢手中。
劍冢之亂長久不息。萬劍暴起、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下個瞬間會發生什麼,生死邊緣的等待十足折磨人心。衆多修家早都聚集半空,或祭起神通或亮出寶物以防萬一,蘇景的劍羽盡藏於火翼,也在暗暗蓄勢,同時問已經躲入棺材的赤目:“或者我在灑多些血?”
赤目搖頭:“若它們聽勸,一滴便足夠了;若決議要打要殺,你把自己串在殷天子上也沒用。”說完他就把腦袋縮回去,蓋子拉上、只留一條縫隙。
又過良久,萬劍爭執仍未見結果,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連串銀鈴般的悅耳劍鳴自東北方響起,聽上去並不如何響亮,卻穩穩壓住了整座劍冢的嘈雜爭執;銀鈴未歇,東南方向一陣洪鐘大呂般的混厚重響;西南方向傳出朽木交擊的鈍響;西北傳來玄冰碎裂的脆響。
繼而,正東龍虎咆哮;正南風雷鼓盪;正西琴瑟錚錚
四輔三正,除了北方寂靜之外,七個方向、七個古怪聲音,七支長劍的唱鳴!
眨眼之間光華盡散、鳴嘯齊喑,三百里劍冢之內,所有榮光盡歸於這突兀顯身的七柄長劍。
七劍一直都在,只是在開聲前,它們不顯聲勢,看上去與其他藏劍沒有絲毫區別直到此刻,崢嶸乍現、彈壓了所有的躁動。
北方依舊沒有動靜,想來北方‘劍王’早被前人採去了。
嗖地一聲,赤目從棺材裡跳了出來,全忘了現在還深處險境,眼睛紅得好像就快滴出血來,咬着牙、攥着拳、弓着身子,一邊自己跟自己較勁一邊嘶聲道:“媽的,就是它們,藏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