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世間有傲骨書生,幽冥中也有耿直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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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鬼差都阿諛奉承,尤其穿着一件假紅袍、自己跑來做判官這麼荒唐的事情,鬼差中終於有人忍耐不住,冷笑出聲。
蘇景循聲望去,那個方向上的鬼差生怕被冷笑連累,忙不迭散開,顯出出聲者:一個‘小’鬼。
個子太小了,戴着差官帽勉強一尺半,長得倒是白白胖胖。陰間鬼物身形相差極大,是以鬼差的袍子尺碼繁多,可最小號的差袍也是個二尺身形的鬼物預備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仍肥大不堪,鬆鬆垮垮地拖在地上。
剛纔衆鬼差叩拜時他不曾行禮,不過他個子太小又躲在後面,站得挺胸昂頭別人也看不到他。
尺半小鬼面色倔強,毫無畏懼迎上蘇景目光,語氣不屑:“染了件紅袍子穿就真把自己當判官了?你自己看!”
說着伸手一指門內,陰陽司建築雄偉,但再如何宏大的規模,到底也還是落座幽冥世界,綠幽幽的天空把陰陽司染得一片黯淡:“真正判官進入司衙,便如驕陽凌天、明月耀夜,陰陽司會登時變得明亮。你弄個假袍子,哄着自己開心,逼着司中一衆官差陪你玩耍,難不成還能騙了陰陽司、騙了幽冥天麼!姓蘇的,無聊之極、無恥之尤......”
前面是說事情,後面就開始破口大罵,尺半小鬼跳着腳的罵。
蘇景身邊三尸都樂了,雷動天尊美滋滋,問兄弟:“兩位仙家,你們看,他蹦啊蹦。是不是也還不如我高?”
拈花手摸肚皮,終於找到個比自己還矮、而且矮上一大截的人了:“這小矮子,真矮啊,本座瞧不起他!”
赤目眯起紅眼睛:“生得這麼矮,我都替他臉紅,我要是他,早自裁不活着了,這人臉皮真厚。”
三尸各有議論,牛吉則大聲呵斥尺半鬼:“大膽‘妖霧’。腦子裡又哪根筋搭錯了,胡說些什麼,討打麼?”
馬喜滿面堆歡,對蘇景點頭哈腰:“大人莫怪,那小子平時都傻不愣登。最愛胡言亂語滿口瘋話,大人不必理會他。”
蘇景哪會生氣,倒是挺納悶,先傳音入密讓阿二阿七不必理會,再問身邊鬼差:“妖物?不是鬼麼?”
“你家官爺就叫做妖霧,蘇小子你能怎地?官爺就叫妖霧!你也不過是小人得志,若不是靠黃裙女子庇護你能有今日?等有天你靠山倒了。官爺先打你三板子!”妖霧越罵越激昂,手一晃,連平時做差時打人的板子都亮出來了,莫看身板小。他的板子倒不小,跟一扇桌面似的,揮動中忽忽兜風,也兜得他自己腳步虛浮。來回亂轉。
看得出牛吉馬喜是真有些着急,兩個鬼官調換了位置。牛吉跑回來笑着給蘇景賠不是,馬喜則轉回頭大聲呵斥妖霧。
妖霧說的是實話,陰陽司暗藏玄法,大人離開時光色黯淡混同天地,大人在時則光輝萬丈、自內而外明耀一方。這道法術取得是判官‘光明正大’之意。
此事司中差官全都曉得,但‘小九爺’是來玩耍的,實在犯不着和他講這些,萬一他沒能‘點亮’陰陽司惱羞成怒,倒黴的還不是司中一衆鬼差。
妖霧已然發了性子,不理大差官呵斥,越罵就越響亮。馬喜真的翻臉了,手腕一抖,手中大刀變作鐵鏈,上前就要綁人,口中對妖霧罵道:“不給你吃些苦頭,你不曉得馬王爺的三隻眼!”
“算了。”蘇景出聲制止馬喜,隨後邁步走向衙門。
妖霧卻不知好歹,見蘇景居然真要進去陰陽司,氣得厲聲笑了起來:“蘇小鬼,你進去吧,到時候陰陽司不亮,我看你是捂着臉低頭離開,還是不要臉繼續去大堂!什麼東西,膽敢冒充判官......啊!”
小鬼罵道一半,蘇景跨過大門,進入陰陽司,由此妖霧的喝罵聲變成了驚呼......光明大作!
蘇景落足陰陽司門內剎那,從屋頂瓦片到殿下石基,從寺內迴廊到門外石獸,偌大衙門所有一切,都迸發璀璨光芒!本來被天色沁染得幽暗陳邃的陰陽司,此刻光華萬丈,反倒把天空映照得閃閃發亮!
亮了,竟真的點亮了,小鬼見鬼了似的驚呼怪叫:“你...這是妖法!”
還真不是妖法,蘇景什麼都沒做。九龍司明澈一方,只因他的袍子是真的。
但蘇景全不用去分辨什麼,因這陰陽司的變化未完......又何止光明大作!
隆隆巨響自四面八方衝騰而起,整座陰陽司都在劇烈晃動,突然大門外光彩迸射,衆人趕忙回頭:是大門外的照壁正閃爍強光,肉眼可見照壁緩緩伸展,漸變清透漸生光彩,石頭築成的短牆變作三十丈琉璃長牆。
原先牆面刻繪也在變化,肉眼可見原先的貪墨麒麟猛跳到地面,四足生雲轉眼逃跑不見,換而各色蟠龍浮現,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一共九條龍,或瞠目張頷或弄海撥雲。
九龍現,逐走了墨麒麟......赫赫然一座九龍壁。
不津陰陽司,小小衙門口對襯的貪墨麒麟照壁,變作只有陽間皇宮和陰間封天都陰陽司總衙才能立襯的九龍壁!
照壁變了,衙門也隨之而變,‘六扇門’展闊天闕龍門,儀門化作宮城正門‘應天門’,兩重門間平凡石廊化作晶瑩白玉,御道‘天街’!
碧青護河圍攏二重門外,‘天津’橋桁架清河,有天樞牌高聳橋旁!在向前眺望,重重大殿節比鱗次,綿延深遠。殿堂威嚴而磅礴,風掠過時龍吟虎嘯之聲隱隱迴盪......哪裡還用再多看,眼前事情再明白不過:隨紅袍大判入主,小小衙門頃刻化作威嚴冥宮!
陰陽司法度千萬,官到而光明綻放是其中一重法度。衙門會隨不同級別判官到來、變作相應‘官府’也是其中一重。
一品紅袍大判來了,六品衙變作一品殿!
妖霧小鬼的驚呼變成了嘶啞慘叫。
和他一起叫的,還有牛吉馬喜、千多本司鬼差,外加三尸和十六。
蘇景也沒想到會有這等驚人變化,本想矜持些、氣派些,結果沒忍住,笑了,眉花眼笑。
大羣鬼差無一例外,全都呆呆的愣神。莫說他們。就連前任的藍袍劉大老爺也沒去過封天都總衙,但對那裡的情形總會有些耳聞的,此刻、眼前,新的陰陽司明明白白就是總衙的規模和氣派!
牛吉馬喜目光呆滯,僵硬扭動脖子。還沒忘對望一眼:蘇小子身上的官袍是真的啊。大紅袍被蘇小子穿得平整挺括,這便是說,他真的是判官老爺?
一品大判!
蘇景轉回頭,望着終於啞巴了的妖霧。後者長大嘴、呲着牙望回他,目光裡沒了惱怒和倔強,只剩無盡震駭。
......
相比‘小九爺’身上的大紅袍、相比小小司衙變作的煌煌冥殿,蘇景身邊那羣本應奪人目光的兇僧、惡煞全都變得不值一提了。唯獨那頭蜷縮在蘇景肩膀、把自己團成絨毛球才勉強能站穩當的小諦聽......開始鬼差以爲蘇景紅袍是假的,也一樣沒把小諦聽當真。
此刻鬼差眼中,大紅袍真了,小諦聽跟着一起真了。莫看它現在比着普通花貓還小些,可鬼差幾乎不敢再去看它一眼。
沉默之中,屍煞阿二冷聲開口了:“牛吉馬喜,站在原地。不肯爲我家少主帶路麼?”
兩位鬼差這纔回過神,想起來之前‘判官老爺’吩咐過。讓自己兄弟頭前引路。趕忙應了一聲,牛吉馬喜頭前引路,但才走出兩步牛吉就苦着臉轉回頭:“啓稟老爺...小的也不認識這裡的路啊。”
蘇景哈哈一笑:“無妨,你們隨便轉,老爺跟你一起亂轉。”
天下宮殿,南起北盡,牛馬二差認準方向,帶着蘇景向北而行。妖霧此刻入墜夢中,人還傻着,愣愣跟着同僚一起前行,再沒說什麼。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可落在這浩蕩宮殿中,和一隊穿梭于山林螞蟻也不見太多區別。
三尸跟在蘇景身旁,一邊打量着四下景色,拈花問牛吉:“那個妖霧是什麼人?”第一次遇到這麼矮的傢伙,不打聽清楚他心裡不痛快。
‘閻王好鬥小鬼難纏’,天底下沒人比着陰陽司的差官更明白這個道理,對蘇景身邊人,司中鬼差不敢絲毫怠慢,牛吉語氣恭敬:“回稟這位老爺,妖霧是八十年前拿着公文來報到上任的。新丁一個,沒人緣,沒朋友。此人平時都傻乎乎的,說話從來就沒中聽過,咱們都覺得和傻子沒的計較,不去搭理也就是了。”
蘇景微笑接口:“沒人緣麼?你們可夠照顧他了。”
之前小鬼指責蘇景,牛馬二差對他又罵又嚇,可其中那份明貶暗護之意蘇景又能看不出來。
牛吉笑容訕訕:“老爺法眼如炬,這個...終歸是同僚一場,他不懂事,我們卻不能不念同袍情分,能照應的時候,儘量還是要給個照應。”
一路行走,隨口說笑,可地方實在太大,不久之後所有人都不耐煩了,蘇景催動雲駕帶上衆人,加快速度向前飛去。
很快趕到冥宮中軸上最最輝煌的那座大殿,蘇景問牛吉:“這裡就是大堂了吧?”
看氣象、看位置,此間都應是正殿,是大判官審案判公之所在,就等若以前六品判官老爺的公堂。
不過牛吉卻面帶猶豫,試探道:“可、可能是吧。”
‘以前’那座陰陽司,和陽間的衙門並沒太多區別,格局相似外,還有戒碑律石聳立,上書‘公生明、偏生暗,爾等俸祿、民脂民膏’等戒訓,公堂上掛着的匾也是‘明鏡高懸’四字,處處都是在警醒司內官員。
可現在,冥宮內再無戒律警條,正殿上那副巨匾更非‘明鏡高懸’,而是另外四個猙獰大字:生殺予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