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有恭喜,蘇景自然要‘多謝’,口中向戚東來致謝,眼中略顯喜色。一旁的小鬼差妖霧卻老大的不痛快,對蘇景抱怨:“救人同時,你還在修煉麼?一心莫二用,當先全力救護廿一大人才對......”
不等說完蝕海就搖頭打斷:“這便是你孤陋寡聞了,你家蘇大人有小小突破,不是他重修行不重救人,正相反了,他突破才說明他救人用心。”說着,蝕海望向蘇景:“只憑‘鬥戰助修行’這一重,你金烏正法便是一等一的好修法,惹人羨慕啊。”
大聖的目光果然不差。
黑石洞天內祛除墨色,絕非陽火隨便燒一燒了事那麼簡單,廿一鏈何等神奇的人物,連他都能侵蝕、致命的墨色豈同凡響!若蘇景修習是離山其他正法,就算他也有今日成就也沒辦法除掉墨色,因這世上就只有陽火才能剋制‘墨色’,有了這一重‘生克’在手,他纔能有勝算。
而墨巨靈一脈玄法委實驚人,那些‘墨色’明明只是一份力量,卻彷彿身帶靈智一般,受陽火煉化時,‘墨色’不會安安靜靜地等着對方一點點燒下來,絲絲縷縷的黑線或集結成羣、擰成一股繩頑抗,或遊散出極細難辯之線,尋找陽火空隙去反攻骨金烏和黃金屋!它們有守、有攻,甚至還有兩次‘墨色’企圖放棄鏈子、轉而去侵蝕蘇景的洞天:‘它’曉得,敵人是什麼,敵人在哪裡。
正如蘇景所說。這又哪裡是什麼洗煉,根本就是一場鬥戰,惡戰。
天烏喜戰,鬥中突破。
小鬼差妖霧較真。且他追隨尤朗崢多年,別看自己的修行差勁,瞭解的修行道理卻是不少,搖頭:“不可能!鬥中突破只是蒙鬼的人話。”
這次大聖沒反駁。反倒是咦了一聲,笑道:“小小鬼差,能有這番見識很不錯啊。”
妖霧的話沒說完,繼續道:“修行是修行,鬥戰是鬥戰,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卻又都得耗用同一份本源真力,便彷彿只有一盆水,你又想口渴想喝。又足心癢癢想要拿來洗腳......不是說這盆水不能一邊喝一邊洗腳。但你非得說喝得痛快了就能把腳洗得更乾淨。這就不像話了。”
“是夠不像話的,”蘇景笑了起來,小鬼差那個例子確是惹人發噱:“所謂‘天烏喜戰、鬥中精進’並非我修法的捷徑。這個說法其實是一重‘意境’。”
無論如何,打架都會佔用精力、元力。對修行必然有所妨礙。但是修行之事決不可片面而論,依照書本運氣行元,是修行之人強化身體、增強力量的辦法:力量大了,能夠登得更高跳得更遠,身體強了可以活得更久經歷更多,不過強身也好、增力也罷,都只是‘準備’,身爲心、命爲性做好的準備、打下的基礎。
身爲重,心爲重中之重;命爲本,性則是本根中那一點靈犀。
打架會影響修行運氣,而戰入極、心中暴漲求勝之意時,就扣合了金烏正法的境意,前爲一害後則一利,利勝於害,是爲兇猛推進、巨大助力。
墨巨靈的黑暗玄力會讓蘇景心生厭惡,與之相鬥,蘇景的爭勝之心遠勝當年光明頂門內比劍,此刻升一朵花落於頂不奇怪。
若把話說開去,其實金木水火土,無論哪一屬的修持,上乘修法也都會有一個共通之處:意境。
修上上法門,不是煉氣了、變強了就了事的,還須得體會修法蘊藏的意境,唯有會其意,才能精其道。這便是修行道上名門大派與淺薄小宗的區別所在,前者的弟子,與修行中身心俱進、性命共長;後者的門徒煉得了皮囊卻煉不出神髓,初時兩三個境界或許分別不大,可隨着修行的層次越深,兩下里的相差也就越大了。
這份區別放在求仙路上,前者自然走得更遠,因爲他們修來的不知是力量,還有靈性。
這份區別放在鬥戰之中...最簡單不過的例子,離山內門,第五境衝煞弟子,能夠輕鬆擊敗普通散修門戶中六境奪罡的修家;而離山的精修真傳弟子,即便剛剛結成寶瓶身,遭遇等閒的元神境界修家也有一戰之力。
境界越高修爲越深是不會錯的,可這只是自己和自己比較。
師門不同、修法不同的兩家弟子,雖同處一個境界,戰力未必就差不出幾重天地;不同境界的兩家修士也是同樣道理,境界淺薄的那個不一定就會輸給境界高深的,陽世裡修行道,自古以來小境斬殺高階的事情層出不窮。歸於蘇景,南荒時五境小修力擒大妖,西海六境才圓滿便惡戰邪佛:是他有奇遇,煉得五竅三重天;是他有機緣,身負上乘劍術外加一兜子好寶貝;是他有運氣,大難不死才能轉回頭去反咬一口......也是他修得了上上真法,讓他的性融於命、他的心附於身、他的精氣神絲絲扣扣合於金烏正法。
戚東來伸手,指了指蘇景的頭頂:“花骨朵有了,怎麼不開?”
蘇景跟着他的手擡頭,看了看花苞,應道:“還差了一點,所以花未開。”
“差在哪裡?”戚東來追問。
“鬥戰不夠,沒能撐到花開的火候就打快完了。”
啊呀一聲怪叫,小鬼差直接跳到蘇景面前:“快打完了?便是說你已除掉廿一大人身中‘墨毒’?”
“還差一點點,但已無關大局,咱再聊上幾句,廿一鏈身上的殘墨就能抹個乾淨。”蘇景點頭,另外挑眉、聳肩、攤雙手,得便宜賣乖之相冠絕幽冥:“我還沒打夠呢,這就快完了。看,花都沒開......哼!”話沒說完。變作悶哼,蘇景神色微微一變,面色陰沉了下來。
妖霧擔心廿一鏈安慰,見蘇景面上變色。妖霧心中猛跳:“怎麼了?”
戚東來也關心同伴,憎厭魔時時刻刻討人嫌,免不了一聲怪笑:“話說得太大,遭報應了?”
蘇景未回答。愣愣片刻後,伸出手在戚東來腕子上輕輕一搭,虯鬚大漢身形微震,被他拉進了黑石洞天。
黑石洞天不受妖孽進入,大聖來不了,蘇景遭遇怪是須得找人詢問,自然戚東來更合適......
洞天內,巨大銅環橫陳礁石,環身上再不見一絲墨色。光澤程亮、銳金顏色隱透着幾分犀利。乍看上去無甚感覺。但看得稍久便會覺得刺痛:光色如針,自眼中扎入心地,那疼痛不劇烈。更多的是冷。
戚東來眯了下眼睛:“拉我進來作甚,洗煉好了給我顯擺?”
洞天內的蘇景搖頭。伸手指向礁石一角:“這個東西。”
礁石角落,黑漆漆的一塊圓石。
海中礁石也是黑色的,是以那塊圓石全不起眼,甚至以戚東來的眼力,開始時都忽略了它。隨着蘇景指點,戚東來才察覺到:同爲黑色沒錯,但圓石比着礁石更純粹,更清透。
青瓷與青玉的區別。
爲銅環洗煉墨色的過程,蘇景陽火與墨巨靈玄力之間的一番惡戰,連‘金烏羽花’花苞都打出來了一支,足見爭鬥激烈。最後蘇景勝出,墨色被層層煉化。
蘇景勝局已定,正準備一鼓作氣把最後殘存的那幾絲墨色徹底洗淨,不料它們忽然流轉開來、游出了巨大銅環,化成了這樣一塊黑色圓石。
解釋到此,戚東來納悶開口:“你管它化成什麼樣子。”
蘇景搖了搖頭:“莫說化成了石頭,就算它變成另一個蘇景,我也不當回事,照樣一把火燒過去煉了它......可是煉不了。”
變成石頭之後的‘墨色’,竟再不受陽火所制!又何止陽火,金風、劍羽、骨金烏甚至三尸的殷天子,諸多手段輪換,全都傷不了石頭半分!
戚東來詫異:“會有這麼結實?”說話同時,揚手一道神通打了過去,隨後他便明白了:不是結實,而是不受。
靈識相探、目力細查都真實存在的黑色圓石,竟好像一方惟妙惟肖的幻象,神通法術、法寶利刃打上去,輕輕鬆鬆穿其而過,傷不到它分毫。戚東來皺了皺眉頭:“幻象?”
“騷人你看!”拈花接過話題,快步跑上前去,彎腰撿起了石頭,還在手中拋了幾次,最後一下沒伸手去接,圓石落在礁石上,咚咚有聲。
神通打不滅、力量無可落的圓石,能被人撿起來。
戚東來直接搖頭,對蘇景坦言:“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
話剛說完,忽然嗒嗒嗒的怪響頻頻,石頭於原地急促震動起來,眨眼之後圓石變成了爛泥巴,就那麼一下子攤軟,黑乎乎的一攤堆在了島礁了。不等衆人疑惑,下個眨眼功夫,黑泥巴又忽然‘鼓脹’起來。
像極了吹糖人,軟塌塌的一塊皮糖,迅速鼓脹、變大、變飽滿、變得有了形狀、變得栩栩如生、變成了一個人。
戚東來冷哼一聲:“蘇鏘鏘,打嘴了!”
巨靈墨色、黑色圓石、黑色泥巴,連番變化到最後...蘇景。
泥巴鼓脹、化形,最後竟變成了蘇景,從五官眉眼到身形衣着,全都一般無二,唯獨兩重區別:
‘泥巴蘇景’是黑色的,黑袍黑靴黑束帶,就連皮膚顏色也是黑的;
另則,蘇景的目光一向清清透透,明亮中總是投着一份積極意味;黑蘇景的眼神卻沉沉垂暮,蒼茫且荒涼......就是這目中神采的區別,所以蘇景是人間蘇景;黑蘇景則是仙佛蘇景!
想也不想,蘇景直接出手,金風陽火外加一片劍光,他一動手,三尸、騷人全都加入猛攻,可惜全無用處,打中、穿過,仍和方纔的圓石一樣。
打過沒用,蘇景又把心念一轉,想把黑蘇景扔到體外,留着這個東西在身體內,蘇景隱隱覺得心中不安。而且外面還有大聖坐鎮,不怕收拾不下這個不受法術的黑怪物。
但心中念頭轉動過後,黑蘇景巋然不動!
來自扶乩的黑石,既是認主的寶物、更是蘇景體內大竅。此間真正是他的地盤,萬事隨他心意做主,想讓誰走誰就得非走不可,到這時蘇景的臉色真正變了。
‘黑蘇景’忽然笑了:“扔不出去的。莫白費力氣了。”
平平常常的三個字,三尸齊齊悶哼了一聲:見到一個和蘇景一模一樣的的人,心中已經覺得怪異非常,但好歹兩者有個顏色差別;可黑蘇景開口說話,從語氣到聲音、甚至佔了上風時話裡那份隱隱的‘小人得意’的味道,都和真正蘇景全無兩樣。
三尸與本尊同命共生之故,乍遇如此詭怪的情形,他們真就覺得毛骨悚然,脊背上跑了數不清多少雞皮疙瘩。倒是蘇景。自己聽自己說話和外人聽時不是一樣的聲音。聽到黑蘇景之言沒太多反應。
看着不遠處的‘黑蘇景’片刻。蘇景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先莫急着打,聊幾句?”
話說得好像他從來不曾動手似的,而‘黑蘇景’彷彿也真的瞭解‘自己’說話方式似的。非但不覺怪異,反而笑得輕鬆愜意。點了點頭:“有教無類。你有問,我必做回答。”
這種調子蘇景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一哂後開口:“你是什麼...東西?”
“我就是你啊。”似是覺得對方問了個傻問題,‘黑蘇景’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可隨即他又把話鋒一轉:“但你卻不是我。”說着他伸手在坐下礁石上輕輕一敲,敲下來雞蛋大的一塊,擡手向着蘇景扔了過來,力量不比凡人擲石更大。
蘇景不動不搖,石頭砸到、砸中、穿身而過、落到了地上,發出連串響聲。
‘墨蘇景’的把戲,真蘇景也會。
戚東來見狀似是想到了什麼,也不打招呼,擡手將一道法術打向蘇景,這法術威力平凡,若在外面真正蘇景隨手便能化解,不會傷到他。
魔家傳人的法術,一樣從蘇景身體中穿了過去,落空。
戚東來若有所思,‘墨蘇景’對虯鬚漢讚道:“你是個聰明人。”說話中他站起身來,走到蘇景面前:“你別用修元真力,只憑自己力量,咱倆對上一拳。”
蘇景全不廢話,擡起一拳打向對方,‘墨蘇景’舉拳相迎,‘啪’的交擊聲響,墨蘇景後退了兩步,蘇景更慘些,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比拼之下他吃虧了。
但一次對拳,真正的關鍵不在誰輸誰贏,而是:兩個都不受外力所傷的蘇景,只用‘自己本身’之力能夠打到對方。
三個矮子看得滿頭霧水,一個比着一個更糊塗,戚東來卻恍然大悟!
‘墨蘇景’看懂虯鬚漢的表情,先對戚東來點點頭,再對蘇景說道:“外人都明白了,你自己還不曉得麼?”
洞天內的蘇景不是真實存在,只是一道心識化形而已,他是‘虛’的,雖然因爲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穴竅,讓這心識在洞天內催元動法能喝酒打牌能做任何事,但歸根結底心識仍是心識,爲虛,無論法術法寶都打不壞他,便如飛矢寶刃再如何鋒銳也割不傷影子——兩個蘇景都不受外力傷害,便因爲他們都是‘虛’。
可是以高深修家的見識,再換個位置來想,心識爲虛沒錯,可心識的本根也是一道‘力量’,不過這力量的行運辦法特殊,它的表現不同於那些猛士力拔山河、飛劍萬里取命的方式,‘虛’並非不存在,只是存在的方式區別其他——兩個蘇景能做互搏,也是因爲他倆都是‘虛’,一模一樣的虛。坐擁同一種力量,自能彼此對抗。
‘墨蘇景’沒去追打蘇景,向後退開幾步重新做回礁石,勝券在握所以好整以暇,暫時岔開話題:“既敢與神祇爲敵,總該知道些神祇的手段吧。”
蘇景如實回答:“見識過兩重:侵神、奪字。”
‘墨蘇景’挺開心的樣子:“你還見識過奪字?是有眼福之人。”
蘇景一笑:“嗯,奪字的那個讓我斬了。”
‘墨蘇景’全無怒氣:“人嘛,總會犯傻,犯傻就會做錯事,難免的。我不怪你,以後你多做些事情將功折罪好了。”
“說點正事,”三尸中赤目有些不耐煩了,紅眼睛瞪住‘墨蘇景’,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你怎麼來的?”
墨蘇景果然‘有教無類’,不做隱瞞痛快給出的答案:墨巨靈的法度玄妙,他的力量蘊藏點點‘智慧靈精’,便如蘇景爲廿一鏈洗煉墨沁時所見所感:那黑色力量是活的。
與這等力量爲敵,身體與神識會同時遇襲,好像躺在盆景山中的王靈通,他爲救護晚輩、獨自斷後迎抗強敵,激戰中被一道墨力侵入體內,之後還不等他的身體受傷,王靈通的心神就被墨力中的‘智慧靈精’蠱惑,從仇敵變成了信徒。
“我就是那一點‘智慧靈精’了,”墨蘇景指了指自己,微笑:“但世上總有食古不化之人,不是誰都肯聽我教化的,就好像他。”說着,他指向自己的手指變了個方向,指向不遠處那一環巨大銅鏈。
跟着,仍是那根手指,再次轉向,墨蘇景指向蘇景:“還有你。”
小娃兩週月,今天帶着她做了好幾個檢查,過程稍有崎嶇,不知道是不是被打針的原因,回家後小娃比平時精力旺盛許多、肺活量大增,哭的時間又長聲音又響,他爹狀態奇差,寫得吃力,兩更併成一大章了,比着正常虧了一千字,對不住。