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吃一驚,和牛吉馬喜說一聲‘本官出門一趟,去去就回’,帶上自己人急匆匆走出冥宮。判官離司,輝煌冥宮立刻黯淡下來,同時規模急縮,從壯麗宮殿變回了原來的六品司衙門。
同個時候蘇景也將鬼袍收入體內,坐回了陽神人小九爺。金色雲駕一飛沖天,向着不津急急趕去。直到此刻,阿七纔來得及向蘇景說起緣由:
笑面小鬼得了蘇景的全力支持,隔上幾天就有一批遊魂送到,如此源源不絕,城池規模一擴再擴。更加‘可觀’的是,瓶中城屹立的時間越長,滑頭王善待鬼民的名聲就傳得越遠、越響亮。
陰間的傳言比起陽間差不了多少,越傳就越離譜,許多地方都被誇大,可是說到底,瓶中城的鬼民不受殘酷律例、能過上個安穩日子,這等人間看來最最基本的‘待遇’,於幽冥世界的鬼民來說卻是仙境似的快活。
八方流民來投,除了戰時城被封鎖之外,每時每刻都有落魄鬼民涌入,且人流越來越雄壯,是以不到一個年的功夫,瓶中城得以瘋狂擴張。
之前附近鬼王對瓶中城多有攻勢,不過幾家鬼王之間也互有牽扯,誰也不敢真橫投入重兵來襲滑頭鬼。直到這一次,幾位鬼王聯合一起,閻羅神像前立下毒誓歃血爲盟,約好日期齊齊出兵,五路大軍並起,討伐瓶中城。
前日五路聯軍齊至,實力相差懸殊,才一開打瓶中城就陷入苦戰,情勢岌岌可危。
笑面小鬼爲人倔強,明知全無勝算卻不願求援蘇景,還是阿二傳訊出來告知少主。
大概事情說完。赤目真人翻起紅眼睛:“五家聯手?也太看得起滑頭小鬼了吧?”
這幽冥中的鬼王,無論大小,能成勢都是經過數百年乃至幾千年的積累,笑面小鬼不過才起事一年,說到天上去他又能有多少實力,值得附近五家鬼王聯手?
雷動明白兄弟的意思,點頭道:“一定是笑面小鬼人緣不好。”
“鬼緣不好,”拈花糾正,之後又加重語氣:“豈止不好。簡直是太差了!”
阿七卻搖了搖頭,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滑頭鬼有錢。外人不知道真相,只能看到這十個月中,所有不津陰陽司出來的遊魂都被笑面小鬼買去了,自然以爲滑頭一脈家底雄厚。只要擒殺鬼王,接下來就是大稱稱金坐地分贓;
二是瓶中城有‘人’。此城不同別處,無酷律,自由身的鬼民衆多,打下瓶中城,之前損傷軍卒馬上就能得以補充,說不定還有賺;
三是滑頭小鬼壞了‘規矩’。幽冥世界弱肉強食。鬼民想要脫離苦海只有從軍一途,瓶中城卻不理這一套,來者可安居、常住得樂業,這裡是安樂世界。就算別家鬼王肯花大價錢從陰陽司買來遊魂。到頭來也都會逃到滑頭鬼城中。
最後,也是最最要緊的,單以今日實力而論,滑頭鬼王還比不得附近任一家鬼王。可他發展的勢頭實在太驚人,若假以時日、再給他些時間。別家真就沒有活路了。
綜合種種,附近鬼王聯手奪城全不稀奇。
“馬王爺有想到這些麼?”蘇景問。當初說好的,蘇景這邊出錢出人,但建城、起勢、打仗等等所有事情都由笑面小鬼負責。
今日局面,蘇景想不到沒關係,可笑面小鬼若是全無防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早在馬王爺第一次去陰陽司的時候,末將和二哥、馬王爺就商量過了這些事情。只是誰都沒想到的,他們幾家聯手會來得這麼快。這附近五千裡,幾位鬼王之間恩怨重重,糾葛複雜它們會因瓶中城崛起結盟不奇怪,可是這麼早、這麼快就結盟,實在出乎意料。”
邊說,阿七邊搖頭,他想不通。
金紅雲駕飛遁如電,不久之後接近瓶中城。戰場鋪展六百里,地面、天空密密麻麻鋪滿陰兵,號角、戰鼓轟轟蕩蕩,喊殺聲震天動地。
凝聚目力遙望前方,瓶中城規模遠勝以前蘇景所見,當初寒酸的小城郭早就變了模樣,四牆綿延城樓高聳,一杆杆大旗當空飄搖,守城兵馬精銳,隨鼓號命令一次次發動鬼法護城。
法術浩大且壯烈,萬箭遮天、鬼焰如瀑、巨石轟落、風斬飛旋,另還有一座座小山似的巨鬼不停從天而降,殺滅敵軍助守四牆可是不夠,瓶中城諸法齊動,卻仍不足以消弭敵人的攻勢。
實在太多,螞蟻、飛蝗般的敵人!斬不盡殺不絕,陰兵悍不畏死,匯聚成潮猛攻不休,前一卒的屍體墊在後一卒的腳下,一浪疊一浪、一浪高過一浪!
時時刻刻,都有敵人自地面攀上城頭、都有敵人突破空中禁法落入城內
五家聯軍,有三家鬼王御駕親征,楚江王是其中之一。他率部主攻東方。
楚江王的中軍大帳高懸雲端,一道道軍情自四面八方傳遞過來,普通狀況自有麾下將軍料理,用不着他操心什麼,但重大事情就非得由王駕做主不可了。
一名鬼將入賬,跪拜:“啓稟王上,四路盟軍依約,各家法軍結陣蓄勢,燃香過後齊齊動法。我軍‘天旗殺滅’也已準備妥當。”說着,親兵捧出小小香爐,內中插了一支香,剛剛點燃。
幽冥中攻城戰最最常用的套路,肉勇在前,法攻在後。先派普通鬼卒衝城,只爲消耗守城兵馬的法元,反正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性命,前面死些也不打緊;待時機成熟,攻放再動法轟城破禁。
五路盟軍消息往來,約定燃香過後,大家一起動法轟城,以求一舉破城!
楚江王接過香爐,輕輕吹了一口氣,香上火頭燃燒突兀加快,眨眼就燒下一寸,楚江王收口,把香爐又遞給手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自家的攻城法術,要比着別家早發動‘寸香’功夫。
跟着楚江王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行走中他解掉了背後大氅,繼續傳令:“着‘不見真’出營,隨本王隱於旗法、混入城去。”說話間,只見他身上衣着悄然變化,兩三個功夫,就變成了滑頭鬼軍卒的裝束,而上位王者的氣勢也隨之消弭,他把自己扮成了再也普通不過的滑頭兵。
鬼王身後親兵見狀,略顯遲疑:“大王萬金之軀”
楚江王搖了搖頭,不聽勸。五位鬼王結盟,以楚江修爲最深、實力最強。要搶錢、搶兵自不必說,但除此之外,他還要搶城:搶這座瓶中城。
要奪寶,就得先抓到笑面小鬼,逼他讓寶物認楚江做新主,待其他幾家兵馬打來時木已成舟,任他們去懊惱!
楚江王的盤算,先動攻城法術、自己與精銳借法術掩護潛入敵城,寸香過後另外四家的攻城法術齊動,瓶中城必然大亂,趁其亂他要生擒滑頭鬼王。
他敢冒此大險,依仗得自然是自己的修持,是自信卻非自大,他的本領本就遠勝別家鬼王。
大王說什麼就是什麼,親兵鬼將傳令下去,很快千名精銳‘不見真’集結雲端,見了大王的裝束,無需廢話吩咐,‘不見真’鬼兵個個幻形變化,有的同大王一樣變作守軍,有的則變成普通鬼民。
之後每人自袖中取出一面栗色旗幟,身形一晃隱入旗內只有旗、不見人。
待會大軍發動的‘天旗殺滅’,是十萬盞法旗匯聚成潮,撲涌敵城,它們混行其中仙佛也難分辨。
過不多久,香燃將盡,楚江王也取出一面旗幟,正待施法遁形,忽有手下來報:“啓稟吾王,緊急軍情,東方有陽身人入陣!”
楚江王吃一驚:“淺尋來了?!”
不等手下將軍回覆,突然一聲龍吟響徹天地,遠遠不若真龍那般高亢嘹亮,但充斥怒意、滿滿陰喪蕭殺,十六老爺的龍輦鳴嘯!
龍吟未落,阿七聚元喊喝:“九王妃駕前太子爺爺,惡人磨之主小九王駕到!”
九王妃是九王的妃,九王的娃娃是太子爺爺。蘇景忽然想笑,好像挺亂的。
想笑就笑了,蘇景衝上高空,自東方鳥瞰戰場,亮相於萬萬敵人的目光之中。
一行,寥寥數人,連一杆軍旗都沒有又何須旗幟,隨着蘇景一起沖天而起的那烈烈陽火就是再醒目不過的大旗。
金烏弟子,烈火爲旗,那火焰燒灼天空的暴鳴聲,便是殺伐四方的隆隆戰鼓!
蘇景無旗,楚江軍卻有旗、有的是旗子。就在‘陽身人’顯身同時,楚江王的香燃至盡頭。王命在先軍令如山,到了時候就要發動法術,王駕沒有新的命令前,大軍哪管什麼陽身人,主陣將軍一聲令下,軍中浩大法術凝結。
十萬旌旗齊飛,遮蔽一方天空!
來得不是淺尋,而是‘小九爺’,這讓楚江王放心不少,狠下心傳令:“不必理會”
話還沒說完,楚江王臉色驟變,一股以前從未體會的凜冽殺機,於毫無徵兆中突兀降臨,穩穩鎖住他的雲駕:東方,遠處,輝煌烈焰中,陽間來的青年男子手挽長弓,滿弦,遙指楚江雲駕。
潔白長弓。
只有弓、沒有箭,但這弓上蕩起的殺機刺來,讓楚江王心肺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