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靈靈聞言吃驚不小:“你們早知道?”
“你自己看吧。”瀋河袖口一甩,一柄金色小劍被他抖落在地。
與蘇景被匣拿住的情形差不多,掌門人和其他一衆長老都被申屠靈靈的古怪寶物封住真元與真識,暫時不得行功動法,不過不像蘇景那樣被‘佔住’了雙手。他們正常行走說話都是無礙的,收藏在囊中、袖中的法寶可以取出但發動不得。
申屠上前撿起載訊之劍,劍上有任奪印篆,確是是任奪用過的舊日法器,隨後真識行轉探看劍內留訊,如瀋河所言,五個字:時靈時不靈。
其實不必看劍,瀋河把話說完時申屠就已經信了,大家同門太久、彼此太熟悉了,就算一時不查失手遭擒,瀋河也不會、不屑在這種事情上騙申屠...若是虞長老、紅師妹他們就不好說了。
“任奪師兄早知是我...他爲何不拿我?”申屠靈靈想不通了。
師兄弟一大羣,有些人修成氣候,成了離山長老;有些人進境不夠理想,只能做到執事或者門下散人,因爲境界不夠壽數有限先一步隕落了...可無論修爲高低,大家都曾一起修行、一起飛翔、一起仰望星空各自選一顆商量着將來成仙后要飛去那裡瞧瞧。他們的親近,除非同爲離山弟子中的一員否則很難理解。
這麼一大羣人,申屠個個都稀罕,唯獨有一個人他不喜歡:任奪。
任奪總對他黑臉孔。好好的聊天不行麼,動不動就數落他玩物喪志、癡迷寶物耽誤修行。以前申屠靈靈總頂撞,後來任奪‘入魔’,性情漸漸孤僻,申屠就不太敢和他吵架了。
無論吵不吵架,離山界內申屠最不喜歡的就是任奪。
申屠這一問瀋河未回答。
瀋河不答、反問:“你說的那件寶貝還在麼?”
瀋河所指,暗藏墨色、侵染申屠的寶物。申屠靈靈點頭:“自然還在...”說完後還不忘解釋:“這寶貝是離山庫的,可我不是監守自盜...它還在庫裡放着,不是我的是離山的。”
瀋河笑了笑,這個時候自不會去追究是不是‘自盜’這種細節:“憑着這件寶物。能不能把我們都染了?”
申屠靈靈繼續點頭:“能啊。這寶貝看似平凡,實則玄虛暗藏,連我當初都沒能看內中蹊蹺來......”於寶物一道,申屠的癡病不是普通的重。不知不覺話題就要被他拉開去。
這次申屠靈靈被掌刑人龔正打斷了:“爲何不把寶貝拿來給我們看?”
“師兄要看這件寶物...現在?”申屠靈靈有些詫異。
靠牆根、坐在瀋河旁邊的紅景忽然笑了。側頭望向瀋河:“你怎麼有個這麼傻乎乎的師弟?”
瀋河沒忍着。同樣笑道:“你師兄也不怎麼聰明。”
龔長老哪裡是現在要看那件墨沁寶物,他是在問申屠靈靈:明明可以趁同門不備、借賞鑑寶物之名,以寶物中的墨色去侵染了同門。這纔是真正省心省力的辦法。同門遭侵染,之後申屠再說什麼做什麼都方便了。
申屠靈靈誤會了龔正的意思,他平時不算聰明,但也沒那麼笨,這輩子都沒想今天這麼笨過,究其原因:心慌、心亂。
綁架掌門,綁架一羣師兄弟,綁架小師叔...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情啊。
有人笑,有人不笑,龔正是那個不笑的,聲音裡一貫的沉冷:“寧可綁架、做費力勸說,也不肯直接用那件寶物來侵染我等,是你心中不忍、覺得事情不該那樣做;還是你對墨色本也心存懷疑,自己也不確定自己修得這門法度是正還是邪?”
申屠靈靈嘴巴動了動,回答不出...不是不想回答,是他自己也不確定答案,或許兩者皆有之。
他自墨色中看到的、感受到的皆爲莫大美好,自他心中,是願意相信墨色的;可有關墨色一切,從魔靈童到南荒伏圖,從幽冥司昭到馭界天理等等等等,所有‘墨者’除去一人外,哪還在有良善之輩!
唯一例外者,離山任奪。
不知是師兄弟之間彼此太過了解還是執掌刑堂多年煉就穿心慧眼,龔長老看出申屠心思,冷漠道:“修墨者,皆爲狂信之輩,唯獨兩人例外,任奪師兄修墨卻憎墨,是爲‘入魔’掩人耳目,不得已爲之;另個人是你,雖做不到任師兄那般境界,但也不算狂信,只算得將信將疑...原因不外:真水伐墨。我輩皆修得正水護身護神,但你修爲不如任師兄,且他是有備而爲,你是無意被染,如此而已...墨色是對還是錯,你修持在身的真修水元早都給出答案,只是你自己不甘心罷了。”
離山的核心人物中,除了任奪和申屠外,其實還有一人曾遭墨色所侵:八祖陸角。但他的情形與申屠頗有相似之處,但有一個地方大不同:量。
三身獠在自己的碗中封藏了整整幾支墨巨靈大軍的屍身,內中墨色魔氣自遠古積攢下來,濃郁且洪厚到難以想象,即便以八祖之能也難以抵擋,不得已下奪魂金烏,抵抗墨色以求續命。
當年陸角八要對抗的墨色侵染,與任奪、申屠不可同日而語。
龔正收聲之後,申屠靈靈低頭不語,寶庫大屋中安靜下來,氣氛不算壓抑,但沉悶難免。
好半晌過去,瀋河再次開口,語氣輕鬆:“申屠,離山四大高手中你排第幾?”
‘離山四大高手’是瀋河與諸長老這一代弟子年輕時的玩笑說法,四大高手指的是當年能列位真傳、但本領最最差勁的四個人。
四大高手,風、申屠、紅、公冶。
風長老癡迷醫道。申屠靈靈迷戀寶物,紅長老浪費修爲維持容貌,公冶長老浸淫煉劍之法,四大高手各有各的癡心,修行、劍法倒數前四。
好久沒聽到過‘四大高手’這個詞了,申屠長老笑了下:“風師兄比我強,我比紅師妹、公冶師弟稍稍厲害一點,我排第二。”
話說完,紅長老大搖其頭,笑得得意:“那是以前。最近我精修岷峒劍弦。劍術暴漲修爲大進...風師兄未必打得過,贏你不在話下,四大高手的排名得改一改了。”
申屠未來及說話風長老就笑道:“你排第一,我這個第一也讓給你。離山四大高手。多威風的名字。這也要爭?”
蘇景不吭聲,從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他們纔是師兄弟。纔是親手足。不是說蘇景被他們排除在外,更不是說小師叔是個外人,而是他們一起長大一起修行,養下的那份快快樂樂的默契和親密,任誰都難再參與進去。
瀋河笑道:“排第幾都無所謂,四大高手啊...申屠師弟,你該想一想,我們早知你與白狗澗事情有關、至少會懷疑你可能修了墨色,心裡一直有些防備,你又是四大高手之一...怎能偷襲得手擒下我們啊。”
說話之際瀋河忽然起身,在申屠眼中,掌門的身形只是‘模糊’了下,模糊之前,他靠在牆邊微笑說話;模糊之後他已欺身面前,揚左手、單手結印,打下!
打中。
根本不存反抗或躲避的餘地,申屠被瀋河擊中。
‘啪’一聲脆響。瀋河手印正中印堂!
瀋河掐的印法:食指、無名、尾指豎起向上,中指屈相扣於拇指、結圓......龕中菩薩、佛祖的說法印。
這印很常見也很怪,常見是因在寺廟中隨處可見,怪的是離山明明道統,掌門卻結佛家印?
印出、被扣於拇指的中指彈出,彈中申屠額頭...有些地方叫彈腦嘣兒,有些地方叫爆慄,差不多一回事。
掌門之後,虞長老身形同樣微模糊、欺身近、說法印、啪。
申屠長老都懵了,可事情未完,他抓了一大堆師兄弟,抓的人多此刻報應到了,虞長老之後是樊長老,樊長老之後是紅長老,紅長老之後還有雷長老...就連一貫黑臉黑口的刑堂龔正也結了個‘說法印’。
申屠靈靈以爲人人都被治住了,哪想到個個都沒事,連風、紅、公冶都行功自如,離山四大高手的確該重新排名了。
人人不落,個個施印,算是被綁架的大仇得報。隨後瀋河揹負雙手:“清冷劍訣妙用無窮,最近修行多有領悟,不好中斷太久。”
“修月道場一堆瑣碎事,撂不下。”樊長老也很忙。
虞長老對蘇景點頭:“匣中明月,三劍帶回來了...他看着那輪月亮犯迷糊,我得去給他講一講。”
“我那爐劍差不多到時候。”公冶長老說道,話音剛落風長老也點頭道:“是,我那爐丹也快出來了。”
各有各的忙碌,從掌門到長老一鬨而散,竟無一人再多和申屠多說半字,都走了。
就只剩下蘇景一個。
申屠靈靈的額頭被彈紅一片,發呆...發呆中望向蘇景。
蘇景雙手捧着盒子:“我佔着手呢,彈不了你。”說完也起身,捧着盒子向外走去。
剛到大屋門口,背後忽然傳來申屠靈靈的澀聲發問:“爲何不抓我?”
他不是問蘇景,他也不知道該問誰。
最該問瀋河或者掌刑龔正,可他們已經走了,出門去、此刻連背影都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你姑且一聽。蒙賀師兄信賴,我在刑堂待過一陣。”蘇景暫停腳步:“是以曉得刑堂中有一句從不會對其他弟子說出的話:抓他來,不如等他自己來。”
說完蘇景也走了,走到門口時他把盒子放了下來。
走出大屋,正逢一位離山司庫靈怪經過,蘇景喊住他:“煩請轉告雙雙兒:他要不請我吃桃這事沒完。”
出得寶庫,瀋河正在等着蘇景:“申屠的事情,向師叔請罪。”
今天實在有點忙,就一更了,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