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門軸響動。
紅衫紅裙紅靴子,新媳婦小不聽推開寢殿大門,跨步出來喜房,走入園中昂首挺胸,深深吸了一口氣,轉回頭笑對蘇景:“我猜,上面是個好天氣!”
“嗯,有什麼烏雲雨雪也都得被忠義天魔一袖子打散。”說話聲中蘇景跨步出門,與不聽並肩而立,他也一襲新衣裳,不用問,是不聽做的。
心咒一轉,阿骨墟收起,一雙新人挽手並肩重返地面,果然,清晨時分天空湛藍,天上潔淨得不見一絲雲彩,東方里初生旭日光芒柔和,真正一派好天光!
才一現身,三尸就不知從何哪裡鑽出來,雷動大聲笑道:“洞房三天,三天沒錯,卻非三夜!”
掌燈時候入洞房,三天後天亮時候回山中,三天四夜。
赤目上上下下打量着一對新人,前所未見的,私慾靈怪的紅眼珠裡不存貪婪,只有濃濃喜色,搖頭晃腦:“洞房一進一出可就是大人了,你們看,蘇鏘鏘好像真是長大了那麼一點點。”
拈花連連點頭,手撫肚皮大聲問新媳婦:“小不聽,你叫什麼現在能說了吧?”
“蘇景!”不聽回答得異常響亮。
“問你叫什麼,你喊蘇景作甚。”雷動擺手笑道。
“啓稟天尊、真人、神君,不是喊夫君,是我也叫蘇景。”語氣中透出由衷歡喜,打從五臟六腑、血脈骨髓中滲出的開心歡樂,不聽的笑容燦爛。
免不了的,三尸大大驚奇,這個時候秦吹、六兩、紅長老等人迎來,一見面就對新人好一番恭喜,之後秦吹張羅着、紅景引領着,帶上新人向掌門、師兄等人見禮去,一羣人簇擁着蘇景和不聽向離山深處走去。
三尸未挪步。仍在驚奇着,拈花啼笑皆非:“真的?小不聽真叫蘇景?”赤目皺眉:“哪有這麼巧啊。”說着兩人同時望向雷動,雷動天尊不僅穩重且還多智,迎着兩兄弟的目光微微一笑:“不難辯,待本尊一試便知。”
說完。雷動望向前方衆人背影。猛開聲,大喊:“蘇景!”
蘇景、不聽同時回頭向他望來。
雷動天尊哈哈一笑,對新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同時望向兩個兄弟:“試出來了,小不聽確是叫蘇景。”
赤目的眉頭沒有舒展開來:“紅長老、秦吹他們也一起回頭了...這能算數?”
“腹中飢餓,走走走,吃點東西去。”雷動推着兩兄弟,吃早飯去了。
見過掌門與師兄,賀餘還在,尤大人贈了他幾天假期,專門留在離山等着新人來見。
離山門下,除了師叔陸九。就是這位才見面第二天就將蘇景逐出門宗的賀餘師兄,與蘇景的感情最爲深厚,見面後又是開心又是唏噓,更少不得許多叮囑,將師弟與弟媳敬上的香茗一口一口喝乾淨,賀餘笑道:“都是好孩子。何愁日子過得不逍遙!走了,新官上任去!”放下茶杯,用力拍了拍新人肩膀,再對掌門、塵、林等人點點頭,腳下陰風衝騰。師兄消失不見。
此時,賓客大都散去了,幽冥判官回司、中土修家歸山,剩下來的只有兩隊‘人馬’。
其一是妖精們,仍在喜宴上大呼小叫地斗酒,一場酒喝到現在正到了興致,早都忘記了日月幾時,忽然見到蘇景帶上新娘子回來了,轟隆一聲歡呼轟笑,上前將兩人迎入酒席...哪還有宴席,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酒罈子了,阿嫣小母擠開霍老大推開烈烈兒,擠到新人面前,笑容狡黠問蘇景:“新娘子如何?比我呢?”
“妖精!”蘇景大笑,接過小母遞上酒碗一飲而盡。
另外一夥子剩下來的人,始終跟在老太監秦吹身後——天魔弟子,自然要侍奉天魔,寸步不肯離開。
琴吹趕了他們幾次,但總也無用,到了現在終於忍不住了,轉回身望向凡俗中的晚輩、信徒,老臉上笑容散盡:“你等可知,魔爲何物?”
衆魔徒立刻跪拜於地,今任掌門蚩秀恭聲道:“求請魔尊解道。”
“一己之念,不理對錯、不問善惡、不計得失、不顧生死,執念前行不退,哪怕魂破身滅!”老太監的語氣冷漠,但聲音根底處那份鏗鏘意味誰能聽不出來,言罷稍頓,突然提聲:“再看看你們!拜魔拜桀驁,修魔修瘋癲,桀驁何在瘋癲何在,縱然天魔壇崩裂,也不會收錄一羣只懂縮肩躬身的孝子賢孫!我再問,不提別人只說我,你等可知我之癡癲所在?”
見魔崽子們不出聲,老太監縱聲冷笑:“追隨公子三世爲奴,你等以爲那只是跟隨身後、卑躬屈膝、笑顏迎奉麼?三天四夜,自己看看你們一個一個的慫樣子......你們修得算哪門子的魔,都與我滾!”
最後一字出口,陡化天雷賁烈,直直砸入大羣魔徒耳中,震得他們血脈沸騰心旌動搖。
老太監本就不善講道,加之記憶混亂,口中說辭難盡其意,但天魔宗弟子若連這點意思都不能領會,乾脆滅了火壇散掉門宗算了。
寂靜中,一個虯鬚大漢從魔徒中站起身,對着忠義天魔抱拳一揖,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第一個離開的,最惹人恨、憎厭天魔傳人戚東來。騷人之後,蚩秀猶豫了下,對老太監說道:“魔尊教訓,弟子銘記在心,弟子這便返回空來山修煉,它朝魔尊傳召再來效命。”
掌門起身、離開,餘衆紛紛追隨。留在離山專責‘迎來送往’的幾位鬼王跟上前去,催促雲駕搭載天魔衆人,向着空來山方向行去。
臨行前赤目駕着童棺追上來,對着蚩秀大聲喊道:“魔家小子,莫忘記你說過的話!”
蚩秀淡淡迴應:“放心,天魔弟子一言既出,永無更改。”
戚東來從一旁嬌笑附和:“矮真人放心,看我人品,你便知我師弟傲骨。”
赤目哈哈大笑,擺擺手放行,蚩秀轉回頭,狠狠瞪了戚東來一眼,騷人笑嘻嘻好生得意。
不聽在地面上看得納悶,問身邊雷動:“天魔弟子答應咱們什麼了?”
“當初大魔君不是給了蘇鏘鏘一柄魔琴麼,說是有事情一彈,他就能來幫忙。如今魔君歸魔天去,那承諾成了空話。”雷動應道。三尸是何等難纏的角色,豈容天魔宗出爾反爾,蘇景洞房時赤目特意去找他拿乾坤囊,目的之一就是取魔琴做憑證去和蚩秀交涉。
師尊‘欠賬’蚩秀當然不會賴,魔琴未收回又送了赤目一枚鈴鐺,言明只要鈴聲響動,天魔弟子立刻趕來,風火無懼。
不聽邊聽邊笑:“訛人啊,辛苦三位仙尊了。”
“分內事,何須客套。”雷動大刺刺地應道。
眼見一羣凡間傳人總算離開,老太監鬆了口氣,不成想盞茶功夫不到,第一個昂首闊步離開的戚東來又嬉皮笑臉地請鬼王帶着他回來了,秦吹大是不耐煩,皺眉叱喝:“爲何又回來。”
戚東來躬身:“侍奉前輩,不離左右,孫孫兒是趕不走的......還有,我這一身傷,帝婿還沒治完。”
騷人簡直不分輕重,看不出老太監真有些動怒麼?蘇景生怕秦吹鼓一口氣把戚東來給吹碎了,開口從一旁打圓場。
對蘇景開口,老太監恭敬聆聽,但蘇景說完後,秦吹並沒太多表示,轉回頭徑自望向戚東來:“最煩的就是你!”太監心重,雖知戚東來並非故意,但總覺得他男人像女人腔好像在映射自己似的。
叱喝一句,秦吹再問:“你修哪一魔?”
“回稟老祖宗,孫孫兒修的是憎厭魔。”
老太監哼了一聲,再也不去理會戚東來,趕回帝姬身旁侍候去了——記憶混亂沒錯,但秦吹神志是清明的,知道戚東來修了哪一魔,自然就明白了這小崽子的想法:
不歸山、打着療傷旗號再回來,正是他的修行。憎厭魔、惹人憎,人家越是討厭對他的修持就越有好處...凡人、修家對騷人的厭煩,又哪裡比得上真正天魔的憎恨威力?
明知你討厭我,哪怕你是天魔,我還要在你眼前添堵,這倒是有了幾分憎厭魔的真味,也扣合了魔家的‘你愛咋咋,我自執念前行’的本意。
既是修行,老太監就不再責罵,不過...心裡是真膩歪這個大鬍子。
隨後幾天時間裡,蘇景忙碌起來,由鬼王護送着,去往五大天宗一一拜訪,這可不是空手訛人去的,陰陽司的賀禮七匣中,有五個匣子對應於天宗,蘇景登門只爲奉上此匣。
喜事時候花青花送禮在前,諸天宗趕到在後,是以並不曉得‘匣中靈秀山水’之事,忽見離山一對新人登門,掌門人先是苦笑對身邊同門道‘這位離山小師叔,當真、當真會斂財啊’,待見面後蘇景道明來意、不聽奉上神匣,諸天宗要人無不驚喜交加。
蘇景是來送禮的,雖未明言可交談之中隱隱點明‘該做之事,無需酬謝’,奈何天宗高士都是講究人,非謝不可,重禮以待不容推辭,搞得蘇景嘆氣搖頭:“太客氣了,太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